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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向雪长空。
雪长空刚刚醒转过来,倒在地面,看着受伤不轻。
燕无计颤颤巍巍,那左手看起来,是那么无力,托着一颗星玉,却仿佛托着万钧青山。
然而,就算是距离他最近的苏渐,也无法阻止他。
“哈哈哈,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狰狞地笑,看着苏渐,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却也可以了却心愿。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殿外走了进来。
那个人一袭黑衣,踏着光,缓缓走进,黑影在地上摇曳,仿佛树影。
他走到燕无计的面前,拔出了一把剑。
燕无计送向嘴巴的手,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
他望着这个年轻人,望着对方手中的剑,惊愕,恐惧,震骇,一起涌上了心头。
“你……”
那柄剑的剑尖,不由分说刺进了他的喉咙。
燕无计颓然倒地,双目圆睁。
苏渐望向那人,神经在一瞬间,紧绷到了极致。
“你是……柳寒鸦?”
柳寒鸦望向苏渐,淡淡一笑。
“你们看来,还真是狼狈啊。”
第145章 劫后
自从太祖创立高阳书院,武宗皇帝成立应天书院,迄今已经数百年。这期间,三家书院的竞争愈演愈烈。到了近几十年,甚至已经成为了朝臣彼此攻讦的工具,颇有一种相看两厌的感觉。
苏渐并不是一个守旧和顽固的人,对书院之间的错综复杂关系,他看得很淡。然而,他很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另外两家书院的弟子。
因为此时此刻,就算是一个小孩子,都能要了苏渐的命。
短暂的昏睡之后,苏渐醒了过来。虽然敌人已经死去,但是那时候强行运用念力、勉强提升境界,都给苏渐的念宫带来了不小的损伤。他的念宫更加破败,一如这个宫殿。
庆幸的是,柳寒鸦并没有露出野兽的獠牙,他的表情淡然,谈不上温和,却绝不会让人产生不安。
没有因为柳寒鸦的温和态度而松懈,相反,苏渐对这个人反而无比警惕。
此时此刻,他最怕的不是阴谋,而是对方的痛下杀手。就算柳寒鸦心里有什么诡计,只要他仍然保持表面上的和平,己方就会暂时的安全。三大书院彼此不合,是世人皆知。万一南阳书院的大人物们有什么想法,那么,此时仍然昏睡的沈雪朔必然是最危险的一人。而为了保证秘密不外泄,苏渐和雪长空也必死无疑。莫说这是绝谷有进无出,就算被人发现,南阳书院也大可将事情都推到雪长空身上。
苏渐并不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他亲眼看见柳寒鸦面无表情杀死了燕无计。那种平静,就算是一个杀人狂徒都未必能够做到,更别说区区一个南阳书院的弟子。这一幕让他惊憾,所以他警惕。
然而,柳寒鸦却很慷慨地将身上的灵药送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甚至包括身为敌人的雪族强者。
坐在一大块灵玉上,听苏渐讲完了之前的遭遇,柳寒鸦的神色始终淡然,最后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戒备,不过此时此刻,你的戒备毫无意义。我们都被困在了这里,只有同心协力才能活下去,同室操戈,则必死无疑。你说是吗?”
苏渐愕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不过他马上想起来,这句话好像他对沈雪朔和雪长空说过,怎么现在反过来被柳寒鸦跟自己说了?
沈雪朔点点头,唇角竟然有些笑意。
苏渐有些想吐血。我说这些,你就瞪我;他说,你就发笑。你做人怎么这么没原则。
但是他马上想到另一个原则:女为悦己者容。
他的目光在柳寒鸦和沈雪朔之间游走,似乎是发现了点什么。
柳寒鸦却没有发现苏渐的无聊心思,他看了不远处盘坐调息的雪长空一眼,说:“你虽然身在白鹿,但是终究是丞相的女儿,不该如此轻身。”
他说的,自然是沈雪朔。
少女有一种不肯认输的倔强,反问道:“难道你明知下面是死局,却仍然跳下来,都只是因为我父亲?”
苏渐叹了口气,注意到柳寒鸦看着沈雪朔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是责怪,似乎是无语,又似乎是溺爱和无奈。
但是他没有回答沈雪朔的话,而是站起身,往那些棋刻走去。
虽然燕无计已经死去,但是这座大殿仍然在吸收元气和众人念力,甚至,就算是境界,也因为这座大殿的不断吸收,而变得有些不稳。苏渐注意到,自己和燕无计对攻时所消耗的念力,居然重新变为了元气。
燕无计在这个绝谷住了几十年,从逍遥境堕至物化境,看来,与这个神殿也颇有关系。不过,就算是物化境的他,也有足够能力杀死任何空无念力的来犯之敌。所以这些年来,不管是谁来这里搜索,都有来无回。
可是,就算没有燕无计,恐怕也没有谁能从容回去。
“能量,守恒?”
苏渐嘀咕了一句,目光落在地面的一块星玉上。
他可没有妄想在攀爬崖壁时,把星玉当作补充食量。当初苏三就是死在隐春散下,而这里的哪怕最小的一块星玉,都是可怕量级的元气聚集体——从气体凝结成液体,液体再变成固体,这密度的差距,就算是随便感知一下,苏渐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也只有曾经是逍遥境高手、身体经脉被逍遥境级别念力滋润强化过的燕无计,可以把这些东西当作大补丸来吃。所以,他才能在这座大殿里,仍然保留念力。
柳寒鸦似乎是看出苏渐的心中所想,有意无意说:“修行者死后,体内的念力就会回到天地间。因为念力本就是元气所化,是元气的另一种形态。世间元气,本就是不增不减。”
“不管如何,如果不能打破这座神殿,我们都可能老死在这里。”
苏渐说完,撑着墨离剑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投向那些棋刻。
仅仅是领悟了第一盘棋的部分,苏渐就用“七星”杀死了燕无计,而虽说是因为身处元气浓度极大的此处,威力却也着实超出苏渐的所想。而这十盘棋如果全部领悟的话,要毁掉这个神国宫殿,也并非不可能。
苏渐突然想到一件事,环视四周,却发现只有柳寒鸦才是自己最合适的交流对象,想了想,问道:“燕无计口口声声说这里是上古神国的大殿。你信吗?”
柳寒鸦微笑不语,在大殿里随意走着,仿佛并不急于找到求生之路,反而对这个大殿十分感兴趣。
苏渐心里想着,这些书院的所谓出类拔萃的学生,脑子都是有毛病。
他不再管柳寒鸦,开始观棋。
第一局棋,便已然是艰涩无比,却又雄壮无比,震撼无比,仿佛世界的起源,仿佛一切的开端。
苏渐想到了上辈子所学到的,“宇宙大爆炸”的理论。
苏渐摇摇头,心想自己果然想得太多。不过是一局棋。
然而,这并不是一居简单的棋。
他只是领悟了零星,却重创了燕无计。
如果能够全部领悟这十盘棋,说不定,能够破坏这个宫殿。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柳寒鸦正看着自己。
第146章 观棋
或许是错觉,但是苏渐确实有那么一刹那,察觉到柳寒鸦的凝视。
然而,当他扭过头去时,柳寒鸦却似乎仍然在闲逛。
不管是不是真的被注视了,但是苏渐明白一件事情。
南阳书院的弟子,果然不能完全信任。
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中低呼:是了,此人如果想要回到地面,也必然借助我们的力量。想来他自恃修为高深,所以以为能从容来去,只不过没有想到会有这个神国宫殿的问题。
一念至此,苏渐的心宽了许多,再不担心柳寒鸦会偷袭暗算,开始全心全意地观棋。
而柳寒鸦则在最初的一瞥之后,再无任何动作,径自走出这座大殿,行走之间甚为洒脱。
苏渐坐在第一个棋刻前,精神极为集中。
没有先后次序的标注,苏渐只能靠揣测来推断棋子的先后落子顺序。不过,这盘棋虽然精妙,但是推断出来,每一步都符合最基本的棋理,所以推测出来的顺序,大致上是八九不离十。
然而,如果换一种思路,这盘棋如果以另外一种下法来下,也合情合理。
苏渐蹙眉。
他将重伤燕无计的那一招,唤作“七星”。同样是一手七星,如果顺序变化了,那么引发元气攻击的目标坐标,就会产生变化,甚至威力、作用也会发生变化。
而如果是一整盘棋下出来,则其变化和结果,更是无穷无尽。
苏渐摇了摇头,心想,这棋刻之术艰深无比,第一盘棋就如此深奥难测,变化无穷,后面的九盘,也不知是否如此?
但是他天生喜欢攻坚,并且喜欢那种攻坚成功之后的成就感。所以苏渐没有任何厌烦和气馁,只是很专心地在脑海中构想。
渐渐的,他习惯性地进入冥想。
冥想中,他来到了自己的念宫。
他看着念宫,有些不太适应。天空蔚蓝,念宫在晨风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不知何故,并不显得很是破败。反而,仿佛初生的朝阳,令人感到无比的生命力。
苏渐愕然看着这座仍然破败却仿佛得了新生的宫殿,感受到春风般的欢喜。
他一步步走进大殿,发现,大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座椅。
那是一张王座,无比气派,却也无比的破落。
那王座前,摆着一张石桌。
那是一张石质的棋盘。
苏渐揉了揉眼睛,虽然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他并不需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越走越快,那石桌棋盘也越来越清晰,上面的黑白,逐渐分明,而不是一团模糊。
这一盘棋,看似很熟悉。
苏渐想了想,忍不住眉头一展。这盘棋,正是石刻上的那盘棋。
苏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有些怯怯地生出一个念头。
棋子随着他的念头,多了一个。
仿佛突然出现,又仿佛早已经放在那里,仿佛与石台,融为一体。
苏渐满意地看着棋盘,然后,他一步步往那个王座走了上去。
“这才有点宫殿的样子。”
他一挥长袖,在王座上坐下,拧了拧腰,像是一个不习惯跪坐的孩子,透着些新奇和别扭。
这座椅,实在是太大。
他没有过多苛责座椅的宽大,重新把目光落在了石台上的围棋上。他心意动,便有棋子落下;他眼眸转,便有棋子被吃。黑白蔓延交错,互相交融,互相压制,仿佛能够互相理解,又仿佛永世为敌。
一念,便是一子落。
弹指间,便是千百念。
黑白子显而又灭,在瞬间出现,消失,如黑白的浪潮,此起彼伏;又仿佛宇宙里生灭不绝的星辰变化,无穷无尽——一瞬间,有千百步棋子落下,或者提起。
苏渐端坐王座,平静注视棋盘。
棋盘棋子生灭,黑白交替,因为速度极快,所以黑白混成了灰色,仿佛雷云,仿佛星空,仿佛浑沌未开。
混沌闪电般变化着,挟风雷之势,似有自然万界之音。
苏渐的眸子里,也渐渐变得晦暗,和混沌。
突然,棋盘停止了变化,仿佛一切都停住,仿佛时间也凝固。
黑白双方,泾渭分明。
苏渐撑着下颚,看着那些黑白色稳定下来,吐了口气。
苏渐看着那些棋子,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
雪长空看着苏渐进入冥想,神情有些复杂。
从立场而言,他自然是希望能够杀了苏渐,以绝后患。而如果单纯以修行人的角度和立场来看,他却对苏渐抱着某种期冀。他希望这个少年能明白什么,能够登上新的山峰,看到新的风景。
苏渐突然睁开了眼,望向那棋盘,眼中平静。
他走向第二盘棋。
突然,他发觉自己有些看不清棋面。
原来,已经到了黄昏。
………………
大殿外。
柳寒鸦坐在篝火前,不厌其烦地转动着木棍,看着木棍上渐渐金黄冒着香气的野鸡肉,仿佛在看一个美女,专注,微笑。
沈雪朔坐在柳寒鸦身后不远处,平静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手里握着一根树枝,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充满心事的少女,而不是那个可怕的沈雪朔。
雪长空则开始用一片尖锐的石片削一根木矛,看起来像一个正在备战的将军,平静而坚毅。他终究是雪族人,当然不可能从容与他们一起进食。
星空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
突然,从殿内传来一个少年兴奋无比的呼啸。
柳寒鸦微笑,拨了拨地上篝火里聚集的炭,似乎觉得很有趣。
就在这时,苏渐突然走了出啦。他面沉如水,一把扑到柳寒鸦身边,迫不及待地抢过那木棍,吹着指头,撕下一片肌肉来。肌肉香甜鲜美,令人欲罢不能。
火光里,柳寒鸦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苏渐,眼眸微亮。
星空下,苏渐长长吐了口气,恢复了几分清醒。
与燕无计一番激战之后,苏渐重伤添困乏,再加上这棋道实在是太过耗费心力,所以他刚刚险些晕厥过去。
而他终于明白,这十盘棋,究竟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