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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冯京掩藏的太好,还是这些人的骨头就是这么硬,嘴巴就是这么严,半天拷问过后,他们一无所获。
手下询问枭的意思,是否还有继续的必要。
杨柳高高的坐在临时堆垒起的座位上,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扫视下面一张张或惊恐或愤怒的脸。
她的面前燃着火堆,橙红色的火苗扭曲了一方天地,透过它,看谁的脸都是颤抖的。有老弱妇孺忍不住瑟瑟发抖,也有人带着满身的伤口对她怒目而视,拼尽全身力气吐口水,然而她全都不在乎。
枭并不是个弑杀的人,也不会通过杀戮或者凌虐收获任何满足感,自始至终,她所在意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帮主子达成目标,无论这个目标是什么。
从马上下来的追杀小队难得摘了帽兜,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也映的天边的群星黯淡无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是一群年轻的面孔,这个年纪的人脸上本该满是活泼的朝气,眼睛里应该闪烁着对生活的期冀和未来的向往。可是他们的眼神中,偏偏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木然。
杨柳轻轻拍打下满是尘土的皮裘,波澜不惊的丢出一句,“都杀了。”
问是问不出的,继续徒劳只会空耗时间,索性杀了,一了百了。
从腔子里喷出来的血好热,洒在地上,融化了冰冷的积雪,可很快的,它就变得跟雪一样冷了。
不多会儿,手下过来报告说完活儿,杨柳点了下头,起身刚要走,却又突然扭转脚步,朝着刚倒下去的一个女人走去。
那女人似乎已经死透了,可她的一双眼睛却还大睁着,直直的看到杨柳脸上去,里面是满溢出来的怨怒和愤恨。
杨柳毫不避讳的跟她对视片刻,嗤笑一声,抬脚将她挑翻。
女人的尸体再不情愿也只得在冰坨一样的地上滚了几滚,露出来底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只有小小的一团,覆盖在他身上的母亲的身体被挑开之后,他本能的瑟缩了下,却一声都吭不出来。
他太害怕了,怕的失去了反抗甚至是发出尖叫的能力。
小孩儿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过了好久,他却又缓缓露出一只眼睛,毫无征兆的对上了另一双冬天的冰雪一样的眼睛,他抖得更厉害了。
杨柳长久的跟他对视,又过了会儿,突然伸出一只手,用毫无情绪起伏的声调说道,“跟我走。”
原本毫无反应的小孩儿痴痴呆呆的伸出手去,然而下一刻却又忽然暴起,张开嘴巴,狠狠地朝着她的手咬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杨柳作何反应,一直沉默着跟在她右后方的年青男孩子一剑劈出,小孩儿应声而倒,鲜血从他额角到腹部的巨大伤口中涌出,迅速染红了一方土地。
杨柳平静无波的眼睛中隐约划过一丝茫然。
她缓缓收回手,垂着头,又盯着小孩儿的尸体看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去,“继续追。”
拍这段儿的时候,冯京还是挺担心的,从头守到尾,因为内容实在太压抑,他担心杨柳出不来戏。
谢思道喊cut之后,杨柳一个人站在镜头外面直愣愣的挺了好久,周围的工作人员一时间都没敢上前,就连秋维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最后,还是冯京拿着内部贴了暖宝宝的羽绒服上去,替她披上,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结束了。”
杨柳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谢谢哥。”
顿了下,她又低低道,“太难受了。”
入一次戏,就好像用别人的身份活过一回,幸福的人生倒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这种一片漆黑,满是绝望的人生。
甚至哪怕大家都拿出百分之二百的专业精神拍了,等到后期剪辑,最后杀死小男孩儿,最能体现枭内心波动的片段十有八九会被剪掉,因为太血腥太残忍太压抑。
冯京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用戴着手套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不是你。”
又过了大半天,杨柳才缓过来,然后抱着暖宝宝跟冯京笑,“我越来越觉得你真是我哥啦!”
冯京也笑了,“我本来就是你哥。”
不得不说,恶劣环境下最容易建立革命感情,不光是她跟冯京,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也都以惊人的速度形成了极其亲密的感情纽带,这在一般的剧组中是很难看到的。
其实这个也很好理解,任谁一起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中间甚至数次跟死神打擦边球,想来也会如此亲昵的。
就拿几天前剧组更换拍摄地来说:
那天收工的时候就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了,时间点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谢思道跟道具组负责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立刻启程,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天黑之前就能抵达下一处拍摄点,而那里有大片大片的山石,中间形成了一处天然低地,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抵御寒风,而且几十公里开外就有一处物资补给点,远比这里四面无遮无拦要强得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且不说路况比之前搜集的资料差了很多,大大延缓了行进速度,车队走到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中间位置的一辆车突然抛锚,怎么也打不着火了。
这条道路十分狭窄,而且路边跟路面有将近五米的巨大落差,根本容不得两辆车同时并行,它一停下,后面的车子也就不能动了。偏偏这辆车还是自重和负重都首屈一指的,单凭它前面那辆车,根本拖不动!
没办法,一群人只好抓紧时间疯狂转移,先把那辆车上的装备和人分流到其他车辆上去,然后才尝试拖车。
不过这么一折腾,剧组是死活都没办法在天黑之前赶到预定地点了。天太黑,大家对周围地形也不熟悉,强行赶路危险太大……
最后,车队不得不在一处相对平坦的空地凑合一晚,而那一夜,几乎也成了剧组全体成员终生难忘的记忆之一。
太冷了!
燃料不够,保险起见还不敢长时间用车内的空调取暖,除去坏掉的那部车,只能慎而又慎的再选出另一部重量小、空间大的开暖气,然后大家都把能穿的衣服穿上,一群人挤在一起,轮流取暖。
周围太空旷了,而他们是如此的渺小,就好像掉进海里的遇难者,仅有的一点体温在没有尽头的寒风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那种寒冷根本不是可以通过语言描述出来的,甚至事后的回忆也不足以形容其十之一二,可你的身体会记住它,日后只要一提,那种被严寒所支配的恐惧就会卷土重来……
老实不客气地说,恐怕那一夜都有人考虑是不是需要写遗书了……
经此一役,剧组人们相互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终于有些像是真正的家人了。
然后第二天早上醒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端感觉十分感动,心头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感慨和澎湃。
不知是谁起头,众人忽然就开始鼓掌,然后对着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又喊又叫、又笑又跳。
感谢大自然的不杀之恩!
第90章 88
一直等到进入阳春的三月份,气温才真正渐渐回暖,虽还不是吹面不寒的熏风,但总也不至于再像以前那样刺骨了。
过去一个多月一直缩着脖子不肯多动弹一下的剧组成员们终于有了点儿认真赏景的兴致,再加上剧组也在几十公里外的小镇住下,虽然每天都要花大把时间来回颠簸,有几个平时不晕车的也吐到昏天黑地,可总算也有了固定居所,不必再露宿荒郊了,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每天开工收工也喜气洋洋的。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说是由奢返俭难,可当你真正经历过那种近乎绝望的艰苦之后,再迎来哪怕一丁点的轻松,就足够让你快乐地飞起来。
整部剧中,杨柳接触最多的恐怕不是哪个人,而是某匹马。她的骑术超乎包括谢思道在内所有人的预料,不仅姿势地道潇洒,甚至就连对业余骑马者而言难度很大的单手控马也不在话下,轻而易举就做的很好,当地的驯马员也时时称赞。
第一次见她不需要人扶就翻身上马时,谢思道还愣了下,然后就笑起来,“我只记得你在运动会上射箭是第二名来着,没想到马也骑得这样好,可惜咱们没有射箭的戏。”
杨柳笑笑,“说不定以后就有机会了。”
以前是没有现代这么多的交通方式可供选择的,外出行走就只有:骑马、乘车、坐轿和步行了。是以她不仅马骑得好,驴子、骡子都骑得。
气候回暖,马的情绪也上涨了不少,偶尔杨柳拿着从镇上买来的胡萝卜喂它,它便会很乖巧的拿大脑袋蹭蹭,举止间十分亲昵。
虽然是小镇,可因为并不是热门的旅游景区,各项基础设施都不怎么先进,更没有以往在望燕台常见的娱乐设备,基本能够维持正常社会运转而已。有时候剧组休息,闲着没事可做的工作人员要么窝在房间里睡觉,要么扎堆打牌,刚开始对他们而言十分新奇有趣的塞外风景,已然失去了吸引力。
然而杨柳十分喜欢,因为这里没有镁光灯,没有娱记和狗仔,也没有无孔不入的跟踪者……她是完全自由的,甚至不必考虑时光流逝。
一有空了,杨柳就会用个苹果或是胡萝卜去贿赂戏中的黑马,一人一马感情好了,便会向驯马员征求意见,在周围转一转。
最初驯马员怕她出事,更怕马出事,还会在后面跟着,顺便帮忙作介绍。可后来次数多了,他又看够了几十年如一日的景色,也就不大耐烦陪同,杨柳就更自在起来。
倒是冯京担心她的安全,十回里也有九回一起出来,有时候还多一个同样快闷出病来的谢思道。
这一带的地形地貌不算太复杂,但有几个地方着实奇特的很。就比如那河水,几公里的差别,前面一带是清澈见底、潺潺流动,甚至汇聚成波光潋滟的湖泊,可到了后半段,却还是白茫茫的冰坨,一片冬季特有的萧条和肃杀。
有时候天气晴朗,天空那么高,那么蓝,周围都是连绵的群山,绵延不绝。云彩压得特别低,似乎只要努力伸伸手,再奋力一跃,就能抓一片下来。
虽然已经三月底,但这里还是时常飘雪,有时候早上一拉窗帘,入目白茫茫一片,你以为是结霜了,可再定睛一看,却是下雪了!
远处的公路因为时常走车,表面覆盖的雪化得快一些,可其他地方化得都很慢。中间黑漆漆的公路笔直延伸,一眼看不到尽头,似乎能连接天地。两边有大小不一的灰黑色的石头,跟白色的雪一起,构成一副简单而原始的画卷。风呜呜咽咽的吹,声音忽高忽低,仿佛在你耳边诉说着什么。
周围什么生机都没有,而或许你脚下最不起眼的一块石头,就已经经历了千百年,更何况远处巍峨的山脉!
在那一刻,时间与空间交叠,星移斗转,杨柳不觉一阵恍惚,她好像还在这里,又好像已经回去了……
她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思念,排山倒海、绵延不绝,就如同周围的风一样无处不在。这思念来势汹汹,强烈到近乎疯狂,明明无形无状,却狠狠的将她撕扯!
不知怎的,杨柳忽然就哭起来。
这几年的怀念、忐忑、不安,甚至是幸福和快乐统统在这一刻涌上来,如同狂风暴雨将她淹没。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到,她是那样的想念师父,那个分明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亲如骨肉的汉子。
师父跟她就是那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她毫无征兆的离开,在这里收获了幸福和看似完整的人生,可是师父啊……
几年过去了,不知可曾有人给他烧纸上香,那坟上的草,又长了多高?
自己是他唯一的弟子和亲人,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逢年过节,旁人都有生者烧给元宝供奉,只师父一无所有,何等凄凉……
因为杨柳的骑术甚至比除了驯马师之外的剧组任何人都要娴熟一些,所以冯京和谢思道也并没步步紧逼,此刻正两骑并驾,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偶尔其中一匹马还会使个性子,另一个人就不得不停下来等着。
冯京每隔一小会儿就要往杨柳那边瞧一眼,然后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
相处这么久了,他能看出杨柳是很喜欢骑马的,更喜欢一个人去空旷的地方溜达,可从刚才开始,她就几乎没动过了。
谢思道的马又开始耍脾气,甩头刨蹄子的,谢思道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下了,白白挤出一身汗。他有些无奈的叹气,“真是看人下菜碟儿,这小子在马厩的时候看着那么乖巧,可一出来,就马上给我脸子看!”
马上,马上,可不就是在马上么!
见冯京似乎心不在焉,谢思道拿马鞭子碰了他一下,“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冯京唔了声,双腿一夹马腹,掉头往回走去。
谢思道一怔,顺着往那边一看,却见一贯跑的比他们更疯更野的杨柳竟然从刚才起就没挪动过地方。
冯京的马还没跑过去,杨柳就已经翻身下马,然后往铺满碎石和冰碴子的河边走了几步,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