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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然说道:“先杀这丫头,再报大仇!”说话的正是铁面判官单正。他大儿子单伯山应道:“是!”一刀向阿朱头上劈了下去。
乔峰惊愕之下,不及细想,左手团盾脱手,盘旋飞出,去势凌厉之极。七八个人齐声叫道:“小心!”单伯山举刀格挡,但乔峰这一掷的劲力何等刚猛,圆盾的边缘又锋利无比,喀喇一声响,连人带刀,将单伯山铡为两截。那断盾余势不衰,斩入大厅的柱子之中。单伯山死得太惨,这一来动了公愤,不但单正、单季山父子等都向阿朱扑去,此外尚有六七人的兵刃都向阿朱身上招呼。乔峰骂道:“好不要脸!”呼呼呼呼连出四掌,将一干人都震退了,抢上前去,左臂将阿朱抱了起来,以圆盾护住她的身子。阿朱低声道:“乔大爷,我不成啦,你别理我,快快自己去吧!”这一番血战,激发了乔峰高傲倔强之气,大声说道:“事到如今,他们也决不容你活了,咱们死在一起便是。”右手一翻,又夺了一柄长剑,刺削斩劈,向外冲去。他手中抱了一人,不但行动不便,而且少了一只手使用,圆盾虽坚,却也无法护住阿朱全身。乔峰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长剑乱舞乱劈,只跨出两步,只觉后心一痛,已被人一刀砍中。
他一足反踢出去,将那人踢得飞出丈许之外,立时毙命,但便在此时,右眉头被玄难重重打了一拳,跟著右胸又被人刺了一剑。他大吼一声,有如平空起个霹雳,喝道:“乔峰自行了断,不死于鼠辈之手!”但这时群雄打发了性,哪肯让他从容自尽?十多人一拥而上。乔峰奋起神威,一把抓去,将玄寂胸口的“膻中穴”抓住,随即将他身子高高举起。众人发一声喊,不由自主的退开了几步。
玄寂“膻中穴”被抓,饶是有一身武功,却是全身酸麻,半点动弹不得,眼见自己的咽喉离那圆盾的刀口不过尺许,乔峰只要轻轻向左一送,立时便将他脑袋割了下来,不由得一声长叹,闭目就死。乔峰只觉背心、右胸、右肩三处伤口如火炙一般疼痛,说道:“我一身武功,最初出自少林,饮水思源,岂可杀戮少林高僧?乔某今日反正是死了,多杀一人,又有何益?”五指一松,将玄寂放下地来,说道:“你们动手吧!”群雄面面相觑,为他的豪迈之气所动,一时都不愿上前动手。铁面制官单正两子为他所杀,已然伤心得疯疯癫癫,大呼而前,举刀往乔峰胸口刺去。乔峰知道今日再也无法杀出重围,当即端立不劲。一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我到底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害死我父母和师父的那人是谁?我一生多行仁义,今天却如何无缘无故的伤害这许多英侠?我一意孤行的要救阿朱,身死群雄之手,岂非愚不可及,为天下英雄所笑?”眼见单正黝黑的脸面扭曲变形,两眼睁得大大的,挺刀向自己胸口直刺过来。
眼见单正这一刀离乔峰的身子已不到一尺,而乔峰已无抵御之意,丐帮中吴长老、白世镜等都阖上了眼睛,不忍观看,突然之间,半空中呼的一声跃下一个人来,势道奇急,正好碰在单正的钢刀之上。单正抵不住这股大力,手臂一沉。群雄齐声惊呼声中,半空中又跃下一个人来。这一次此人乃是头下脚上,仍是势道奇急,砰的一声响,天灵盖对天灵盖,正好撞中了单正的脑袋,两人同时脑浆迸裂。
群雄方始看清,这先后跃下的两人,乃是守在屋顶防备乔峰逃走之人,却给人擒住了,当作暗器般投了下来,一阵大乱之际,屋顶角上,一条长绳甩下,劲道极是凶猛,横扫众人的头颅,群雄纷纷举起兵刃挡格,那条长绳绳头转处,往乔峰腰间一缠,随即提起,此时乔峰三处伤口血流如注,抱著阿朱的左手已半点力气也没有了。他身子被长绳卷起,阿朱当即滚在地下。众人但见长绳彼端是一个黑衣大汉,身形魁梧,脸上却蒙著一块黑布,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左手将乔峰挟在胁下,长绳甩出,已卷住了大门外聚贤庄高高的旗杆。群雄大声呼喊,霎时之间钢镖、袖箭、飞刀、铁锥、飞蝗石、甩手箭,各种各样的暗器都向乔峰和那大汉身上射去。那黑衣汉子一拉长绳,身子悠悠飞起,往旗杆的斗中一落。只听得腾腾、啪啪、嚓嚓,响声不绝,数十件暗器都打在旗斗之外。只见那条长绳从旗斗中甩出,绕向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树,那大汉挟著乔峰,从旗斗中荡出,顷刻间越过那株大树,已在离旗杆三十丈处落地。他跟著又甩长绳,再绕远处大树,如此几个起落,已然走得无影无踪。群雄骇然相顾,但听得马蹄声响起,渐驰渐远,再也追不上了。
乔峰受伤虽重,神智未失,这大汉以长绳救他脱险,一举一动,乔峰都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自是感他救命之德,又想:“这甩绳的准头膂力,我也能办到,但以长绳当作兵刃,同时挥击数十人这一招‘天女散花’的软鞭功夫,我就不能使得如他这般恰到好处。”那黑衣大汉将他放上马背,两人一骑,迳向北行。便在马背之上,那大汉取出金创药来,给乔峰三处伤口都敷上了药。乔峰流血过多,虚弱之极,几次都欲晕去,但每次他都是吸一口气,内息流转,精神便是一振。那大汉纵马直向西北,道路越来越是崎岖,到后来更无道路,那马尽是在乱石堆中踬蹶而行。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马匹是不能走了,那大汉将乔峰横抱手中,下马向一座峰上攀去,越走越高。乔峰身子甚重,但那大汉抱了他毫不费力,虽在十分陡峭之处,仍是纵跃如飞。到得后来,几处险壁间都是无路可走,那大汉便用长绳飞过山峡,缠住树枝而跃将过去。乔峰心下颇感骇异:“这般飞峡越谷,我若是空手,那也罢了,但手中抱了一个人,便无十分把握。”那人接连横越了八处险峡,跟著一路向下,深入一个上不见天的深谷之中,终于站定脚步,将乔峰放下。
乔峰勉力站定,说道:“大恩不敢言谢,只求恩公让乔峰一见庐山真面目。”那大汉一对晶光灿然的眼光在乔峰脸上转来转去,过得半晌,说道:“山洞中有半月干粮,你在此养伤。敌人无法到来。”乔峰应道:“是!”心道:“听这人声音,似乎不是年轻之人。”那大汉又向他打量了一会,忽然右手一起,啪的一声,打了他一记耳光。这一下出手奇快,乔峰一来绝没想到他竟会出手殴打自己,二来对方这一掌也当真打得高明之极,是以竟然被他打中。那大汉打了一记,第二记跟著打来,两掌之间,相距只是电光般的一闪,但乔峰有了这个余裕,焉能再让他打中?只是想到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愿真的跟他动手,左手手指一立,指著他的掌心。
第五十三章 石壁遗文
乔峰手指所指的,正是那大汉掌心的“劳宫穴”,他一掌拍将过来,正好是将自己手掌上最关紧要的穴道,向乔峰手指上凑去。这大汉武功奇高,变招自是极速,手掌离乔峰面颊不到一尺,立即手掌一翻,用手背向他击去。乔峰跟著也是极迅速的移动手指,看准了他手背击来的方位,将指尖对住了他手背上的“二间穴”。
那大汉一声长笑,右手在离乔峰指尖不到三寸处硬生生的缩回,左手横斩而至。乔峰左手手指伸出,指尖已对准他掌缘的“后豁穴”,那大汉手臂陡然一提,来势不衰,乔峰仍能及时移指,指向他掌缘的“前谷穴”。顷刻之间,那大汉双掌飞舞,连换了十余种招式,乔峰只守不攻,总是将手指指著他手掌击来定会撞上的穴道。那大汉第一下出其不意的打了他一记巴掌,第二下便再也打他不著,两人虚发虚接,俱是当世罕见的上乘武功。那大汉使满第二十招,见乔峰虽在重伤之余,仍是变招奇快,认穴奇准,陡然间收掌后跃,说道:“你这人愚不可及,我原是不该救你。”乔峰道:“谨领恩公教言。”那人骂道:“你这臭骡子,白己练了这样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怎地去为一个瘦骨伶仃的女娃子枉送性命?她跟你非亲非故,无恩无义,这女娃娃才非出众、貌非绝美,天下哪有你这种大傻瓜。”乔峰叹了口气,道:“恩公教训得是。乔峰以有用之身,为此无益之事,原是不当。只是一时气愤难当,傻劲发作,遂没细思后果。”那大汉仰天长笑!乔峰听来,只觉他笑声中颇有悲凉之意,不禁愕然。蓦地里见那大汉拔身而起,跃出丈余,身形一晃,已在一块大岩之后隐没。乔峰叫道:“恩公,恩公!”只见他接连纵跃,转过山峡,竟是远远的去了。乔峰只跨出一步,便是摇摇欲倒,急忙手扶山壁。他定了定神,转过身来,果见石壁之后有一个山洞,他扶著山壁,慢慢走进洞中,只见地下放著不少熟肉、炒米、枣子、花生、鱼干之类的干粮,更妙的是另有一大坛酒。乔峰打开酒坛,登时闻到酒香扑鼻。他伸手入坛,掬了一手上来喝了,入口甘美,乃是上等的美酒。他心下感激:“难得这位恩公如此周到,知我贪饮,竟在此处备得有酒。只是山道如此难行,携带这个大酒坛不是太费事么?”
那大汉给他敷的金创药极见灵效,过得几个时辰,血便止了。乔峰内功深厚,这等外伤虽是极重,复原起来却是甚快。他在山洞中住得六七天,三处伤口都已好了大半。这六七天中,他心中所想的只是两件事:“害我的那个仇人是谁?救我的那位恩公是谁?”这两人武功都是甚为了得,看来都不在他自己之下。武林之中有此身手者寥寥可数,屈著手指,一个个能算得出来,但想来想去,谁都不像。那仇人无法猜到,那也罢了,这位恩公却和自己拆过二十招,该当料得到他的家数门派,可是他一招一式全是平平无奇,质朴无华,就像是自己在聚贤庄中所使的“太祖长拳”一般,掌招中并不泄漏身份来历。乔峰性子豪迈,这两件虽是大事,但猜想不透,也就罢了,却也不再放在心上。那一坛酒在头二天之中,便给他喝了个坛底朝天,堪堪到得第十五天时,自觉伤口已好了七八成,酒瘾大发,再也忍耐不住,料想跃峡逾谷,已然无碍,便从养伤的山洞中走了出来,翻山越岭,重涉江湖。他心下寻思:“阿朱落入他们手中,要死是早已死了,若是能活,也不用我去管她。眼前第一件要紧事,是要查明我到底是何等样人。爹娘师父,一日之间逝世,我的身世之谜。更是难明,须得到雁门关外去看一看那石壁上的遗文。”他盘算已定,径向西北而行,到得镇上,先喝他个二三十碗烈酒。
只喝得一天酒,乔峰身边仅剩的几两碎银子便都化作美酒,喝得精光。是时大宋抚有中土,分天下为十五路。以大梁为都,称东京开封府,洛阳为西京河南府,宋州为南京,大名府为北京,是为四京。乔峰身在京西路汝州,这日来到梁县,身边银两已尽,当晚便潜入县衙,在公库盗了数十两银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鸡鸭鱼肉、高梁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给他付钱,那也不必细表。不一日来到河东路代州。
那雁门关是在代州之北三十里的雁门上。乔峰昔年行侠江湖,也曾到过。只是当时身有要事,匆匆一过,未曾留心。他到代州时已是午初,在城中饱餐一顿,喝了十来碗洒,便出城向北。他脚程迅捷,这三十里地,行不到半个时辰。上得山来,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所在。他心道:“雁儿南游北归,难以飞越高峰,皆从两峰之间穿过,是以称为雁门。今日我从南来,倘若石壁上的字迹表明我确是契丹遗种,那么乔某出雁门关后,永为塞北之人,不再进关来了。倒不如雁儿一年一度南来北往,自由自在。”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酸。
那雁门关是大宋北边重镇,山西四十余关,以雁门最为雄固,一出关外数十里,便是辽国之地,是以关上有重兵驻守,乔峰心想若是从关门中过,不免受守关的官兵盘查,当下从关西的高岭绕道而行,来到绝岭。放眼四顾,但见繁峙五台耸其东,宁武诸山带其西,正阳石鼓挺于南,其北则为朔州、马邑、长坡峻坡,茫然无际,塞林漠上,景象萧索。乔峰想起当年过雁门关时,曾听同伴言道,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汉朝大将郅都,都曾在雁门驻守,抗御匈奴入侵。倘若自己真是匈奴契丹后裔,那么千余年来侵犯中国的,都是自己祖宗了。他向北眺望地势,寻思:“那日汪帮主、赵钱孙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定要选一处最占形势的山坡,左近十余里之内,地形之佳,莫过于西北角这处山侧。十之八九,他们定会在此设伏。”当下奔行下岭,来到该处山侧。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切难受。只见该处山侧有一块大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