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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寒光一抖,嗤嗤几声轻响,众人但见那是剑似乎在厅中的一张八仙桌上划了向下,跟著啪啪几声,一张四方的八仙桌竟然分为整整齐齐的九块崩跌在地。原来在这一霎之间,那老者纵两剑、横两剑,连出四剑,在这张八仙桌上划了一个“井”字。划个“井”字还不算奇,奇在这九块木板均成四方之形,大小阔狭,全无差别,便如是用尺来量了之后再慢慢剖成一般。群豪个个是识货之人,见了这老者露出这手妙技,登时雷轰般喝起彩来。这一众洞主、岛主之中,善用长剑的著实有八九人,但自忖剑术上如此神乎其技,实在是自愧不如。
王玉燕轻轻的道:“这一手周公剑,是福建建阳‘一字慧剑门’的绝技,这位老先生姓卓,又有剑神之号,多半仗是‘一字慧剑门’的掌门人卓不凡前辈了。”她说话声音甚轻,但群豪齐声大彩之后,随即一齐向那老者注目,更无声息,因此王玉燕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那老者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姑娘好眼力,居然说得出老朽的门派和剑招名称。能猜到老朽的名字,更是难得。”众人心中却想:“从来没听说福建有个‘一字慧剑门’,这老儿剑术如此厉害,他这门派该当威震江湖才是,怎地竟是没没无闻?”只听得老者卓不凡叹了口气,道:“我这掌门人,却只是个光头掌门,一字慧剑门三代六十二人,三十三年之前,便给天山童姥杀得干干净净了。”
众人心中一凛,相顾骇然,心道:“此人到灵鹫宫来,原来是为报师门大仇。”只见卓不凡长剑一抖,向虚竹道:“小兄弟,我这几招剑法,便传了给你如何?”
卓不凡此言一出,群豪脸上都现出艳羡之色,要知武林中绝世武功的获得,全凭机缘,若得高人垂青,授以一招两式,往往终身受用不尽,天下扬名,立身保命,皆由于此。但江湖上人心险恶,歹毒之徒,习得高招后反噬恩师,亦是数见不鲜,是以贸然授艺之事,可说难得之极。剑神卓不凡的剑术已臻炉火纯青之境,那是人所共见,他所以答应传授虚竹,自是为了要知道童姥的遗言,以解得生死符了。
虚竹尚未答复,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卓先生,你也是中了生死符么?”卓不凡向那人瞧去,只见说话的是个中年道人,便道:“道长何出此问?”那道人道:“卓先生若非身受生死符的荼毒,何以千方百计,也来求这破解之道?倘若卓先生意在挟制我辈,那么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诸兄弟甫脱狮吻,又入虎口,只怕也未必甘心。卓先生虽然剑法通神,但若逼得咱们无路可走,众兄弟也只有不顾死活的一搏了。”他这番话说得不亢不卑,但一语破的,揭穿了卓不凡的用心,辞锋咄咄逼人。群豪中登时有十余人发言响应,说道:“象鼻岛出尘道长之言,正合我心。”“小子,童姥到底有什么遗言,你快当众说了出来,否则大伙儿一拥而上,将你乱刀分尸,味道可不大妙。”卓不凡长剑抖动,发出嗡嗡的声响,说道:“小兄弟不用害怕,你在我身边,瞧有谁能动了你一根毫毛?童姥的遗言你只能跟我一个说,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剑法便不能传你了。”虚竹摇了摇头,道:“童姥所说的遗言,只和我一个人有关,你们便知道了也是无用。再说,不管怎样,我是决计不说的。你的剑法虽好,我也不想学。”群豪轰然叫好,道:“对,对!好小子,挺有骨气,他的剑法学来有什么用?”“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句话便将他剑招的来历揭破了,可见并无稀奇之处。”又有人道:“这位姑娘既然识得剑法的来历,便有破他剑法的本事。小兄弟,若要拜师,还是拜这个小姑娘为妙。”适才王玉燕说出卓不凡的师门来历,已令他甚为恼怒,这时听到各人的冷嘲热讽,更是十分难堪。他斜眼向王玉燕望去,只见她含情脉脉的瞧著慕容复出神,对旁人的言语全不理睬。按理说,既然有人说她能够破得卓不凡的剑法,她必须立即否认,否则便是默认确能破得。其实王玉燕心中在想:“表哥为什么神色不太高兴,是不是生我的气啊?我什么地方得罪他了?莫非……莫非那位小师父画了我的容貌藏在身边,表哥就此著恼!”卓不凡见她不置可否,心下恼怒更甚,一瞥眼间,突然见到放在一旁桌上的那轴图画,陡然想起:“这小子画了她的画像藏在怀中,自然是对她有千万分情意。我要他吐露童姥遗言,那是非从这小妞儿的身上著手不可,哈哈,有了!”说道:“小兄弟,你的心事,我全知道,嘿嘿,郎才女貌,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不过有人从中作梗,你想称心如意,却也不易。这样吧,由我一力主持,将这位姑娘配了给你作妻房,即刻在此拜天地,今晚便在灵鹫宫中洞房如何?”说著笑吟吟地伸手指著王玉燕。
虚竹脸上一红,忙道:“不,不!先生不可误会。”卓不凡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知好色则慕少艾,原是人之常情,又何害羞之有?”原来自从“一字慧剑门”满门师徒给童姥杀得精光后,卓不凡逃到长白山中极荒极寒之地,苦研剑法,无意中得了一部前辈高手遗留下来的剑诀,勤练三十年,终于剑术大成,自信武功已然天下无敌,此番出山,在河北一口气杀了几个赫赫有名的奸手,更是狂妄不可一世。他只道握著手中一柄长剑,当世无人能与抗衡,言出法随,谁敢有违!
虚竹所想的是他自己心目中的“梦中姑娘”,突然听卓不凡如此说,不由得狼狈万状,连说:“这个……这个……”卓不凡长剑抖动,一招“天如穹庐”,跟著又是一招“白雾茫茫”,两招混而为一,向王玉燕递去,要将她身子圈在剑光之中,然后将她拉了过来,居为奇货,便可作为向虚竹交换吐露秘密的代价。王玉燕见识虽高,武功却是平平,一见卓不凡使出这两招,心中便道:“这是一招‘天如穹庐’,再加上一招‘白雾茫茫’,只须中宫直进,捣其心腹,便逼得他非收招不可,这是不攻自破。”可是心中虽知其法,手上的功夫却使不出来,眼见剑光闪闪,罩向自己头上,惊惶之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慕容复早看出卓不凡这两招并无伤害王玉燕之意,心想:“我不忙出手,且看这牛鼻子捣什么鬼?这小和尚是否会为了表妹而吐露机密?”但段誉一见卓不凡剑招指向王玉燕,登时大惊失色,情急之下,脚下展开“凌波微步”,疾冲过去,挡在王玉燕的身前。卓不凡的剑招虽快,但段誉步法奇妙,还是抢先了一步,也不知卓不凡是收招不及,还是故意的不欲收招,寒光闪处,嗤的一声轻响,剑尖在段誉胸口剖了一条口子,自颈至腹,长达一尺有余,衣衫尽裂,伤及肌肤。总算卓不凡志在逼求虚竹心中的机密,不欲此时杀人树敌,这一剑手劲的轻重恰到好处,剑尖深入段誉肌肤不过一二分,创伤虽长,却非致命之伤。段誉吓得呆了,一低头见到自己胸膛和肚腹上如此长的一条剑伤,鲜血迸流,只道已被他开膛破腹,立时便要毙命,叫道:“王姑娘,你……你快躲开,我来挡他一阵。”卓不凡冷笑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不自量力,来做护花之人。”转头向虚竹道:“小兄弟,看中这位姑娘的人著实不少,我先动手给你除去一个情敌如何?”他手中长剑的剑尖指著段誉心口,相距一寸,抖动不定,只须轻轻一送,立即插入了他的心脏。虚竹:“不可,万万不可!”生怕卓不凡杀害段誉,左手伸出,小指在他右腕“太渊穴”上轻轻一拂,卓不凡手上一麻,握著剑柄的五指便即松了,虚竹顺手将长剑抓在掌中。这一招夺剑之术,乃是“天山折梅手”中的高招,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他小指的一拂之中,含有最上乘的“小无相功”,卓不凡的功力便再深三四十年,那长剑一样的也夺了下来。虚竹抓到长剑,说道:“卓先生,这位段公子乃是好人,不可伤他性命。”顺手又将长剑塞还在卓不凡手中,俯身去察看段誉伤势。
段誉叹道:“王姑娘,我……我要死了,但愿你和慕容兄百年齐眉,白头偕老。爹爹,妈妈……我……我……”他所受之伤其实并不沉重,只是以为自己胸膛肚腹给人剖开了,当然是非死不可,一泄气,身子向后便倒。王玉燕抢看扶住,垂泪道:“段公子,你这全是为了我……”虚竹治伤的本事乃是聋哑老人苏星河所授,虽然不及薛神医老到,却知伤势要点之所在,当下出手如风,点了段誉胸腹间伤口左近的穴道,再看他伤口,登时放心,笑道:“段公子,你的剑伤不碍事,三四天便好。”段誉身子给王玉燕扶住,又见她为自己哭泣,早已神魂飘荡,欢喜万分,道:“王姑娘,你……你是为我流泪么?”王玉燕点了点头,珠泪又是滚滚而下。段誉道:“我段誉得有今日,他便再砍我几十剑,我便为你死几百次,也是甘心。”虚竹的话,两人竟都全没听进耳中。王玉燕是心中感激,情难自己。段誉见到了意中人的眼泪,又知这眼泪是为自己所流,哪里还关心自己的生死?
虚竹夺剑还剑,只是一瞬间之事,除了慕容复看得清楚,卓不凡心中明白之外,旁人都道是卓不凡手下留情,故意不取段誉的性命。
可是卓不凡心中惊怒之甚,实是难以形容,一转念间,心道:“我巧得‘无量剑’派前辈遗留的剑经,苦练三十年,当世怎能尚有敌手?是了,想必这小子误打误撞,刚好碰到我手腕上的太渊穴。天下十分凑巧之事,原是有的。倘若他真是有意夺我手中兵刃,夺了去之后,又怎会还我?瞧这小子小小年纪,能有多大气候,岂能夺得了卓某手中长剑?”心念及此,豪气又生,说道:“小子,你忒也多事!”长剑一递,剑尖便已指在虚竹的后心衣服上。他手上劲力轻轻向前一送,要想刺破虚竹的衣衫,便如对付段誉一般,令他受些皮肉之苦。哪知虚竹这时体内北溟真气充盈流转,浩浩鼓荡,卓不凡一剑刺到,激发了他的真气,剑尖一歪,剑锋便从虚竹身侧滑了开去。卓不凡大吃一惊,变招也真快捷,立时收剑横剑,向虚竹胁下砍到。这一招“玉带围腰”一剑连攻他前、右、后三个方位,三处都是致命的要害,凌厉狠辣。这时他已知虚竹武功之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若不全力进击,只怕要一败涂地。
虚竹“咦”的一声,身子微微一侧,不懂卓不凡适才还说得好端端地,何以突然翻脸,陡施杀手?嗤的一声,剑刃从他腋下穿过,将他的新袍子划破了长长的一条。卓不凡第二击不中,五分惊讶之外,更增了五分惧怕,他剑法本以快取胜,身子滴溜溜的打了半个圈子,长剑一挺,剑尖上突然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群豪有十余人惊呼:“剑芒,剑芒!”那剑芒犹似长蛇般一伸一缩,卓不凡脸上露出狞笑,丹田中蕴一口真气,青芒突盛,一剑向虚竹胸口刺了过来。虚竹从未见过别人的兵刃之上能生出青芒,听得群豪呼喝,料想这是一门厉害的武功,只怕自己对付不了,脚步一错,滑了开去,使的竟是“凌波微步”。卓不凡这一剑出了全力,中无加法变招,唰的一声响,剑刺入了大石柱中,深入尺许。这根石柱乃极坚硬的花冈石所制,一柄柔软的长剑居然刺入一尺有余,可见卓不凡附在剑刃上的真力,实是非同小可,群豪忍不住又喝了一声彩。
卓不凡手上一运劲,将长剑从石柱中拔了出来,仗剑向虚竹赶去,喝道:“小兄弟,你却能逃到哪里去?”虚竹心下害怕,滑脚又再避开,左侧突然有人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小和尚,你躺下吧!”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两道白光闪处,两把飞刀在虚竹面前掠过。虚竹的凌波微步功夫虽没段誉那么练得纯熟,但这路功夫实在太过精妙,身随意转,飞刀来得虽快,虚竹还是轻轻巧巧的躲过。但见一个身穿淡红衣衫的中年美妇双手一招,便将两把飞刀接在手中。她掌心之中,倒似有股极强的吸力,将飞刀吸了过去。卓不凡赞道:“芙蓉仙子的飞刀神技,可教吾辈大开眼界了。”
虚竹蓦地想起,那晚众人合谋进攻飘渺峰之时,剑神、芙蓉仙子二人和不平道人乃是一路,不平道人在雪峰上被自己以松球打死,难怪二人要杀自己为同伴报仇了。他自觉内疚,停了脚步,向剑神连连拱手,又向芙蓉仙子不住作揖,说道:“在下确是犯了极大的过错,当真该死,虽然当时在下并非有意,唉,总之是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两位要打要骂,在下再也不敢躲闪了。”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绿华对望了一眼,均想:“这小子终于害怕了。”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