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茎断发跟著僧帽飘了下来。
原来鸠摩智火焰刀掠过,将四姝僧帽打落之余,还切断了无数头发。打落僧帽不难,这无形气功居然能切断了许多柔软而无可著力的头发,已与一等一的宝刀宝剑殊无二致,足见此人内功之深,实已登峰造极。他显这一手功夫,不但是炫耀己能,断发而不伤人,表示手下容情之意,同时明明白白的显示四姝乃是女子,叫少林僧此后无可抵赖。玄慈面色更是不喜,道:“众位师兄,请!”
神光、龙猛、融智等诸高僧陡见少林寺中竟会有僧装女子出现,无不大感惊讶,别说少林寺是素享清誉的名山名刹,就是寻常一座小小的庙宇,也决不容许有这等大违戒律的行径,听到玄慈方丈一个“请”字,大家都站了起来,自有职司知客的僧侣分别迎入客舍,供奉斋饭。一众外客刚转过身子,还没走出大殿,梅剑便道:“主人,四姊妹私自下山,前来服待你,你可别责怪。”兰剑道:“那缘根和尚对主人无礼,咱们姊妹狠狠的打了他十几顿他才知好歹,没料想这西域和尚又伤了主人。”虚竹“哦”一声,心下这才恍然,原来缘根所以前踞后恭,竟是受她四姊妹胁迫,如此说来,她四人乔装为僧,隐身寺中,已有多日,不由得跺脚说道:“胡闹,胡闹!”随即在如来佛像前双膝跪倒,说道:“弟子前生孽重,今生又未能恪守清规戒律,以致为本寺惹下无穷祸患,恭请方丈重重责罚。”菊剑道:“主人,你也别做什么劳什子的和尚啦,不如大伙儿一齐回飘渺峰去吧,在这儿清茶淡饭,受人家管束,有什么好?”竹剑指著玄慈道:“老和尚,你言中对咱主人若有什么得罪,咱四姊妹对你可也不客气啦,你还是多加小心为妙。”虚竹连连喝止,说道:“你们不得无礼,怎么到寺里胡闹?唉,快快住嘴。”可是四姊妹你一言我一语,咭咭呱呱的,竟将玄慈等高僧视若无物。少林群僧相顾骇然,眼见四姊妹相貌一模一样,明媚秀美骄憨活泼,一派无法无天,实不知是什么来头。
原来四姝是大雪山下的贫家女儿,其母已生下七个儿女,再加一胎四女,实在无力供养,将之弃在雪地之中。适逢童姥在雪山采药以练制九转熊蛇丸,听到啼哭,一看是相貌相同的四个女婴,觉得有趣,便携带回灵鹫宫抚养长大,授以武功。四姝名虽是童姥的待婢,实则是祖孙一般,大得童姥的宠爱。四姝从未下过飘渺峰一步,哪里懂得人情世故,什么大小辈份?她们生平只听童姥一人吩咐,待虚竹接续童姥为灵鹫宫主人,她们也就死心塌地的侍奉虚竹。只是虚竹温和谦逊,远不如童姥御下有威,她们对之就不怎惧怕,四姊妹心意相通,竟然肆意妄为起来。
玄慈说道:“除玄字辈众位师兄师弟外,余僧各归僧房。慧轮留下。”众僧齐声道:“是!”按著辈份鱼贯而出。片刻之间,大雄宝殿上只留著三十余名玄字辈的老僧,虚竹的师父慧轮,及虚竹和灵鹫宫四女,慧轮跨上一步,也在佛像前跪倒,说道:“弟子教诲无方,座下出了这等孽徒,请方丈重罚。”竹剑噗哧一笑,道:“凭你这点微末功夫,也配做我主人的师父?前天晚上松树中连绊你八跤的蒙面人,便是我二姊。我说呢,你的功夫实在稀松平常。”虚竹暗暗叫苦:“糟糕,糟糕!她们连我师父也戏弄了。”又听兰剑笑道:“我听缘根说,你是咱们主人的师父,便来考较考较你。三妹今日若是不说,只怕你永远不知道怎么会连摔八跤呢,哈哈,嘻嘻,有趣,有趣!”
玄慈道:“玄惭、玄愧、玄念、玄净四位师弟,请四位女施主不可妄言妄动。”四名老僧躬身道:“是!”转身过来,向灵鹫宫四女道:“方丈法旨,请四位不可妄言妄动。”梅剑笑道:“我们偏偏要妄言妄动,你管得著么?”四僧齐声道:“如此得罪了!”僧袍一动,双手隔著衣抽,分拿四女的手腕,玄惭使的是“擒龙手”,玄愧使的是“虎爪功”,玄念使的是“鹰爪力”,玄净使的则是“少林擒拿十八打”,招数不同,却均是少林派的精妙武功。四女中除了菊剑外,三女的长剑都已被鸠摩智削断。菊剑长剑抖动,护住了三个姊姊。梅兰竹三女各使断剑,从菊剑的剑光下攻将出来。虚竹道:“抛剑!抛剑!不可动手!”
灵鹫宫四姝听得主人的呼喝,都是一怔,手中兵刃的凌厉招数只得使一半,没敢全力施为,四女的武功本来远不及四位玄字辈的高僧,临敌时一失先机,立时便分给四僧以擒拿法拿住,梅剑用力一挣,没能挣脱,嗔道:“咱们听主人的话,才对你们客气,哎唷,痛死了,你捏得这么重干什么?”兰剑叫道:“小贼秃,快放开我。”抓住她手腕的玄愧大师须眉皆白,已七十来岁年纪,她却呼之为“小贼秃”。竹剑道:“你却不放手,我可要骂你老婆了。”菊剑道:“我吐他口水。”一口唾液,向玄净喷去,玄净侧头让过,手指加劲,菊剑只痛得“哎唷”一声大叫。大雄宝殿本是庄严佛地,霎时间成了小儿女的莺啼燕叱之场。玄慈道:“四位女施主安静毋躁,若再出声,师弟们便点了她们哑穴。”四姝一听要贴哑穴,都觉不是玩的,嘟起了嘴不敢作声。玄惭等四位大师便也放开了她们的手腕,站在一旁,严加监视。玄慈道:“虚竹,你将经过种种,从头说来,休得稍有隐瞒。”虚竹道:“弟子诚心禀告。”当下将如何奉师命下山投书,如何归途中,为叶二娘所擒,如何遇到玄难、慧方等众僧,如何误打误撞的解开玲珑棋局,以致成为逍遥派的掌门人,玄难如何死于丁春秋的剧毒之上,如何为阿紫作弄而破戒开荤,一直说到如何遇到天山童姥,如何深入西夏皇宫的冰窖,而致成为灵鹫官的主人。这段经历本来过程繁复,他口齿笨拙,结结巴巴的说来,著实花了老大时光,虽然拖泥带水,不大清楚明白,但事事交代,毫无遗漏,冰窖中与梦中女郎犯了色戒一事,也是吞吞吐吐的说了。众高僧越听越奇,只觉这个小弟子遇合之巧,实是武林中前所未闻。众人适才都见过他剧斗鸠摩智的身手,对他所述,均无怀疑,都想:“若不是他一身而集无崖子、童姥、李秋水三人的神功,又在灵鹫宫石壁上领悟了一番上乘武技,如何能敌得住大轮明王的绝世神通?”虚竹说罢,在佛像前连连膜拜,道:“弟子无知无识,守戒不严,一遇外魔,便即把持不定,连犯荤戒、酒戒、杀戒、色戒,背弃本门,学练旁门外道的武功,又招致这四位姑娘入寺,败坏本寺清誉,罪大恶极,罚不胜罚,求恳方丈慈悲。”他越想越是难过,不由得痛哭失声。
梅剑和菊剑同时哼的一声,要想说话,劝他不必再做什么和尚了。玄惭,玄净二僧手指一伸,隔衣袖扣住了二女脉门,二女无可奈何,话到口边复又缩回,却向两个老僧狠狠白了一眼,心中暗道:“死和尚,臭贼秃!”
玄慈沉吟良久,道:“众位师兄师弟,虚竹此番遭遇,实是大异寻常,事关本寺千年的法誉,本座一人也不便擅自作主,要请众位共同斟酌。”玄生性子最是急躁,大声道:“启禀方丈,虚竹过失虽大,功劳也是不小。若不是他在危急之际出手镇住那个番僧,本寺在武林之中,焉有立足余地?那番僧叫咱们各自散了,去托庇于清凉、普渡诸寺,这等奇耻大辱,全仗虚竹一人挽救。依小僧之见,命他在达摩院中精研武技,忏悔前非,此后不得出寺,不得过问外务,也就是了。”要知进达摩院研技,乃是少休僧侣一项尊崇之极的职司,若不是武功到了极高境界,决计无此资格,玄字辈三十余高僧中,得进达摩院的也只八人而已,玄生自己便尚未得进。他倡议虚竹进达摩院,非但不是惩罚,反而是大大的奖赏了。
戒律院首座玄寂说道:“依他武功造诣,这达摩院原也去得。但他所学者乃旁门武功,少林达摩院中,可否容得这旁门高手?玄生师弟,可曾细思过此节没有?”此言一出,群僧低头沉思,均觉玄生之议,颇为不妥。
玄生道:“依师兄之见,那便如何?”玄寂道:“唔,这个嘛,我,我也打不定主意,虚竹有功有过,有功当奖,有过当罚。这四位姑娘来到本寺,乔装为僧,并非出于虚竹授意,咱们坦诚向鸠摩智、神光诸位说明见相,也就是了。他们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咱们无愧于心,也不必理会旁人妄自猜测,那倒不在话下。但虚竹背弃本门,另学旁门武功,少林寺中,只怕再也容不了他。”
他这么说,意思显然要驱逐虚竹出寺,这“破门出教”,乃是佛敌中最重的惩罚。群僧一听,都是相顾骇然。玄寂又道:“虚竹仗著武功,连犯诸般戒律,本当废去他的功夫,这才逐出山门。但他原练的武功,早已为人化去,他目下身上所负功夫,并非学自本门,咱们自也无权废去。”虚竹听到戒律院首座主将他逐出庙去,垂泪说道:“众位瞧在菩萨面上,慈悲慈悲,让弟子有一条改过自新之路。不论何种责罚,弟子都甘心领受,就是别把弟子赶出寺去。”一众老僧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拿不定主意,耳听虚竹如此说法,确是悔悟之意甚诚。所谓“放下屠刀,立地处佛”、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门广大,普渡众生,对于穷凶极恶,执迷不悟之人,尚且要千方百计的点化于他,何况于这个迷途知返、自幼出家的本寺弟子,岂可绝了他向善之路?少林寺属于禅宗,向来讲究“顿悟”,本不如律宗、净土等宗斤斤于严守戒律。若无外人,众僧念著他的功劳,决不致破门将他逐出,但眼前之事,不但牵涉到鸠摩智、哲罗星等番邦胡僧,而中土的清凉、普渡等诸大寺,也各有高僧在座,若对虚竹责罚不严,天下势必都道少林派护短,但重门户,不论是非,只讲武功,不管戒律。这等说法流传出外,却也是将少林寺的清誉毁了。
便在此时,一位老僧在两名弟子搀扶之下,从后殿缓步走了出来,正是玄渡。他被鸠摩智指力所伤,回入僧房休息,关心大殿上双方争斗的结局,派遣弟子轮流回报,待听到鸠摩智已暂时退开,群僧质讯虚竹,大有见责之意,当即扶伤又到大雄宝殿,说道:“方丈,我这条老命,是虚竹所救的。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玄渡年纪较长,武功又高,玄慈方丈对他向来十分尊敬,忙道:“师兄请坐下说话,慢慢的说,别牵动了伤处。”玄渡道:“救我一命不算什么。可是眼前有六件大事,尚末办妥,若留虚竹在寺,大有助益,倘是将他逐了出去,那……那……那可难了。”
玄寂道:“师兄所说六件大事,第一件是指鸠摩智未退;第二件,当是指波罗星偷盗本寺武经;那第三件,是丐帮新任帮主王星天欲为武林盟主了。其余三件,师兄何指?”玄渡长叹一声,道:“玄悲、玄苦、玄痛、玄难四位师弟的性命。”他一得到四僧的名字,众僧一齐合什念道:“阿弥陀佛!”要如玄苦死于乔峰之手,玄痛、玄难为丁春秋所害,只因对头太强,大仇迄未得报,而杀害玄悲大师的凶手究竟是谁也还不知。大家只知玄悲是胸口中了“金刚杵”而死,那“金刚杵”乃是少林七十二门绝技之一,正是玄悲苦练了数十年的功夫。以前均以为乃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而下毒手,但后来见到慕容复,一来他矢口不认,二来看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侠义君子,不似是暗害玄悲的小人;兼之适才看到鸠摩智的身手,他既能使般若掌、摩诃指等少林功夫,则这一招“金刚杵”是他所使固有可能,就算另有旁人,也不为奇。玄慈说道;“老衲职为本寺方丈,于此六件大事,无一件能善为料理,实是汗颜无地。可是虚竹手上功夫,全是逍遥派的武学,难道……难道少林寺的大事……”
玄慈说到这里,言语已难以为继,但群僧都明白他的意思:虚竹功力虽高,却全是别派旁门功夫,即使他能出头将这六件大事都料理了,有识之士也均知道是少林派因人成事,不免为少林派门户之羞,就算大家掩饰得好,旁人不知,但这些有道高借,岂能作自欺欺人的行径,—众高僧默不作声,隔了半晌,玄渡道:“依方丈之见,却是如何?”玄慈道:“阿弥陀佛!我辈接承列祖列宗的衣钵,今日遭逢大大的难关,依老衲之见,须当依正道行事,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倘若大伙尽心竭力,得保少林令誉,那是佛祖的慈悲,列祖列宗的遗荫。设若魔盛道衰,老衲与众位师兄弟以命护教,以身殉寺,却也于心无愧,对得起列宗列祖。少林寺千年来造福天下不浅,善缘深厚,就算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