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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石室外一个声音说道:“大理段氏有什么了不起?口中仁义道德,安的心肠却如狼心狗肺。有什么清誉可言?”段誉怒道:“你是谁?胡说八道。”木婉清低声道:“他便是那个青袍怪人。”
只听那青袍客说道:“木姑娘,我答应了你,叫你哥哥变作你的丈夫,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必定做到。”木婉清怒道:“你这是下毒害人,跟我求你的事有何相干?”青袍客道:“那碗红烧肉之中,我下了好大份量的‘阴阳和合散’,服食了的人若不是阴阳调和,男女成为夫妇,那便肌肤寸裂、七孔流血而死。这和合散的药性,一天厉害过一天,至得第八天上,凭你是大罗金仙,也难抵挡。”段誉怒道:“我是和你无怨无仇,何必使这等毒计来害我?你是要我段誉此去再无面目在世为人,叫我伯父和父母终身蒙羞,我……宁可死一百次,也不上你这个当。”
那青袍客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姓段的祖宗却是和我仇深似海。段正明、段正淳这两个小子终身蒙羞,没面目见人,那是再好不过,妙极,妙极!”只因他嘴巴不能移动,是以心中虽是欢喜之极,却笑不出声来。
段誉欲再辩说,一斜眼间,见到木婉清海棠春睡般的脸庞、芙蓉初放般的身子,他一颗心怦怦猛跳,几乎连自己心跳的声音自己也听见了,脑海里一阵胡涂,便想:“清妹和我本有婚姻之约,倘若不是咱们同回大理,又有谁知道她和我是同胞兄妹?这是上代阴差阳错结成的冤孽,跟咱两个又有什么相干?”想到此处,颤巍巍的便站起身来。只见木婉清手扶墙壁,也是慢慢站起,突然间心中如电光石火般的一闪:“不可,不可!段誉啊段誉,人兽关头,原只是一念之差,你今日若是失足,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连伯父和父亲也给你陷了。”他大声喝道:“清妹,我是你的亲哥哥,你是我亲妹子,知道么?你懂不懂易经?”木婉清在迷迷糊糊之中,听他突作此问,便道:“什么易经?我不懂。”段誉道:“好!我来教你,这易经之学,十分艰深,你好好听著。”
第十八章 御驾亲征
木婉清道:“我学来干什么?”段誉道:“你学了之后,大有用处。说不定咱二人便可凭此而脱困境。”原来段誉自觉欲念如狂,当此人兽关头,实是千钧一发,如是木婉清扑过来一加引诱,那堤防非崩缺不可,是以想教她易经。一个教,一个学,只盼望二人心有专注,便不去想那男女情欲之事,于是说道:“易经的基本,在于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你知道八卦的图形么?”木婉清道:“不知道,烦死啦!段郎,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誉道:“我是你哥哥,别叫我段郎,该叫我大哥。我把八卦图形的歌诀说给你听,你要用心记住。干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巽上缺,兑下断。”木婉清甚是聪明,依声念了一遍,说道:“水盂饭碗的,干什么?”段誉道:“这说的是八卦的形状。要知八卦的含义,天地万物,无所不包,就一家人来说吧,干为父,坤为母,震是长子,巽是长女……咱俩是兄妹,我是‘震’卦,你就是‘巽’卦了。”木婉清懒洋洋的道:“不,你是乾卦,我是坤卦,两人结成夫妻,日后生儿育女……”段誉听她言语滞涩,不由怦然心动,惊道:“清妹,你别胡思乱想,再听我说。”木婉清道:“你……你坐到我身边来,我就听你说。”
只听那青袍客在屋外说道:“很好,很好!你二人成了夫妻,生下儿女,我就放你们出来。我不但不杀你们,还传你二人一身武功,教你夫妻横行天下。”段誉怒道:“到得最后关头,我自会在壁上一头撞死,我大理段氏子孙,宁死不辱,你想在我身上报仇,再也休想。”青袍客道:“你死也好,活也好,我才不理呢。你们若是自寻死路,我将你们二人的尸体剥得赤条条地,身上一丝不挂,写明是段正淳的儿子女儿,私下奸通,被人撞见,以致羞愤自杀。我将你二人的尸身,用盐淹了,到汴梁、洛阳、杭州、广州到处去示众。”段誉怒极,大声喝道:“我段家到底怎样得罪了你,你要如此恶毒的报复?”青袍客道:“我自己的事,何必说给你这小子听?”说了这两句话,从此再无声息,似乎已越过树墙而去。
段誉情知和木婉清多说一句话,便多一分危险,面壁而坐,思索“凌波微步”中一步步复杂的步法,昏昏沉沉的过了良久,忽想:“那石洞中的神仙姊姊,比清妹美丽十倍,我若要娶妻,能娶得那位神仙姊姊,这才不枉了。”迷糊之中转过头来,只见木婉清的容颜装饰,慢慢变成了石洞中的玉像,段誉大叫:“神仙姊姊,我好苦啊,你救救我!”跪倒在地,抱住了木婉清的小腿。便在此时,外边有人说道:“吃晚饭啦!”递进一根点燃了的红烛来。那人笑道:“快接住!洞房春宵,怎可没有花烛?”
段誉一惊站起,烛光照耀之下,只见木婉清媚眼流波,娇美不可方物。他一口将烛火吹熄,喝道:“饭中有毒,快拿走,咱们不吃。”那人笑道:“你早已中了毒啦,份量已足,不必再加。”将饭菜递了进来。段誉茫然接过,放在桌上。寻思:“人死之后,一了百了,身后是非,如何能管得?”转念又想:“我父母和伯父对我何等疼爱,如何能令段门贻笑天下?”忽听木婉清道:“段郎,我要用毒箭自杀了,免得害你。”段誉叫道:“且慢!咱兄妹便是死了,这万恶之徒也不肯放过咱们。此人阴险毒辣,比之吃小儿的叶二娘、挖人心的南海鳄神还要恶毒!不知他到底是谁?”
只听得那青袍客的声音说道:“小子说得不错,老夫位居四大恶人之首,‘恶贯满盈’便是我!”
且说镇南王府暖阁之中,善阐侯高升泰还报,钟万仇夫妇及秦红棉已离府远去。镇南王妃舒白凤挂念爱子,说道:“皇兄,那万劫谷的所在,皇兄可知道么?”保定帝段正明道:“万劫谷这名字,今日还是首次听见,但想来离大理不远。”舒白凤急道:“听那钟万仇之言,似乎这地方甚是隐秘,只怕不易寻找。誉儿若是在敌人手中久了……”保定帝微笑道:“誉儿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的险恶,让他多经历一此艰难,磨练磨练,也是好的。”舒白凤心下甚是焦急,却已不敢多说。保定帝向段正淳道:“淳弟,拿些酒菜出来,犒劳犒劳咱们。”段正淳道:“是!”吩咐下去,片刻间又是满席的山珍海味。保定帝命各人同席共饮。他虽是帝室至尊,但只教不是在朝廷庙堂之中,一向不喜众人拘礼,因此段正淳夫妇与高升泰三人便坐在下首相陪。
饮食之间,保定帝绝口不提适才事情。将到天明,门外侍卫禀道:“巴司空参见皇上。”段正明道:“进来!”门帷掀起,一个又瘦又矮的黑汉子走了进来,躬身向保定帝行礼,说道:“启禀皇上,过善人渡后,经铁索桥便到了,谷口是在一座大坟墓之中。”舒白凤拍手笑道:“早知有巴司空出马,哪有寻不到敌人巢穴之理?我也不用担这半天心啦。”那黑汉子微微躬身,道:“王妃过奖。巴天石愧不敢当。”原来这黑汉子巴天石虽是形貌猥崽,却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物,曾替保定帝立下不少功劳,目下在大理国位居司空。这司徒、司马、司空三公之位,在朝廷中极为尊荣,巴天石武功卓绝,尤其擅长轻功,这次奉保定帝之命探查敌人的驻足之地,他暗中跟踪,果然查到了万劫谷的所在。
保定帝微笑道:“天石,你坐下吃个饱,咱们这便出发。”巴天石深知皇上的心意,平素不喜人对他跪拜,他对臣子爱以兄弟朋友称呼,倘若君臣之份守得过严,他反要著恼,当下答应一声,捧起饭碗便吃,他滴酒不饮,饭食量却是大得惊人,片刻之间,风卷残云般连吃了八大碗饭。段正淳、高升泰和他相交日久,自也不以为异。
巴天石一吃完,站起身来,伸衣袖一抹嘴上的油腻,说道:“小臣巴天石引路。”当先走了出去。保定帝、段正淳夫妇、高升泰随后鱼贯而出。出得镇南王府,只见渔樵耕读四隐已牵了马匹在门外侍候,另有十余名从人捧了保定帝等的兵刃,站在其后。须知段氏以中原武林世家在大理得国,数百年来不失祖宗遗风。段正明、正淳兄弟虽是富贵无极,仍是常微服出游,遇到武林中人前来寻仇或是探访,也总是按武林规矩对待,从不依势欺人。是以保定帝这日御驾亲征,众从人那也是司空见惯,毫不惊忧。
舒白凤见巴天石的从人之中,有七八名拉著铁扒铁撬,笑问:“巴司空,咱们去发掘宝藏吗?”巴天石道:“去掘坟。”
一行人所乘的都是骏马,奔行如风,未到日中,已抵万劫谷外的坟场。巴天石指著左起第七座大坟,道:“到了!”各从人均是膂力极强的汉子,登时撬扒齐施,保定帝指著那块书名‘万仇段之墓’的石碑笑道:“这万劫谷主人,跟咱家好大的怨仇哪!”采薪客萧笃诚提起钢斧,乒乒乓乓一阵砍,将那石碑砍得粉碎,只留下一个“段”字完好无损。
这时众人已将那座大坟铲去大半,露出地道的入口,萧笃诚当先而入,举起铁斧,更将坟中棺材看得稀烂,然后渔樵耕读四隐先行,其后是巴天石与高升泰,又其后是镇南王夫妇,保定帝走在最后。进得万劫谷后,但见四下静悄悄地,无人出迎。巴天石按著江湖规矩,手持段正明段正淳两兄弟的名帖,大踏步来到正屋之前,朗声说道:“大理国段氏兄弟,来会钟谷主。”
话声甫毕,左侧树丛中突窜出一条长长的人影,迅捷无伦的扑到,伸手向巴天石手中的名帖抓来。巴天石应变亦是奇速,向右错出三步,喝道:“尊驾是谁?”那人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一抓不中,更不停步,又向巴天石扑了过去。巴天石见他轻功异常了得,有心考较考较他的真正造诣,又是向前抢出三步。云中鹤跟著追了三步。一个矮,一个高,霎时之间在屋外连绕了三个圈子。云中鹤步幅虽是奇大,但巴天石一跳一跃,有如一粒跳虱相似,两人之间竟是始终相距数尺。云中鹤固然追他不到,巴天石却也避他不脱。两人一向都是自负轻功天下无匹,此刻陡然间遇上劲敌,心下均是暗暗惊异。两人越走越快,衣襟带风,发出呼呼声响,虽只两人追逐,旁人看来,便是七八人绕圈而行一般。到得后来,也不知云中鹤在追巴天石,还是巴天石在追云中鹤。
只听得“呀”一声,大门打开,钟万仇走了出来。巴天石足下并不停步,暗运内劲,右手一托,那张名帖平平向钟万仇飞了过去。要知那名贴极轻极软,要如此四平八稳的掷出,已是大为不易,何况两人追奔之际,激起一股疾风,那名贴要冲破这疾风圈子向外飞出,更是非有极强的内劲莫办。钟万仇伸手接住名贴,怒道:“姓段的,你既是按著江湖规矩前来探谷拜山,为何毁我谷门机关?”舒白凤一直在悬念爱子,忍不住问道:“我孩儿呢?你们将他藏在哪里?”钟万仇身后忽然钻一个女子,尖声道:“你来得迟了一步。这姓段的小子,咱们将他开膛破肚,喂了狗啦!”只见她双手各持一刀,刀身细如柳叶,发出蓝印印的光芒,正是江湖人士见之惊心动魄的修罗刀。
这两个女子十八九年之前便因妒生恨,结下极深的怨仇。舒白凤明知秦红棉所言非实,但听她将自己独生爱子说得如此惨酷,旧恨新怒,一齐迸发,冷冷的道:“我自问钟谷主,谁来跟下贱女人说话,没的辱了自己身份。”蓦地里当当两声响,秦红棉双刀齐出,快如飘风般近前,向她急砍两刀。这“十字斫”乃是秦红棉成名的绝技,不知有多少好汉曾丧在她修罗双刀之下。舒白凤抽出拂尘,及时格开,身形转处,尘尾点向她的后心。段正淳好生尴尬,一个是眼前妻子,一个是昔日情侣,只见这两人一动上手便是生死相搏的招数,不论是谁受伤,自己都是终生之恨,喝道:“且慢动手!”斜身欺近,拔出长剑,要将两人兵刃格开。
钟万仇一见到段正淳便是满肚子怒火,呛啷啷大环刀出手,向段正淳砍了过去。凌千里道“不劳王爷亲自动手,待小人料理了他。”钓杆挥出,戮向钟万仇的头颈。钟万仇笑道:“我早知姓段的都是浪得虚名之辈,就是仗的人多势众。”段正淳笑道:“千里退下,我正要见识见识钟谷主的武功。”长剑一挺,已将凌千里的钓杆弹开,顺势便从钟万仇大环刀的刀背上掠了下去,直削他的手指。这一招弹、掠、削三式一气呵成,中间直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