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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轻骑兵从我们的阵列中冲出,试图趁着对方疲惫的机会,拦截下正在后撤的温斯顿人。对方的阵地中同样跃出一队骑兵,他们从阵前轻巧地横向飘过,射来一阵冷锐的箭雨,逼退了我们这次无益的尝试,然后保护着自己战友的后阵回营。
罗迪克已经重新整顿好了自己的队列。他的阵地虽然减少了几百人,但却比接战前更加坚强,因为士兵们已经挺过了一场猛烈厮杀。
在这里,一场厮杀或许不能将一群新手变成精锐,却也足够让他们暂时习惯这种生死的较量。
空气中传来甜甜咸咸的鲜血味道,气味并没有强烈到让人恶心的地步。这或许说明战死的士兵还不够多吧,我想。
是的,还不算多。已经有一千多和我一样曾经呼吸着甜美空气的豪勇战士刚刚失却了生命,成为我们所不能见的幽魂,而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
要死多少人才够多呢,这场战斗,这场战争?
第六卷 狼烟 第四十九章 战斗未完结
战斗不会因士兵的阵亡而有丝毫停歇。就在第一轮短促而血腥的试探性交锋结束之后不久,温斯顿人再次发起了强大的攻势。
这次他们选择的是我们的左翼,那是雷利的阵地。
敌人出动了两个混编的步兵方阵,排出了保守而严谨的阵列。每个方阵的左、右、前三个方向的最外侧都是手持高大塔盾的重装步兵,这些高大的士兵们用自己的身躯组成了阵列外侧牢不可破的防御阵线。一支支长枪从他们身后刺出来,矛头闪着惊人的寒光,仿佛在期待着吮吸鲜血的味道。
在方阵的内侧,是由弓箭手和轻装步兵组成的小型队列。当方阵与敌人接触时,轻装步兵随时准备着冲出阵列去迎击敌人,而弓箭手则在方阵内将伤人的箭弩射向对方。
这样的方阵是徒步兵种相互配合的经典之作,在条件适宜的情况下,甚至可以正面迎击同等数量的骑兵部队而丝毫不落下风。
这个方阵作用大小的关键在于:在剧烈的战场冲撞中,阵型是否能够保持稳定。一旦在某个方向被打开缺口,这样的方阵瞬间就将被冲垮。
我丝毫也不怀疑,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敌人会做的非常好,因为他们有一个出众的指挥官。他身着一套精美绚目又不乏实用性的骑士铠甲,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不时发出调度阵型的指挥命令。尽管头盔遮住了他的头脸,但从他的甲胄和身材上我仍然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是个老熟人,乌瑟斯·德·里贝拉公爵,温斯顿帝国上将,曾经的南征军中路军总指挥,在坎普纳维亚城墙下与弗莱德有过一面之缘的将领。
弗莱德对他的评价是:“教科书般的指挥官”。
这句评价意味着,他或许不能将自己的才智提高到战略的高度,在战斗中无法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用更机智更果断的方式一击决定胜局。但相对的,他用兵的规范和稳健也绝不会是普通的将领能够比拟的,你休想指望他在指挥中犯下什么致命的过失。
唯一令我疑惑的是:这样的方阵出现在这里似乎并不适宜。尽管我从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但将近两年的战斗常识让我了解,这样的攻击阵型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速度奇慢无比。为了保持阵型的完整,士兵们必须牺牲绝大部分的推进速度。而在遭遇优势军力保卫、不得不突围求存的情况下,缓慢的速度不正是他们应当首先屏弃的弱点吗?
战局并没有给我留出思考的时间,两军很快就到了弓箭可以发挥作用的距离。在温斯顿人的高大防护面前,只有少数的几支羽箭造成了他们轻微的损失。同样,擅于守御的雷利也对这样的远程攻击早有准备,温斯顿人的弓箭射击受到的实效比我预估的还要小。
这无力的远程攻击并没有坚持多久。当两军开始短兵相接,面对面地展开搏杀时,生命开始展现出它廉价的一面。兵刃相互碰撞,发出“咔咔”的脆响,不少人的身躯就在这死亡的交响乐下瘫软下去,并永远地失去知觉。而这还只是一场屠杀的开始。
经过刚开始相互接触时生涩的相互磨和,战争的齿轮得到了足够的鲜血作为它继续运转下去的润滑剂。两支军队丝丝入扣地纠缠在一起,在他们相互间咬合最紧密的地方,不断有哀痛的嘶吼声传出,吟唱着金属利器划过肉体带走呼吸的巨大痛苦。
防御,这是雷利所擅长的。在阵地防御方面,他的战术与众不同。他从没想过要锻造一条滴水不漏的防线,让对手在它面前逡巡良久却找不到突破的机会。他的方式纯粹是违背传统的,用简单的两个字概括,就是:
弥补。
雷利的防线经常有一些明显的漏洞,让对手作为突破口——这倒未必是他有意留下的陷阱,只是从没接受正规战术教育的他不太可能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防御阵型——尽管他从不承认。但当他的对手以为抓住了机会,扑向这些所谓的“漏洞”时,他们会发现自己踢到了铁板。
因为在雷利的防线之后,有一个能够及时弥补上漏洞的机动编队,这支编队在雷利超越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和果断地指挥之下,形成了一个会移动的战地坚盾,总能够及时出现在需要弥补的突破口。通常来说,不知内情的对手往往会被这意料之外的顽强抵抗打乱了阵脚,先行崩溃在这条“能够自己修复和进化的”防线下。
“没有完美的防线,但一切弱点都是可以弥补的。与其斤斤计较阵列队型的整齐,还不如以变化来应对不可知的进攻比较实际。”这就是雷利的阵地防御理论。只要不出现压倒性的优势,这一理论在面对任何一支试图强行突破防御的敌人面前似乎都是可行的。
可现在,雷利的防线正在经受巨大的考验。
在里贝拉公爵的指挥下,两个步兵方阵像两座会移动的小型堡垒,缓慢而坚韧地移动到阵地前,似乎并不急于找到突破口,而是像两把大锤一样不停地向前锤打,将防线前排的阵列不住地向后压去。如果说雷利一贯奉行的是一种“点对点”的防御的话,那么里贝拉公爵正在施展的,是一个“面对面”的进攻。
在这样缓慢而有力的压迫中,雷利的“补丁式移动防御”根本发挥不出预期的作用。这个时候,他在战术和经验上的先天不足逐渐展露在对手面前:阵型散乱、士兵战斗素质低下、不会很好地利用手中的优势兵力。如果不是对手受到阵型的限制,推进速度十分缓慢的话,雷利的阵地或许已经崩溃了吧。
“稳住阵型!”雷利的声音从乱阵中传来,带着少许绝望的愤怒。他依旧率领着他的机动部队在防线后方迅速地移动,但我看得出,那只是在勉强拖延阵型溃散的时间而已。他做得已经很好,表现出了远远超出这个年龄的军人通常具有的敏锐和稳健,但是,那还不够。即便是再怎么英勇的战士,他也还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罢了。面对着难以独力扭转的局势,他做到这样的程度也已经到达极限了吧。
曾经在坎普纳维亚城头建立起“拒绝生命的防线”的雷利,在这一次与里贝拉公爵的较量中一败涂地。
弗莱德是不会让这样不利的局面持续下去的。果然,在左翼阵地最吃紧的关键时刻,红焰率领他的轻骑兵部队从中央本阵中奔出,向里贝拉公爵的方阵后方兜去。他的到来及时停止了左翼阵地的崩坏,两个混编方阵同时放弃了对左翼阵地侵蚀,缓慢地向后退却,并将主攻目标转向了红焰的轻骑兵。即便是在退却,温斯顿人的步调依旧整齐稳健,两个方阵进退之间表现出了相互掩护的默契。里贝拉公爵在这时候表现出的对阵列绝佳的控制力不由得让我们这些战地新手敬佩,即便他是我们的此战的死敌。
两个步兵方阵本着但求无过的原则抵御着红焰的冲击,在这个时候,红焰的轻骑兵也确实没有很好的方法来对付这些狡诈的敌人。为了掩护左翼阵地的重新整顿,他不得不和这些坚韧的对手不住纠缠。而这,恰恰是温斯顿人希望看到的。
对面的温斯顿人忽然爆发出震天的吼声,除了重装骑兵和少量部队不动,其余的部队轻骑兵在前,步兵阵列在后,全线向弗莱德的中央本阵冲来。他们掌握的时机刚刚好:红焰此刻被里贝拉公爵纠缠得分身乏术,而在左翼阵地恢复秩序之前又不能轻易离开,失去了骑兵护卫的中央本阵空前虚弱。选择这里做突破口,已经不仅仅是突围那么简单了。或许,即便此时,敌阵中始终未曾露面的路易斯太子仍然没有放弃对胜利的渴求。
我头一次对弗莱德的判断失去信心,对手对战局的把握和对胜利的执着是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的。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弗莱德还能延续他的传奇,引导我们获得荣誉和胜利么?
我不知道,我不敢猜测。
“部队集合。”我向身后的侍卫下达了命令。我手头有一千多名士卒负责后勤的运输和安全保障,其中包括八百骑兵,这是我能调动的所有兵力了。如果在最危急的时刻,我能用他们来为弗莱德赢得哪怕瞬间的喘息时间,我也会毫不迟疑地这么做。
山坡下,战斗已经开始。从温斯顿人一开始的策略就决定了这不会是一场持久的战斗。敌人的骑兵发出激昂的战呼,在将最后一支羽箭射向我们之后,一列列纵马越过防御的土沟和栅栏,向尖刀一般扎入我们的阵中。在这过程中,他们中的不少人被掀到马下,在获得战功和荣誉之前离开了这个疯狂的世界。
我不怀疑,这是温斯顿人的拼死一击。紧跟在骑兵之后冲上前来的一名步兵军官向着自己的部下厉声大喝:“扔掉你们的盾牌,只有杀掉敌人才能保住性命!”在他回头的刹那间,一支锋利的弩箭刺进了他的小腹。他痛苦地怒吼一声,挥刀连续砍倒了两个拦在他身前的德兰麦亚士兵,又奋勇冲锋了几十步,终于因为剧痛和失血倒在了地上,口中喷出大量的血液。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不屈地向前缓慢爬行着,直到他再也不能行动为止。
我们竟是在与这样坚韧的对手交锋!
这想法让我感到软弱。
很快地,第一道防线就被冲垮,然后是第二道。现在,在弗莱德面前,只剩下最后两列重装步兵拦在前面。这道防线由卡尔森指挥着,拼死将温斯顿人的攻势阻挡在外围。卡尔森重新操起了他的双手大剑,以我们熟悉的姿态活跃在遍地残肢的人间地狱之中。
“死在这里,或者成为英雄!”他口中喊着我从未听过的口号,向我们展现着他英勇的一面,但我对他的表现却并不陌生。他是个真正的军人,他有着身为一个军官的责任心。在无可挽回的情况下,他绝不会让他的士兵白白送命。但倘若还有可能,还有胜利的机会,他就绝不会退缩。
可一个人的英勇毕竟不能挽救全局,就在卡尔森手提巨剑、血染全身的时候,只是短暂停滞了敌人进攻步伐的重装步兵编队开始缓慢的退却了。温斯顿人现在距离弗莱德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可及。
就在我以为不得不动用手中最后一点兵力去为我的朋友赢得最后一点时间的时候,弗莱德拔出了他的“墨影”。几声号角响遍了战场,也唤醒了我的记忆。
我不应该忘记哪个沉默的同伴,罗尔。
在温斯顿人踏过的阵地上,浮起了幽暗的身影,那是罗尔和他的“幽灵匕首”,他的决死之师。
我心里一阵不知是冷是暖的感触:罗尔又故技重施了。
罗尔和他的“幽灵们”不知什么时候又混进了战场最激烈的地方,敌人脚下最危险的地方安静地潜伏下来,等待着召唤他们的号角。当号角声响起,温斯顿人发现自己踏过的每一具尸体,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无论是轻骑兵与罗迪克意志的较量,还是里贝拉公爵与雷利战术的搏杀,或者是温斯顿人的狂野冲击,和此时的战斗相比,都显得太文雅了。
几百名平日里沉静、讷言的士卒正在残酷地虐杀着自己的同类。没错,我说的是虐杀。即便是对敌人,我也不忍心观看这样的场景:他们仿佛真的是复活的不死僵尸,丝毫不把面前的温斯顿士兵当作一个有智慧的生物,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有感情的生命。在战斗允许他们喘息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将已经死去的敌人的眼珠穿在匕首上,可以疯狂地斩下对方的关节,罗尔甚至可以用短剑搅住对方的肠子拖出来,然后放在口边咬断,然后含着满口的血肉面向他的敌手。
这就是罗尔和他的“幽灵匕首”要得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