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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不约而同的高呼拧成铁索,第六军的阵型开始后撤,他们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数个月前从矿场、山林、荒芜的田地征召来,心还未被战火烧得焦硬,此时面对和不久前的自己同样的人,数量上的悬殊渐渐失去意义。呐喊愈演愈烈,铁索搏动,抗衡着它的寂静作为一种回声加入了它的行列。
“一群异端!怎么,想忤逆圣廷吗!”柯尔律治起身拔剑,“士兵!傻愣在那儿干什么!布莱顿,你的人呢?还不叫他们把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
参谋回望过来,耸耸肩。他仍笑得无奈,但柯尔律治恍然以为那是个叫人头脚发凉的幻觉。
“大人,真抱歉,我们总不能和整个镇子过不去吧?啊别,别这样看我,我也是有良心和妻子孩子的普通人哪。对了……临时指挥部可能要换个人来管事了。”
“你!你这根风一吹就歪的稗草!……”
浩荡的洪流淹没了所有仅发生在个人之间的声音。这里不再有“自我”的概念,喉咙与舌头像群鸟一般汇聚起来,团结成一个整体。人们的面孔都发着光,这光芒又彼此融合、叠加、辐射,终于成为一种与正在降下的黑夜势均力敌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它并无敌人。极盛烈的光辉中并无其他任何事物可以容身。
凡塔紧紧与夏依十指相扣,少年发觉她嘴唇也在颤动。强光开始熔化他们。他看见一直居留在自己心底里的父亲的灵魂慢慢溢出胸腔,参与到这恢弘的共振当中。
他几乎要喊出声来了。
背后伸来一只手陡然拽住他胳膊。凡塔的惊叫还没落下,另一只手已经抱起了她。夏依不需回头,就能闻到半干半湿的血腥味。
那人硬拉着他们两个,逆向穿过视他们如透明的人潮,步伐迅猛。凡塔使劲挣扎,那人才在一座偏僻的水车后面暂时松了手。他用殷红的衣袖撩开斗篷,一身斑驳狼藉历历在目,前襟和裾角还粘连着人体某个部位的碎块。凡塔咽喉抽搐,努力克制住呕吐。
“玩够了。”云缇亚冷冷说。
他像个刚从地狱的血湖里爬上来的鬼魂,眼里有一块燃烧的冰。
夏依手足无措,直觉这话并不单单指向自己二人,却又无法分辩。理智告诉他应该先弄清楚那些血的源头,但云缇亚没有给他机会。
“跟我走。”
“离开……鹭谷?”凡塔蓦地问。
“走!”云缇亚说。
“永远不再……回来?”
云缇亚伸手去拉扯她,凡塔想躲闪,当然没躲开,这种试图使得他的动作愈加蛮横。夏依在一旁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劝阻,而凡塔接下去的话更令他惊愕:
“……我不走。”
云缇亚盯着女孩,像盯着一件不可命名的异物。
“我的爸爸、妈妈、奶奶、大哥和妹妹,因为和今天差不多的一场审判全都死了,只剩我一个。那时候你在,你亲眼看见。”她目光飘忽,终究与他对视,“可今天这些围着看热闹的人总算站了出来,总算分得清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他们有勇气反抗圣廷,为什么我们没有勇气留下?难道他们和你在哥珊时干的不是同样的事?”
“你也被那家伙感动了?所谓的正义就这么容易让你满足?”
“帕林会成功,”凡塔说,“你不会。”
一记耳光猝不及防地响在她脸上。凡塔踉跄倒退几步,全赖夏依扶持才得以站稳。少年也恼火了:“你竟然打人!”
出手的一瞬间云缇亚有些后悔,但这后悔也仅仅持续了一瞬。“跟我回去。”手指下意识紧攥成拳,“我不会再说一遍了。”
“我不可能丢下凡塔。”夏依用身体护着她,远处广场的呼喊声犹在耳,这给了他挺起胸膛的力量。“这儿还有许多人,团结一心,我们并不是像在哥珊那样孤身奋战。我明白你曾付出过很多努力,受过很重的伤,或许你太疲惫,不想再战斗,也不愿再相信一些东西……”
“但我们想战斗。”凡塔接道。
她眼睛湿亮,却没有流泪,“不管做些什么,总好过在你遍体鳞伤的时候偷偷哭泣。”
“好啊,”云缇亚失笑,“好得很。”他的颅腔又开始涨起熟悉的疼痛,有人拿凿子向它尚未痊愈的裂缝一锤一锤地凿着。“你们想投靠帕林,就让他踩着你们的尸体到哥珊去吧。你们想死,就跟这些人团结一心地去死吧!你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呢?被利用,被骗,到死都被蒙在鼓里,又与我何干!”夜色高悬头顶,对于他,那却是一轮在血液里播下火种的漆黑的烈日,“你们不是鄙夷我,嫌我给你们的太少吗?你们不是自以为很明白我吗?那么滚吧,永远别再看见我,甚至记起我;临死时不要唤我的名字,死后也别让我认出!——听到么?——给我滚!”
夏依呆在原地不动,凡塔同样。两人从姿势到眼神都是僵硬的。
云缇亚猛然转身疾行。有短促的一刻,剧痛令他的脚趔趄了一下,他希望那是在他们的视线之外。不知哪种助力推着他走完这一程,拐进昏寂的空巷,确信四周别无他人,才将整个身躯的负荷支在墙上。
他感觉心肺间淤满了灰烬,待用尽全力呼出,却是泉涌的血流。
帕林,你可满意了?这一切可如你预谋?
每一处旧创仿佛都在往外冒着血,恍惚才发现这副躯体已经千疮百孔。痛苦从所有被遗忘的伤口逃出来向他哭诉:右膝被毒箭贯穿的伤口,当胸被安努孚的剑刺中的伤口,遍身被鹭谷镇民殴打的伤口,在哥珊的浩劫中一刀一刀经受的伤口,以及后脑,那始终像个紧贴着他的死神似的伤口。
为什么我还活着。
他此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哪怕当那些伤口正淋漓着新鲜的血,它也一次都没有自他的念头里出现。
为什么我还活着。
茹丹人哑然大笑。远处,火焰熏红的夜空下,群山般推进的呼声奏到了最强音。人们拽倒天平火柱,点起属于自己的火炬。剑刃和矛尖以协律的形式并举,义愤、友爱、无私、忠勇与世间其他的众多美德不断搭建起来,构成一座煌煌巨厦。“为了鹭谷!”声浪一波掀过一波,“为了第六军!”“为了教皇国的人民!”
……为什么我们都还活着。
这是造物的法则:它让愚昧的人活下去,并且活得更为长久。
作者有话要说: 群体很容易干出最恶劣的极端勾当。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群体没有能力在巧妙的影响之下,表现出英雄主义、献身精神或最崇高的美德,他们甚至比孤立的个人更能表现出这些品质……群体因为夸大自己的感情,因此它只会被极端感情所打动。
——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Ⅱ 急湍(6)
帕林看着黑色的河流从自己脚下的桥洞穿过。它汹涌不息,带走碎石、漂木乃至时间,所仅不能带走的,是水的呜咽声,以及投映在其中的两岸火光。
夜还未深士兵们就封锁了鹭谷。虽然只有野狼出没的几条森林小道通往外界,但基于圣秩官的前车之鉴,必须严防任何有可能走漏消息的情况。镇民们已经自发地组织起来,以守备长为首的城镇民兵与依森堡现任临时指挥部配合,开始迅速彻查那些势单力孤的不和声音。帕林很清楚,自己目前唯一要做的是回避。
他不需要弄脏双手。它们伤痕累累,但自始至终干净。
“这样我们就真成叛军了。”布莱顿用陈述而非感叹的语气说。
“圣秩官的告密信上可是把所有依森堡驻军都归结成了格罗敏同党。”屯粮的事实摆在那里,如果以武力镇压鹭谷民众而导致屠杀,更会在圣廷派来问罪的人手中落下把柄。宗座不可能再相信第六军,上位者要整治谁从来不缺乏理由,想必布莱顿也很清楚。“——柯尔律治阁下还好吗?”
“我刚给他找了个独处的地方冷静一下。”
帕林会意。“这些年来您也受够他了。”
参谋大度地笑笑。“起义必须趁热打铁,”他说,“格罗敏已死,我们都希望推举您为反抗军的统帅,没人比您更具有这个职位需要的声望和能力。”
“……可否换个我担当得起的词?”
“那么……总指挥官大人,”参谋躬身,“时间紧迫,您可以在这儿略为休息,但请别太久。河岸边的卫兵会确保您的安全。明天一早还有许多事等着您。”
“我明白。”帕林说。
他开口时布莱顿已走远了,因此这回答更像是说给黑暗中另一个自己听。细小的泡沫在河面上浮泛,掠过他的脸庞,但当他走下桥去就近端详,它们迅速散了,只剩卫兵们所持火把的光影如血晕般晃动着。
轻声地,他唱起一首古旧的歌:
“我们脚踏的土地孕育成群的天使,羽翼下那些慈父的面孔多么甜蜜;
“他们不过是些梦中人,吹口气,就会消失……”<注>
水浸没他烫伤的手,这纾缓不了多少疼痛。疼痛是玫瑰枝条的刺,提醒着他即将拥有花朵。他并不麻木,也不特别兴奋。一切其实早已属于他。
河流行进,水中的脸剥蚀模糊。
“入睡多么轻盈,在这污泥的星星上;
“苏醒多么沉重,从那世俗的云层中……”
犹如食腐鸟吞噬尸块,黑暗吞噬了他的歌声。帕林轻轻笑了。待回音再也传送不到耳边,他转身上岸,陡然,水下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钩住了他脚踝。
一瞬间的恍惚令他不及喊叫。
也就是这一瞬间,水面像重新拼接起来的碎镜似地合拢。闻声赶来的卫兵甚至没几个亲眼看清是什么坠了河。桥下空无一人,泡沫被动荡的涟漪向下游推去。
云缇亚擦干湿淋淋的上身,扔开衣服。他以脚尖拨转帕林的脸颊,见后者仍气若游丝。溺水到现在也有好一阵子,却没有要了他的命。
但这条命所剩的呼吸次数已经能屈指计算了。只要愿意,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人迹罕至的地方结果帕林,将尸骨焚扬成灰或抛给野兽。这都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仅仅因为无可救药的顾虑一直被搁置了而已。
顾虑……哈!
月色明朗。他踩踏着帕林的胸膛逼出呛水,迫使其睁眼,直到认清这月光般洁白的头发。
“你……”帕林咳嗽。
茹丹人用猎物的衣领揩拭刀锋。
“……不!等等!……住……住手!我有…………”
有再大的嗓门,这儿也没人听见。“你醒了最好,”云缇亚说,尽管他在帕林眼中只找到急切,而并非自己所期待的恐惧,“可以清楚地知道是谁杀了你。”
刀尖停在对方右耳根,猝然一划。
鲜血喷薄之前,首先是金属链条的断裂声。
云缇亚看着那东西从帕林脖颈上滑落下来。
一如它离弃自己时,滑落额头,坠入永昼宫下的千呎深水。
是的。
那枚紫色日轮嵌金十字的护符。
“——谁给你这东西?”
帕林捂住脖子,指缝中殷红汩汩。云缇亚撕下布条给他包扎上,他本不打算让这人速死,那刀又被白铜项链卸去了力道,离要害还差点。“修谟。”耳朵俯下去,只听得说。
“什么?”
那个他原以为已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是修谟。”
“他还活着?”云缇亚喃喃,猛一揪对方领口,“……他还活着!”
“他叫我把这个交给你,作为信物,”帕林吐着血水,“我只不过……晚了些时候。”
“你一开始没有拿出来,就是要试探我吗?从劫持爱丝璀德起,那些环节都是你预先设计,为了看清我的底线,证明我是否有利用价值吗!”记忆连贯起来,逐一闪现,毁灭的修院,和哥珊一齐燃烧的岛屿,理应死伤殆尽的寂火信徒竟莫名现踪鹭谷,前因后果的断片终于拼接成整体,“他种了两年粮食,是早为反抗军打算?哥珊的一切牺牲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在哪儿,叫他出来见我!放弃我,坐视我的惨败,或者说和凯约一样从未信任过我,这时却把我当成一条摇摇铃就会跑来的狗——他选定的人是你!”
“他不在这里了,眼下正在其他城镇和村庄游说所有可能加入的力量。光鹭谷当然不足以成事。我们每个人都只做了自己该做的。信不信由你,庭审前我根本没收买任何人,包括布莱顿……你以为哥珊的死难都白费了?你以为依森堡高层不知道那些事,不知道那座圣城如今破败到什么程度,曾呼风唤雨的狂信徒又是怎样像破布一样被抛弃,不留情面?……否则他们怎么敢打起旗帜与圣廷为敌!……我在这上面说谎了吗,大肆添彩了吗?我可有半句假话?为什么这依然是我的罪孽之源,足够叫你义愤填膺!”
云缇亚举起刀。
他不想再听面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