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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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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帐外的惨叫更凄厉了。
  “一边是田地荒废,一边是没饭吃的人跑去打劫,将军也觉得不可思议么?”海因里希轻声说。
  “你没看见那些耕田的主人都忙着集会游行喊口号告密窝里乱斗吗?侍卫长大人真是在圣城呆得太久了,被那镜子一样的宫墙晃花了眼呢。”阿玛刻随手将一只硝制皮酒袋递了过来。
  “谢谢您。我受过膏礼,不能饮酒。”
  披着狮皮的女人哂笑一声,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把酒袋交给亲随。海因里希略微拉开帘幕向外望去,见亲随走到一群负伤的士兵中间,让他们用烈酒清洗伤口。即便敌人只是帮乌合之众,这些从未经过考验的新兵仍然伤得颇为惨烈。第六军早已不是以前的第六军了。就连旗帜也换成了被一团烈火簇拥的牛角战盔图案,现实中已不复存在的血天使旗,很快将会完完全全地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
  “连口酒都不喝,到底是什么事让你亲自驾临?”
  她的语气总是和眉梢一道斜挑着,打从一开始就没给他一个正眼过。不仅对他,对她身边人大抵都是如此。她和那个为武圣徒掣旗执鞭的阿玛刻也不一样了,虽然这并不能证明他以前对她了解多深——从眼前这似乎不再有一丝柔软之处的女人身上,海因里希隐约嗅到了某种依靠酒精才能压制的毁灭气息。
  “再过几天就是斋月。十年一度的大万安节,紧挨着宗座的五十岁寿辰,是个隆重的日子。猊下有意将三位圣裁军统帅都召回哥珊,在祭礼上一并向主父求取加赐。”
  “就这个?”阿玛刻似笑非笑,“我早知道了。”
  海因里希突然屏住呼吸,似乎在倾听军帐外的细微动静。帐篷里并没第三个人,但他极谨慎地从襟内探出一筒小卷轴,外表灰中带黄,全不起眼,只在启口处用火蜡盖着圣曼特裘一世的玺印。“宗座密旨。”他用手指在桌上写道。
  阿玛刻打开卷轴,看到第二行时还勾着唇角,但很快,她的笑容在濒临极盛时消失了。
  “荒谬。”她说。
  “帝国是一只被打得狼狈不堪的落水狗,开始反咬把它从沟里拉上来的人了。”海因里希从她手里接过密函,凑到帐前的火盆之中。“凯约将军出生入死,才叫舍阑人乖乖地让步言和,他们自己的皇帝和外交官不争气,签了个倒赔钱的冤大头条约,反而把这些都算在圣廷头上,说我们的统帅和蛮子勾搭成奸。老将军立下这样的功勋,到头来却被他拯救的三千万帝国人骂成罪魁祸首,就算宗座能忍受,教皇国的子民也看不下去的吧。虽然对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狂信徒来说,倒是个宣泄正义感的好机会,不过与帝国的同盟一旦破裂,蛮子乘机发难,整个大陆可就命运堪忧。”
  阿玛刻哧了一声。“你们这些站在塔尖上的人,要顾虑的可真多。”
  海因里希笑笑,正要接话,阿玛刻的亲信士兵急匆匆地进来通报。掀开毡帘,只见一匹前额装饰着圣符的白骏马停在外面,马上的使者同样是宗座侍卫装束,来到侍卫长面前躬身行礼。“宗座让您传达完旨意,就立刻回去。”他低声道。
  “直说吧。”海因里希觉出了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没什么是要对阿玛刻将军遮掩的。”
  “……导师过世了。”
  “导师?”阿玛刻耸眉。
  她是明知故问。“哥珊只有一位导师。”海因里希代使者回答。但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听见某个声音正在滚滚逼近,那像是无形的巨大车轮碾压而来,又好像眼前这个状似铁板一块的世界开始绽裂,剥落第一小片,露出它最真实的外表下不那么真实的部分。
  日光横斜着,无头的尸体一具具被扔到事先挖好的大坑里。屠杀在一大滩沉默发黑的血泊中拉下了帷幕。
  “你怎么了?”阿玛刻淡淡地说,“在为那老头兔死狐悲吗?”
  海因里希转过头,向她递去一个毫无杂质的微笑。
  “……不,”他说,“我只是忽然想起,您刚才忘了一道程序。”
  “哦?”
  “您没给他们时间祷告。”
  阿玛刻注视了他好一阵子,直到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们不需要祷告,”她用足尖拨了拨一颗恰好滚到脚边的头颅,“因为他们和我一样,心中没有任何神祗。”
  远远地望见那座纯白之城,海因里希便感到了它呼出的气息。它几乎全然悬浮于山壁与海洋之间,将它苍白冷峻的面孔没有丝毫保留地投映于它身下的大地上。从这个角度看去,圣城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庄严壮美,因此当十二人高二十抱宽的安石榴之门——哥珊的主城门向他们敞开前,很难想象这里刚过去了一场震惊全城的凶杀。不过在一行人穿过城门、踏上熙熙攘攘的诗颂大道时,人潮用愤怒带来的窒息感将那一幕演示得淋漓尽致。
  “揪出刺客!严惩凶手!”“一定要追查到底!”
  呼喊声一波接一波,葵花们像一窝被弹弓打个正着的马蜂,红了眼逮住人就叮。有人高举着流血的圣像(他们自发地给导师涂上了额印),有人以黑布蒙面扮演卑鄙凶残的刺客,差点被群众一时失控活活打死;更多的则一路挥舞他们能拿到的任何东西,砸烂路边店铺的门窗,甚至直接闯进民居搜人。原本能容纳六驾马车齐驱的大道此时水泄不通,挪动一步都是异常艰难的事,几个平民见到第六军统帅和宗座侍卫,没等行礼让路,早被横冲直撞的人群推搡到了一边去。阿玛刻寒着脸,喝令士兵拿长柄斧在前面开道。可那些跟随她来到哥珊的新兵大多是头一次踏足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目瞪口呆,直到听见统帅的马鞭在空中抽响时才有所反应。
  葵花们却不买这些穿盔甲的农民的帐。武器并没能把他们逼退,倒是令他们手里的圣像、圣符、十字杖和木棍举得更高了些,不少人已经开始和士兵扭打。阿玛刻骂了句什么,伸手去拔腰间佩刀。
  “这些家伙都是人来疯,你越是理睬他们,他们蹦跶得越欢。”海因里希淡淡地说。
  阿玛刻斜瞥他一眼。“我以为你会站在他们那边说话呢。”
  侍卫长并不回答,拨马走上前。“少了一个导师,你们就变成一盘散沙了吗?”他朝人群里大声道,“这里既没有坛案也没有燔火,不是举行祭礼的地方。想让呼声传到诸圣之国,就去永昼宫和诗颂广场,把声音都集中起来,别在这小街小巷各自为战!主父的耐心可及不了这么远。”
  喧哗在他的言语中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议论声。不少人认出了他。或许是忆起那令他们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的力量,秩序慢慢回到了这群人中间。凶猛的洪流开始向城市中心涌动,留下之前被它吞噬干净的一切,砸得不成形状的门窗歪七斜八地从路边的民房探出来,满街都是砖石瓦砾、敲断了的棍棒,以及被无数人践踏过的血迹。无辜殃及的平民们几乎个个都挂了彩,有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就躺在路边哀哀呻吟。
  部队继续行进。海因里希却停下了。
  阿玛刻看向他目光所指之处,两个穿白色棉布披肩的女孩正在给伤得较重的人做临时包扎。她们头戴折角小帽,披肩后襟绣着攀绕在黄金十字上的羽蛇。“教会医院的看护姑娘。一出门就撞上那群蝗虫,她们也够倒霉的。”
  似乎是听到这边的谈话,其中一个女孩向他们望了望,跑了过来。“真抱歉,大人,”她朝军帜下身穿铠甲的女人深深一躬,“有件事想请您——”
  “叫‘将军’。”海因里希温和地更正道。
  “是,是是,将军!咦——您,您不是宗座侍卫长——海因里希大人?”
  海因里希勾了勾唇,阿玛刻却抢先替他笑出声来。“是啊,”她说,“哥珊的大名人,可比我们这些偏僻地方来的乡下佬好认多了。”
  女孩涨红了一张鹅蛋脸,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垂到胸前的亚麻色卷发流淌着淡淡金芒,肌肤吹弹可破,因此额角那块被人潮撞出的淤青特别显眼,但这掩盖不了她焦急神色下极细微的表情波动。“是……是这样,那位大叔被踩断了肋骨,得赶紧抬去医院,可我和琼琪抬不动,其他人又都有伤……所以,能不能……”
  海因里希向那边扫了一眼。“方便吗?”他问阿玛刻。
  “这些人都是负责护送侍卫长大人你回哥珊的,”阿玛刻瞟着他身边的第六军士兵,“你自己使唤他们就好了,不必多此一举。”
  “你们两个去把地上那扇门板捡起来,抬人家一程吧。”海因里希转头吩咐道。
  女孩脸上霎时泛起喜色,转眼又被大片的润红浸透。她紧抓着侍卫长的马缰,出于兴奋,一时竟忘了放开。部队动了起来,海因里希微笑,轻轻扳开她手指。相触的一瞬间,他感到那女孩的手传递出温婉的颤抖,像一只栖在花瓣上啜吸朝露的蝴蝶,等待着阳光静然覆上它的翼须。
  “我叫劳伦霞——”她在他背后喊道,“谢谢您,大人!我会祈求主父和诸圣为您赐福的!谢谢您——”
  从广场那边传来的口号声开始变得高昂而齐整有序。女孩的声音远了。
  “为什么放弃这个卖人情的机会呢?”海因里希意味深长地说,“让哥珊的平民百姓看看第六军新统帅的仁慈,岂不是……”
  “我讨厌别人对我说谢谢。”阿玛刻截断了他,“这个词很恶心。”
  他们两人都不再说话。遥遥地,有人敲响了诗颂广场的大钟,整座城市仿佛都跟着一并震动起来。直戳入天空的白色钟楼和尖塔在这钟声中竟也微微摇晃,哥珊,这座神明临幸之城,最放浪的处女,最圣洁的娼妓,将她千百只大理石、雪青石、白花岗石的手臂高举着,自地心深处向云端发出最强烈的求告与呼喊。幻象,海因里希想。这城市是一座巨大的蜃楼,永不疲倦地玩弄人心。哥珊见过太多死亡,每一次都令她垂泪而泣,但很快,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对双手染血的杀戮者甜美微笑,向他们敞开自己雪白的胴体。然而从未有人真正地得到过她。哥珊的真容应该是安寝于地底的骨架,无数颗头骨将她越垒越高,她就躺在那里,看着朝生暮死的蠕虫和跳蚤在她冰冷而枯槁的肢节间攒动。
  “导师据说是被潜伏在组织里长达一年的刺客杀害的,当时动静很大。有个叫做班珂·德苏娜的处刑者亲眼看见那刺客坠河逃走前,将一枚毒针射入导师咽喉。”前来传达消息的使者拨马凑近海因里希,说。处刑者是圣廷对“乌鸦”的正式称呼。
  “德苏娜?”阿玛刻听在耳中,“那种队伍里也有姑娘,倒真是难得。”
  “不,”海因里希失笑,“我认识那个茹丹人。您知道,他们尤其是男性,总喜欢把母亲的名字挂在自己本名后头,比如……”
  阿玛刻沉下脸来。“别说了。”
  “……您想起了某个故人么?”
  第六军统帅勒住了缰绳。整支部队也随之一顿,不再前行。她扭头望着海因里希,目光犀利,扬着那两道刀锋般的眉,直似要剜到他眼瞳里去——但良久,她只是叹了一口气。
  “你比两年前要真诚多了,”阿玛刻说,“真诚得一点都不掩饰你是多么令人厌恶。”
  海因里希正对着她的逼视,忽然轻笑出声。“我不求讨您的欢心,”他说,“只是清楚您绝不会信任一个在嘴上涂满蜜糖的家伙。”
  “你想要我的信任?拿什么来保证我一定会按你们说的做?宗座密旨?哈,它能给我什么?两年前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宗座却把第六军交到我手上,叫我替某人赎还罪孽,这样就能令他的灵魂洗掉叛徒的污迹,往升天国。我只答应了这个,别无其他。权力?荣誉?尊宠?就算你开得出那些价码,那又怎么样?”
  阿玛刻望向远处。诗颂广场挤满了人,而总主教豢养的鸽子一如两年前的那个冬日,飞掠过阴惨空白的天幕。“我只有两个仇人,”她用利刀裂帛似的声音说,“一个,两年前就在这地方,被剁成了肉酱;而另一个,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但我发誓,只要他敢在我眼前露面,我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我只发过这一个誓言,除此之外,哪怕太阳熄灭,月亮燃烧,地狱的火渊被冰封上,都与我无关!”
  “原来如此……”海因里希依然含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在我们共同的敌人面前,我对是否能与您合作,已经没有疑问了。”
  阿玛刻深深地凝视他。然后她笑了起来。
  “你骗谁?”她说。
  “不。尽管还不能证实,但我感觉得到他的存在。他回来了。他的阴影行走在这城市的暮晓之间,而且远远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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