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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秋的大上海混乱萧条!那些睡在霞飞路梧桐树下拖儿带女的难民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太太小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真希望受苦人的苦难不会捱得太久了!
回到重庆后,因重庆市委遭敌特破坏而无法联系,我失去了党的领导,只好独立作战。我去闯过 华銮山找游击队,也去乐山县、广安县找过党组织,都未找到。我只好回到成都去四川大学借读物理 系,总算通过我在该校当助教的二哥找到地下党外围组织,投入了川大的学生运动。
想到那段岁月,我不禁微笑了。川大党组织一方面很重视我这个从清华大学来的“学运老手”, 让我参加“方言歌舞社”活动,一方面又派人监视我,担心我是“红旗特务”!而我却如鱼得水,把 我在清华从事学运的经验、方法都用上了。我们排练了许多革命的歌和舞,其中包括《白毛女》第一 场“年关”,我们的演出感动了那么多观众!
1949年4月9日晚上,声讨国民党四川省主席王陵基大会结束时,在川大广场上我们组织了 上千人的《团结就是力量》集体舞,同学们的革命热情多么高涨啊!
1949年“四·二○”大逮捕之后,地下党组织让我们撤退到乡下。我和方言歌舞社的一个小 组住在市郊牧马山上的一个地主大院里,学习革命理论。在共同的斗争和学习中,我们结下了那么深 的兄弟姐妹情谊,即使在阴暗窒息的牢房里,我也能感到它给我带来的温暖!我深信他们正在远方祝 福着我,祝愿我以最大的坚毅去迎接最严峻的考验!
也正是在牧马山那个庄园里,M和我确定了爱情关系。
组织上为了照顾我们,一直让她跟我一起下乡搞农运,上山打游击,我们的感情在艰苦的斗争岁 月中迅速成长起来。现在她是否也在想念我呢?
最后,我想起在四川解放前夕那段经历对我的成长所具有的重大作用。我现在之所以能够比较坚 强地去战胜集中营和监狱里的一切艰难困苦,不能不说得益于那时的锻炼!
开始我到双流县红石乡去当农民,发动贫雇农参加革命,后来周鼎文同志重新吸收我参加川西地 下党组织,叫我创办山西地下党报《火炬报》。白天参加艰苦的农业劳动,夜里通过秘密电台收听延 安新华社广播,连夜刻印报纸,再步行几十里送到接头地点去。联络站遭到特务破坏后,我连夜走百 里路通知各据点的战友们紧急撤退。
我们撤退到名山县,在周戈西同志领导下准备成立游击队。我以“刘伯承派出的代表”的名义到 乡政府去做统战工作,还深入到总岗山的土匪山寨里去动员土匪武装加入反蒋行列,参加游击队。11 月川康边区人民游击纵队成立后,我们在邛崃山区里为堵击胡宗南部队逃往西康、云南,进行了艰苦 行军作战。
所有这些革命实践,对我这个青年知识分子的磨练太重要了!但只是在监狱里特别需要这种磨练 时,我才深切地意识到它!
在牢房里,当我从反思中意识到我自从来到人间接受了那么多的爱,我的亲人、老师、同学、战 友都曾无私地关怀、爱护、帮助我,使我成长为一个知道生命价值所在的人。我应当能够承受一切痛 苦,去坚持真理和正义,决不能使爱我的人们失望!
现在回想起当年在监狱中度过的这段生活,使我有机会冷静地回顾自己走过的道路,冥思苦想人 生的许多问题,悟出了不少人生的道理,为此,我还应当好好感谢波特纳呢!
再次和菲利浦打交道 ~ ~
1952年8月2日,在我们为纪念“八一建军节”绝食后第二天,菲利浦来了。他进到我的牢 房,一见我就“同情地”摇着头说:“这样对待你们确实是不公平的,又不是你们抓的杜德将军!”
见我没有说话,又说:“张,你有什么要求?让我看看能否帮助你减轻些痛苦!”
我想:“你披上羊皮是好看些,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又说:“你说说现在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看看我猜得对不对!”
“好嘛!你又在收集共产党人在监狱中的心理状态的情报吧!我可以告诉你,只怕不合你的意!” 想到这里,我便说:“第一我想我们三个中国代表应住在起,第二我想读书。”
他拍了下手说:“果然如此!这好办,我将设法满足你的愿望!但你们的秘书黎子颖即将放回 ”602“,他不算是代表团正式成员。你可以和老孙在一起。”说完就走了。
我对此未抱任何希望。没想到刚吃过下午饭,看守长就打开我的牢房,显得挺高兴地对我说: “张,你真有办法,上面来电话同意你的请求!”我一时没转过弯来,问他:“我没提什么请求呀?”
“你不是要求和你们的孙少校住在一起么?我这就给你们调整房间!跟我走吧!”
我拿上作为我全部行李的那床军毯,跟着他来到一个稍大点的牢房,从小窗口一看,果然老孙坐 在里面,我高兴得真想蹦起来。
牢门打开,老孙愉快地笑着迎接我。等看守长走了,我抓住老孙的手直摇,傻乐!我说:“菲利 浦还真有点意思!”
老孙说:“他明天还会送书来,只怕他又下了一次收不回本钱的赌注哩!”
第二天,菲利浦果然送来了两本书和几本杂志,他说:“我喜欢说到做到,不放空炮!就像你们 常说的那样!”
老孙微笑着点头致谢。我忍不住上去把书接过来,那两本书本是《唐诗选集》,另一本竟是《郭 沫若选集》,我轻轻“嘿”了一声!杂志则全是英文的,有《时代周刊》和《读者文摘》。
菲利浦显然是满意于他给我们带来的惊讶,用手点了点我的手臂说:“张,你就只顾急着看书, 也不对我说声谢谢?”
我头也不抬机械地用英语说了声:“谢谢。”
“哦,你也太不热情了!为了找这两本书,我昨天特地飞回釜山去了一次呢!”
我抬起头来对他做了笑脸说:“那太麻烦你了!”
老孙看他有些尴尬,便插话说:“菲利浦先生,对于您给予我们的特殊关心,我们不会忘怀的!”
菲利浦很老练,似乎没听出老孙话中的话,装出一副十分愉快的样子说:“不用客气,我们是老 朋友了,不是么?”然后和我们握别。
他一走,老孙瞧瞧小窗口说:“这只狡猾的狐狸,很懂得我们的心理!”
第二天放风我们果然找不见黎子颖,知道他真的被放回“602”去了。我真羡慕他,也祝愿他 回去更好地用他犀利的笔锋去和敌人斗争。
和老孙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 ~
从那以后,我的监狱生活大大变化了,白天我们各自看书,或者我给他译读英文杂志里的一些有 意思的报道文章。晚上,就缠着他给我讲他怎么带兵打仗的故事,或者一起轻声地唱起高尔基写的 《囚徒之歌》,
太阳出山又落山哪,监狱永远是黑暗。 守望的狱卒不分昼和夜,站在我的窗前。 高兴监视你就监视,我总逃不出牢监。 我虽然生来喜欢自由,挣不脱千斤铁链! 那块小小天地变得温暖和开阔了!
可惜书已读完了,释放我们回去的事还毫无音讯。看守长对我的打听,也只是摊开双手耸耸肩。
老孙看我情绪又低落下去,便建议我和他比赛背诵唐诗,于是我的好强争胜的劲头又上来了。我 上中学时就背得许多唐诗,老孙当然输给了我,便让我在他手上打了三下。新学的唐诗《琵琶行》和 《长恨歌》我也比他背得快些,加上我还会耍赖,于是他便总是让我打三下。看着我孩子般高兴的样 子,老孙也微笑了!我的这个只比我大十几个月的同志哥,实在比我成熟得太多了!
1982年寒假,在我落实政策恢复了党籍之后,第一个想见的老战友就是老孙。我跑到长春去 看他。他在火车站耐心地等着晚点的火车。我下了车,远远地看见已经两鬓斑白的他——我日夜思念 的这个同志哥,不顾泪水涌流,我跑上去就一把抱住他,透过泪水痛心地读着他脸上每一根饱经沧桑 的皱纹。
“老孙,老孙,你也老了,你本来可以为党做出多么惊人的业绩来啊!”我在内心深处痛苦地呼 喊着。他却还是那么稳重地对我微笑着,好像这30年来他没有经受过极大的委屈,没承受过难言的 痛苦!回到他家里,他爱人玉美同志天天为我杀鸡、宰鱼。
临别那天晚餐,他举着酒杯说:“来,泽石,咱们连干三杯。第一杯为了30年前我们没有做对 不起党的事;第二杯为了今天党终于为我们六千战友平了反,你我都恢复了党籍;第三杯为了今后我 们保持晚节,继续为党贡献我们幸存下来的生命!”
我们颤抖着手碰了杯,干杯时,不少酒都洒在了胸前。玉美同志为我们斟酒时也把不少酒倒在了 杯外……
1952年9月10日下午,在监狱里被囚禁了整整3个月,不,应该是2#08个小时之后, 我们被宣布“服刑期满”。一辆大卡车将我们这剩下的18名被正式判为“战犯”的朝中战俘代表团 成员押送往“巨济岛战犯战俘集中营”。我扶着十分衰弱的老孙一起爬上卡车,最后望了一眼那座美 利坚合众国的正式监狱,背着美国军事法庭强加给我们的“战犯”罪名,离开了那座阴森森的石头牢 狱!
第十四章 “战犯”战俘集中营 ~ ~ ~
有组织的孤雁 ~
巨济岛战犯战俘营离巨济岛最高监狱不算远,但离其他普通战俘集中营很远。我们到达之时,天 色尚早,我能看清用英文写成的那块很大的营名标牌和四周密集的岗楼、岗哨。
这天,为“迎接”我们,增加了很多岗哨,还有不少手执防毒面目的卫兵。这个集中营比我想象 的要大得多,它建在一块荒芜的河滩地上,成正方形。从大营门进去,东西南北都有互相隔开的小铁 丝网,正中是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操场。每个小铁丝网都有小门可进入广场。关押我们的小铁丝网离大 门很近,很小,里边只有一个帐篷和一个厕所,厕所旁有一个可以冲澡的小间。
在我们对面隔着大门的是管理人员的帐篷,伙房、医务室、库房、清扫队等。除了几个负责管理 的美军人员外,勤务全部都由被判刑的朝鲜人民军“战犯”战俘担任。这些人民军战士都是在游行示 威、绝食等斗争中与前来镇压的美军或南韩军发生流血冲突的“罪魁祸首”!
谈判代表团成员的到来,引起了很大骚动。每个铁丝网内的老“战犯”们都排着队向我们敬礼, 唱歌,喊口号,欢迎我们这些新“战犯”。敌人立即向人群扔掷毒气弹,黄绿色的浓烟在铁丝网内外 升起,那些铁丝网外的毒气弹是战友们又扔回去的。这场特殊的欢迎仪式直到我们全部被押进“代表 团特殊小队”的铁丝网并被轰进帐篷之后才告结束。
等押送的美军都退走之后,我们18个人互相握手拥抱。代表团团长老李又特意向我们两个中国 代表介绍了其他朝鲜代表的姓名、在部队职务、所属战俘营编号等,我这才知道我们18人的组成是: 除了他和老孙为正副团长之外,其余16名分别代表16个志愿回国的朝中战俘营(女战俘营除外)。
这一天大家都很兴奋,总算熬过了正式美国监狱的单独囚禁和肉体上精神上的折磨,战友们又都 聚到了一起。尽管大家都离开了自己所代表的战俘营,但这也是一个小的新的战斗集体。
又一种新的战俘营生活开始了。不管前面有多少艰难危险,总可以互相支持鼓舞了,总可以从事 一些比在监狱有效的、集体的对敌斗争了!
这天晚上我躺在老孙身旁问他今后怎么开展斗争?他想了想说:“形势很严峻,敌人已经把我们 和广大战友们隔离开。我们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今后我们大概将长期被困在这里,让我们在 无所事事的隔离生活中消磨掉斗志!另一方面我们又是他们的人质,作为要挟我方和谈代表的资本。 我还担心他们会继续对我们施加压力,强使我们为他们在世界舆论中消除杜德事件的影响服务!”
听了他的这番考虑深远的分析,我也感到了担子的沉重。心里想着该怎么去打破敌人的如意算盘, 还没找出答案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老孙被请去和几位朝鲜师级领导人开了一个会。老孙回来传达说,大家讨论了当前的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