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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棵树已成朽木之时,便是最轻微的一阵风也能将它掀倒。”莉儿突然在一旁插嘴道。
“你也这么想?”吴老头叹了一口气,然后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无所畏惧的青年,我倒想重新感受那些激情,那些坚定的信念,相信没有哪座高山是无法攀登的,没有哪个海洋是不能邀游的,没有哪件事情是不可能办到的。你准备怎样开始呢?”
“我不知道,”霍恩缓缓地说道,“或许应该先从雇我杀科尔纳的那个人开始。”
“他是谁?”
霍恩耸了耸肩,然后才意识到在黑暗中这个动作是毫无意义的。“那是在一间跟这儿一样黑的房间里。”
“你能听出他的声音来吧?”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能指望找到他呢?”
“通过你曾说起过的一件事,那是我们在隧道里的时候。我是在星团受雇的,这你知道,就在‘卡农四号’刚投降之后。你说过当时就有人知道献辞的事了。”
“对啊。”吴老头赞同道。
“有人知道这件事。科尔纳肯定是知道的。谁是他信得过的人呢?他会信任谁呢?是谁背叛了他呢?”
“我明白了,”吴老头轻声说道,“那样一来就把他的敌人都排除掉了,无论是在星团还是在别的地方,剩下的就只有他的朋友了,而且还是他的密友。他把他的梦想向谁说了呢?”
“正是这样,”霍恩接着说道,“在我看来那个人应该是董事之一。谁能从科尔纳的突然死亡中得益最多呢?”
“猎人,”莉儿用空洞的声音说道,“那个最最最最血腥的猎人。”
“杜凯因?”吴老头接口道,“有可能。他,或者其他人中间的一个,想从混乱中获得无法从有秩序的权力交接中获得的东西。就目前看来杜凯因得益最多。他升得又快又稳;眼下他是活着的人中间权力最大的一个。他的地位相当有利,要是能抓到刺客,或是下层不反抗他的话,他的地位就更有利了。他能指望的是前者,或许他根本就不能指望后者。是杜凯因。又或者是其他人中间的一个。”
霍恩听见了轻微的金属声响。他听出这是吴老头的箱子打开了。一技棒状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他听见了汩汩的声响,随后一股合成酒精的刺激性气味扑鼻而来。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棒状的东西。甜的,还挺油。他狼吞虎咽地吃开了。
“别忘了可怜的莉儿!”鹦鹉赶紧说道。
手电“啪”的一声短短地亮了一下。霍恩瞥见吴老头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包里露出了大颗钻石的闪光。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霍恩突然问道。
“莉儿和我早就习惯找出藏起来的东西了,”吴老头说,“我们找到了可爱的文妲的钻石头饰,啊,莉儿?”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低沉的“嘎啦嘎啦”的咀嚼声和心满意足的一声长叹。“可爱,可爱。”莉儿随口应道。霍恩不知道她指的是文妲,是头饰,还是钻石。
“肯定是通过熵教的人。”霍恩说道。
“你真是个聪明人,”吴老头轻声说道,“对,熵教欠了我一两次人情,所以我让他们找到你。”
“这一定是个有趣的组织,甚至比杜凯因的更有效率。对一帮宗教信徒来说这是挺不可思议的。”
“不是吗,”吴老头表示赞同,“相对于他们所用的方法和所处的层次来说,的确是很有效率了。他们跟了你一阵,然后用了个替身把追兵引开,这才把你带到了这里。”
“一定是从店门口跑过去的那个卫兵吧。”霍恩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
“没错。”吴老头答应道。
“你为什么要找到我?”霍恩又问。
“你有权利拥有好奇心,而我也有权利不满足你的好奇心。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可以把它归结为你自身的魅力,或是一个老头儿的怪念头。你很有趣,你知道受雇的杀手总是很有趣的。不是令人钦佩,而是有趣。”
“我从来就不想让人钦佩,”霍恩柔和地说道,“这不是一个令人钦佩的人物出现的年代。这样的人死得早。我惟一的兴趣就是活下去。不过我想大概也没有人会认为你令人钦佩吧。”
“不错,”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说道,“但我们追求生存的特性是有一点点不同的,你用的是技能。力量、勇气和道德。我用的是诡计、虚弱、怯懦和不道德。我意识到了各种社会力量的强大,因此我在夹缝中求生存;见风使舵让我活到了今天。”
“能意识到自己弱点的人是一个强者。”莉儿用深沉的口气说道。
“而你恰恰相反,”吴老头接着说下去,“你无视社会力量并且触犯它们,你的力量使你敢于去和一个帝国作对。不过我喜欢你,霍恩先生。你说得对,这不是一个令人钦佩的人物出现的时代。我很高兴你认识到了是历史的需要在塑造并推动着我们,不管我们愿不愿意。”
“我被利用过,也被推动过,”霍恩用坚定的语调说道,“但以后再也不会了。从现在开始,我是一个自由的入,我要行动而不是被推动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有点怪怪的。“让埃戎和历史都给我小心着点儿。”
“只看见自己力量的人是一个弱者。”莉儿用同先前一样的语调说道。
“你怎么知道在这些决定和行动中你不再是一件工具了呢?”吴老头说道。
“我们是在浪费时间,”霍恩很快地说道,“我们需要的不是问题而是答案,肯定有人知道答案,雇我的人就是一个。”
“就算你找到了他,”吴老头说,“就算你明白是为什么了——你的处境又能改善多少呢?”
“我就能知道该怎样行动了,”霍恩说,“比方说,有一件事就可以去做:切断管道!”
吴老头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赞赏地笑道:“大手笔!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想得出来。”
霍恩觉得吴老头的口气之中有一丝嘲讽之意。“埃戎依赖管道,完全地依赖。要是没有从帝国其他地方来的新鲜给养她生存不了几天。如果要开战的话,反抗成功的惟一机会就是将埃戎隔绝起来。没有了新鲜的兵源——”
“你不用把好处都列出来,”吴老头打断了他的话,“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这样一来,帝国就成了瘸子,就像车轮缺了毂。但你怎样才能割断管道呢?现在甚至连它们是怎样运作的都不知道。”
“董事们应该知道的。”霍恩说。
“又回到他们身上来了,是吗?”吴老头沉思着,“我还真忍不住想帮你了。就当我们暂时合作吧。我之所以说‘暂时’是因为我不知道这种堂·吉诃德式的理想主义精神能维持多久。我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头儿,很容易就累的。不过我们都不爱埃戎,对吧,莉儿?让帝国吃点苦头我们的心里可没什么过意不去的。”
“好。”霍恩轻声说道。他不会小看吴老头和莉儿提供给他的帮助,要是没有一点天赋的异禀和过人的才智,他们决不可能活上这么久。“我们浪费的时间够多的了,快走吧。”霍恩催促道。
“上哪儿?就这个样子?盲目行事?唉,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哪!”
“好吧,那你想到哪儿去?”
“怎么,当然是直奔一切事情的中心而去喽。但是得先有合适的装备和足够的准备。把这些穿上。”
霍恩感到有重重的布递到了他的手里。他摸出来了这些是短裤、一件紧身上衣和一顶制服帽子。他犹豫了片刻,然后脱下了他的工作服。
“来点儿光。”莉儿不耐烦地说道。
在亮光一闪之际,霍恩看见莉儿正紧贴在门锁边,一只脚爪的末梢散成许多细小的触须,插进了门锁的小孔中。锁栓带着金属的脆响“啪”地弹开了。难怪锁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一回事儿!
霍恩把衣服套到了身上。从感觉上他知道这是一套制服,倒是出奇地合身。他一边听着吴老头的叹气声和窸里窣落的声响,一边在想着这套衣服是从哪儿来的。这只能是从吴老头那口破手提箱里拿出来的。他那只箱子真是只神奇的、取之不尽的百宝箱,它的里面肯定要比外面看上去的大得多。
吴老头长出了一口气,“啪哒”一声把箱子合上。“给!”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件重重的东西交到霍恩手里。霍恩一接过来就知道是什么了,那是一把单粒子手枪,还带着皮带呢。“你至少有两个理由需要它。”
“伪装和防身。”霍恩应道。他把皮带搭到左肩上,跟在吴老头的后面从敞开着的门口走了出去。他们沿着黑暗的走廊走了有几分钟。吴老头停下来过一次,带着深深的惋惜把手提箱藏到了一个暗橱里,第二次停下来他把手电打开照在一面光滑的岩石墙上。他把手伸到了光照着的地方。霍恩注意到他的手看上去有点不对劲,但他没有时间去细想。
岩墙朝外打开了。门后边是由黯淡灯光照着的一辆管道车的内部。光线衬出了吴老头的身影。他身上穿着华丽的价格昂贵的橙色人造丝和皮衣,圆圆的肚子上带衬垫的胸部高高凸起着。莉儿不知上哪儿去了。霍恩朝下看了看自己的制服,它同样是橙色的。
橙色,霍恩想道,橙色代表的是动力主管。
吴老头向后转过脸来对着霍恩。霍恩朝后一缩,不由得大惊失色。这不是吴老头的脸,而是一张金色的埃戎贵族的脸,肥胖的脸上长满垂肉,黄褐色的眼睛越过一楞一楞叠着的肥肉朝外瞪着他,头发黏糊糊的,泛着红色。
手枪就握在霍恩的手里。他认得那张脸。就在不久前,他还离得很近地见过这张脸。这是主管动力的董事梅特尔的脸。
“啊,”吴老头小声说道,“这么说化装很有效喽?”
霍恩又吃了一惊。他的手放松了。手枪重又荡回到胸前。“可——”他张口欲言。
“这是莉儿许多本事中的另一项。”吴老头不等他发问就回答他了。
“这衣服,这伪装,很明显你早就计划好这一切了。”霍恩说道。
“计划好的?”吴老头狡黠地重复道。“我总是作好准备迎接一切的,比方说,机会。”
“看来我又被利用了,”霍恩沮丧地说道,“你想要干什么?”
“我们都是被利用的。如果说我是在利用你,那么反过来你也在利用我。问题是:我们是不是正朝着想要去的地方前进?”
“我们要去哪儿呢?”
“去参加埃戎董事们的一个会议,”吴老头静静地回答道,“他们必须要选出一个新的总经理。这是自公司成立以来最关键的一次会议。我们要到场。我们要参与决定,我作为动力主管,你就是我的私人护卫。”
“好的。”霍恩答应道。这正是他们该去的地方;他能从直觉上感到这一点。“但是真的梅特尔也会到场啊。”
“梅特尔已经死了。”
“死了?”霍恩重复道。
“他一直都是个不谨慎的家伙。贪婪和死亡终于追上他了。杜凯因的刺客发现他只有一个人。他正急着去跟手下的总工程师们开会。权力正在他的面前闪着光,控制别人行动的权力才是真正的动力,而权力让他瞎了眼。他捂着肚子死在南面的终端帽子里了,这个可怜的帝国的替死鬼。”
“杜凯因知道了吗?”
“就算是杜凯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接收这样的消息。不,刺客得竭尽全力躲避追捕,费上好大一番周折才能见到安全主管。他得走上好长一段路,不过要是我们再耽搁下去的话,他就赶在我们前头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儿有辆车的?”霍恩问道。
“埃戎的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吴老头平静地说道,“要对一个经历了一段又一段文明的人保守秘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董事们的私人管道建造的时候我就在这儿了。再比如说吧,我还知道这车子虽然是让一个人坐的,但能挤得下两个人。我让你坐椅子。”
霍恩犹疑了一下踏进车里。他坐下以后用皮带束住了腿。吴老头痛苦地把他那庞大的带衬垫的身躯从霍恩的膝盖前费力地挤了过去。他一边挤,一边喘,一边抱怨,但最终还是把身子嵌进了霍恩双脚前的那块空间里,背靠在控制板下的壁上,双脚定定地插在椅子下面。
“关上门,”吴老头叹息道,“对于我这种个头和体型的一个老头儿来说,这样可真是不舒服到极点了。我已经觉得我的热情在消退了。”
霍恩低下了目光。在眼前面对的这片光影中,有一份熟悉的感觉让他心烦,让他困惑。霍恩摇了摇头,慢慢地关上了门。“咔哒,”声过后,黑暗随之而来,内门滑上的时候触动了他的手肘。五颜六色的圆钮再一次浮现在了霍恩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