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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被杀死,强者才能生存。”莉儿冷冷地说。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四下的地面, 那只瓶子里的东西已经早就洒到了尘土里。“啊,可爱的,可爱的酒啊!全没了,全没了。”一大滴眼泪在她的眼眶里转了转,然后落到了吴老头的绿色衬衫上。
突然吴老头跪倒在地爬了起来。莉儿拍打着翅膀飞到了空中,用沙哑的声音抱怨着。吴老头跪在火堆的灰烬边,朝罐子里张望着。“炖杂烩沾上灰了,唉!不过说不定有些还能吃。”他掏出一把破旧的汤匙,小心翼翼地撇掉浮在汤面上的东西,甩到地上。然后再舀起一匙送到唇边,带着评判的神色尝了尝。“虽然脏了,可还能吃。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陌生人,你差点把它们全毁了。”
“我叫霍恩。”他的手一扬,一张发光的水晶碟片旋转着飞向了空中;吴老头很熟练地接住了。“我从不欠人任何东西。”
“一枚5克伦, ”吴老头把镶着金边的碟片举到眼前说道。天上的云开始散开了,从罅隙中透出几缕星光来,“而且是真的。漂亮的新董事。美和价值难得的结合。用这来赔偿给我们造成的麻烦可是绰绰有余了,是吗,莉儿?”吴老头把硬币收进了宽大的衣服里。
“美对空的肚子有什么用呢?”鹦鹉嘟囔道。
“莉儿看问题就跟蚯蚓一样。”吴老头开始把炖杂烩舀到两个边上有缺口的塑料盘子里。他把其中一个递向霍恩,“给,你付过钱了,应该有你一份。”
霍恩犹豫了片刻,然后走过去接下了食物。他退回到石崖边,蹲了下来,等待着。吴老头对霍恩的戒心毫不在意,把粗粗的手指伸进杂烩里吃开了。过了一会儿,霍恩也开始吃了。虽然时不时地会有东西咯着牙,炖杂烩倒是出人意料地好吃。小肉块还辨得出来是兔子肉,其他东西是什么就吃不出来了。
一会儿就吃完了。霍恩举起盘子凑到嘴边,让最后一滴肉汤都顺着嗓子眼儿流了下去。这么多天来,他的胃第一次有了温暖和充实的感觉。他疲倦异常,恹恹欲睡,紧张的肌肉和神经也松弛了下来。他的体内升腾起一股暖意,使他想要对这位胖老头和他的鸟儿表示感激。
霍恩站直了身子,用崖脚下的沙子把盘子擦干净,轻轻扔到了吴老头的脚边。“谢谢。”他干脆地说道。回到石崖边后,他把油乎乎的手指在破烂裤子上擦了擦。然后,他重又蹲了下来,把身上的各种感觉调节到习惯性的、永无休息的戒备状态。
吴老头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把盘子推到了一边。他转向了身边的手提箱,用身体挡住了霍恩的视线。待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箱子已经关上了,而他的手里又有了一瓶半升装的酒。他猛喝了几口之后,把酒瓶伸向霍恩,用探询的眼光望着他。霍恩摇了摇头。什么东西也没吃的莉儿急忙伸出爪子,抓住瓶颈倒过来就喝,清澈的液体咕咚咕咚地从喉咙里灌了下去。
吴老头在一个很深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之后,掏出了一块压扁了的烟草块。他不厌其烦地把包布的一角弄干净,然后把它咬下,开始嚼了起来,眼睛眯得只剩了一条缝。
霍恩研究起他来。上一个他见到过的又嚼烟草又喝酒的人很快就死了。霍恩自己曾一度走私过烟草,但几天下来货舱里烟草的气味把所有的人都熏昏了,差点船毁人亡。吴老头看上去倒一点都没什么。
老头儿吐了一口痰,尘土中显出一小摊红褐色。“在这儿,”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三个流浪者在这块禁地上相遇了。你知不知道这儿曾经是这片大陆上最肥沃的耕地?”
“我不信。”霍恩答道。
吴老头耸了耸肩。“没关系。我提这个只是想说明人们有多傻,还以为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在历史的长河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奇怪漩涡把我们冲到了这里?接下来它又会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呢?”
“它哪儿都别想带我去,”霍恩说,“我只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们都这么想,我们都这么想,在事情发生的当中,我们看不出有什么规律。但是当我们往回看,看到事情的全过程时,我们才意识到人是怎样被他们从未去想过的力量驱使着的。零碎的事件有了它们自己的位置,规律就变得一清二楚了。”
霍恩一言不发。
“莉儿和我,我们以为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才到森波特的废墟来的,可实际上驱使我们的是饥饿。没有什么是能和饥饿相比的力量。你为什么到那儿去?”
问题提得很不经意,却出人意料,让霍恩吃了一惊。他眨了一下眼睛,皱起了眉头。“谁说我要去那儿?”
“不去那儿你到这荒漠上来干嘛?你是去偷东西,像莉儿和我一样呢,还是去杀人的?”
“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对于一个在荒漠上带着枪赶路的人来说,他到庆典上去还能干什么呢?偷东西或是杀人没什么两样的。到时候,废墟会成为全帝国警戒最森严的地方,蛮力总会被更强大的力量折服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地就送了命真让人可惜啊。”
霍恩等待着。他已经学会让自己等待别人先露出身份和意图。
“我们三个是一路人,”吴老头接着说道,“我们相互之间无须隐瞒什么了。莉儿和我都活得太久了,什么大道理都看透了。人就是得活下去,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我不会死的。”霍恩开口了。
“我们是这么想的,我们都这么想的。可我们还是会死的。不过你可能是对的。你现在还不会死,因为你无法及时赶到废墟去。”
“你错了,”霍恩平静地说道,“你说过,我们三个是一路人。我们之间不用隐瞒什么了。你们不是也要赶去参加庆典吗,你们会给我带路的。”
霍恩对于老头儿会成为他的向导表现出一种平淡的自信,这种自信由来已久了,或许在他俯视凹地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不,不,”吴老头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能那么干。我是说——那样会——”
霍恩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吴老头的脸。
吴老头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耸了耸肩,重又坐定。“就随你吧。谁叫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呢。可是你不知道这样做会引出怎样的后果哟。”
“人们总是自己给自己勒紧了绞索。”莉儿阴沉沉地说道。
霍恩默默地盯着他们俩,双眉紧蹙着。吴老头打了个哈欠,身子抖了抖,躺倒在火堆的冷灰边,像婴儿般蜷成了一团。
“没人放哨?”霍恩略带讥讽地问道。
“为什么?”吴老头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了,有点沉闷。“死亡会来临的,就像黎明会来临一样。要是它们一块儿来的话,谁都挡不住。这两样我哪个都不愿醒着看到。”
“那你怎么能活得这么长呢?”
一声哈欠传到了霍恩的耳朵里。“该吃就吃,能睡就睡,不愁明天。背后是石崖,我们又能跑到哪儿去呢?此外,莉儿会放哨的。”
霍恩耸了耸肩,带着习惯性的谨慎爬到了凹地的边缘。等适应了夜的寂静之后,他让他的各种感觉都散发进荒漠:荒漠中没有生命。他一捏裤子背带里侧那条沉甸甸的腰带,一枚硬币跳到了他的手心里。这个水晶碟片镶的是银边,霍恩将它举到眼前,对着星空。
手发抖了,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抓住,止住颤抖,将硬币拿稳。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但是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否则后果将是致命的。
嘎斯·科尔纳从硬币里望着他。他那眉目粗大的古铜色脸庞,硬挺、发红的头发和灰黄色的眼睛是那么令人吃惊地栩栩如生,这位大权在握、气势逼人的埃戎公司总经理用坚走的目光盯着手持硬币的人,仿佛在说:
“这是钱,是贸易的工具,是帝国的象征。这是硬通货,铸造精良,无法伪造,支撑它的是埃戎全部的力量与财富。你为了得到它而历尽辛苦,但你的辛苦不会白费。你的手中举着你的报偿,这是一件艺术品,是价值的象征。你为了得到这枚钱币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拥有了埃戎的一份。索取吧,你将毫无疑问地得到它。”
夜风带着寒意吹到霍恩半裸的身体上。他强忍住没有发抖。他把硬币放在荒漠的尘上中,然后一枚接一枚地一共掏出五枚水晶碟片,把它们一字排开,五枚硬币镶边的颜色分别为银色、橙色、绿色、蓝色和黑色。硬币上的人像为总经理和他五位董事中的四位:梅特尔主管动力,费尼伦主管交通,隆霍姆主管贸易,杜凯因主管安全。
5张脸有的瘦有的胖, 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显得勇武,有的透着狡黠。不过这些差别是无关紧要的。他们全部有着表明纯正血统的金色皮肤,而他们的眼睛则透露出一种更深层的同属关系。他们的共通之处便是权力,在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对最高权力的渴望,这种渴望并未得到全部的满足,而且从根本上来说也是无法满足的。
第六枚硬币镶着金边,跟霍恩扔给吴老头的那枚一样。那是主管通信的象征。霍恩将这枚硬币举到了眼前。
硬币上浮现着一张女人的脸,就好像一朵花轻轻地含着一滴晨露,晨露中映射出重新开始的世界所具有的无限的可能性。她那淡金色的皮肤由金红色的头发映衬着,束发的带子上镶嵌着白色的大钻石。红红的嘴唇微微弯着,露出浅浅的笑意,在向能赢得她们的男人许诺着一个帝国。她的头骄做地昂着,在告诉他便是一整个帝国也不配放到她的脚边。她那黄褐色的眼睛望着霍恩,目光直透他的眼中,审视着,掂量着……
就是这个男人吗?
“可爱的文姐,”一个带着喘息的声音说道,“文妲·科尔纳,新董事,总经理的女儿。”
霍恩猛然一惊,朝着声音发起处转过身子,手迅即抛下硬币,朝手枪摸去。吴老头跪在他身边,手无寸铁。霍恩的手缩了回来。
“长得真美,”吴老头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还是那一切东西的继承人。”他朝着缀满星星的夜空胡乱一摆手。“要是她能找到一个男人强得能帮她掌管那一切就好了。”
“千万别那样,”霍恩说道。他用手指着刚刚升起到地平线的昂星团的七姐妹星。“埃戎征服了卡农联盟,但要统治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帝国就好比涨起的大潮,”吴老头用柔和的声音说道,“总有一些小浪花跑在它的前面,但后面的大波涛会把它们砸碎。现在帝国已经扫平了星团,把它像小浪花一样砸扁了。它再也起不来了。当大潮最终退去的时候,只留下遍布沙砾的废墟。”
“胜败还没最后见分晓呢,只要解放者还活着。”
“你以为埃戎不知道这点吗?”吴老头反问道。“彼得·塞尔已经被送到监狱终端去了。几个月前,他死在那儿了。我听人这么说的。”
“死了?”霍恩略有点吃惊。他朝着地平线举目望去,望着昂星团,那群星星彼此之间靠得那么近,无须管道即可进行文明的交流,而在管道中是没有自由的存身之处的。他凝望着自己的家乡,第一次意识到他再也回不去了。
300光年的距离将他同星团隔绝开了。从管道中走只需6小时。而用速度仅次于管道的其他交通方式走便需花上他六倍的生命。管道是通进埃戎的,而他所做过的事和将要做的事已经把他挡在埃戎的大门之外了。
我怎么会在这儿的?霍恩在心里纳闷道,但随后他就把这个念头赶开了。
“晚安,理想主义者。”吴老头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走开了。
霍恩耸了耸肩,收起了摆在面前的硬币。
你为了得到这些钱币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把手伸向腋下的手枪,毫不费力就拔了出来。他把拿枪的手夹在两腿之间,枪口对着荒漠。
这些钱他还没挣到手。明天他就要去挣这些钱了。
历史
文明……
同其他任何东西一样,文明是有价的。现在的代价就是自由。为了获得共同生活的权利,人类放弃了随心所欲地行使的权利,他们制定出法律来约束自己的行为。
当文明受到来自外部的干涉时,它的代价便更昂贵了:法律由别人来制定了。
只有管道才能实现跨越星球的文明。只有埃戎知道管道的秘密。
有的人不愿付出代价。他们宁肯去买自由,宁肯为了自由付出尝尽千辛万苦的代价。
因此人们从埃戎帝国的跟前逃开。他们乘着破旧生锈的飞船,顺着星际航路逃去,逃离这种文明以及帝国的日益扩张的范围。
在一个曾叫做昂星团的地方,自由停止了奔逃。星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