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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李珣主动地低下头来,让二人的脸庞只隔着短短数分的距离,吐息可闻。
在这冰原上,二人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阵白雾,而此刻,他们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以至于在袅袅的雾气中,让双方的脸都模糊了起来。
即使这样,阴散人也无法忽略掉李珣那一双阴沉诡谲的眼睛,她甚至觉得,自己魂魄都在那样的眼神下颤抖。
这是一种新奇,但绝不让人喜欢的感受。
这时候,李珣低声开口:“你说,你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这真是个好理由!那么,你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不等阴散人说话,他便将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地说出来。
“你帮着我进入阴阳宗的权力圈,这很好;你救了我的命,教给我如何消除体内隐患,我很感激;还有刚才,你的提议他妈的简直就绝了!我更是没什么话说。
“是的,只凭这些事,我应该给你帮助,去帮你弄那个什么定魂蓝星。可是,我不放心,相当地不放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阴散人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这是在她身上极罕见的乖巧。
李珣则微微一笑:“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因为,你从来没有给我一个称呼!总是你你我我,包括在刚才,你像狗一样摇尾巴的时候。哈!”
自顾自地笑了会,他语气一变,幽幽地道:“我可以叫你师叔,叫你师父,或者其它的一些什么,而看看你,是用什么来称呼我!这会让我觉得,你非常地不尊重我,更直白些,是看不起我,你依然对你现在的地位保持着严重不满。而且,似乎没有一点儿改正的迹象。
“所以,我当然要怀疑你的态度,进而怀疑你的用心。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就像这样……”
两人的脸面贴合,阴散人感觉到李珣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又将嘴巴贴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
“阴重华!”
这是一声突兀的低喝,声音并不大,但这短短的三个字,却如同万斤巨石,隆隆地自她脆弱的灵识之火上碾过。
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痛苦,瞬间蔓延到她的全身,她的身子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身的雄浑元气,彷佛在瞬间被抽了个干净,那极度的虚弱感,使她本能地想要大口吸气。
然而李珣此时手上猛地加力,死死地扣着她的脖子,让她无法从外界获得任何能量!
她喉咙里发出了“呵呵”的气流闭塞声,神智不可避免地昏沉下去。
恍惚中,似乎有一只黑沉沉的大手,攥紧了她脆弱而又含蕴无穷的灵识之火,粗暴地揉捏,要挤出其中所有的秘密。她本能地要反抗,然而,没有任何作用。
她感觉到了虚弱,彻头彻尾的,从肉体一直到心底最深处的虚弱。
她已经无法阻止任何事,以至于她要绝望地嘶喊起来,她也真的喊出声来─李珣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卡在她咽喉处的手,但她声音却比一只垂死的羊羔更低弱,被狂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意思!”
她听到李珣这么说。
紧接着,一连串低沉的音符流入她的耳中、心中,像一声声碾过天际的雷鸣,从肉体和精神两个层面,攻了进来。
“阴重华,你想干什么?你准备怎么做?你做了什么?你……你……你……你……”
她无法回答,也不用她回答,傀儡之于操控者,便如同一个透明的容器,外面只铺着一层黑布。乍一看去没有缝隙,但只要掀开这层布,里面有什么,将一览无余。
无疑,之前的李珣并不熟悉这个。然而一旦等到他有所了解,那么,所有的秘密都将不再是秘密!
初始时,无数个问题便如同无数只黑手,贪婪地从她的灵识之中,粗暴攫走相对应的答案。
而到了后来,这就变成一场比任何飓风都要再狂暴一百倍的冲击,足以席卷一切;又像是一个暴徒,猛烈地踹着她的肚子,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倒出来,看个分明。
保存在她灵识之内的一切,都被翻倒出来,从她记事起的种种记忆开始,一起到嵩京城外的种种,包括她成为傀儡这数十年中,浑浑噩噩却依然忠实记录的场景……
千百年的酸甜苦辣一起翻涌上来,又在转眼间被人无情地攫走。那种直接掏空灵魂的空茫与虚弱,让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本能的呼叫,便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躺在地上,眸光迅速地失去了神采。
灵识之火闪了一闪,迅速地衰弱下去。
在火光熄灭前的一刹那,“轰”的一声巨响,直落在她心底深处。霎时间,她的生命似是又从头来了一遍,无数似熟悉又陌生的情景流水般注入进来,与她的灵识契合如一。
然而,她可以感觉到,在这缓缓流淌的情景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在同她一起观看。
看她最痛苦的过往、最不堪的记忆和最隐秘的思绪。
只一转眼的工夫,自己对他,便再无丝毫秘密可言。
她的神智比刚刚清楚一些了,但在某一刻,眼睛却丧失了焦距,眼前的男子的形象涨大又能缩小。等她所有的感官都恢复正常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无寸缕,下面是冰冷的雪地,李珣则压在她身上。
犹记得小时候,在宗门典籍上看到:目迷五色,故袒身而易藏心迹。重衣容而轻于心,取败之道也。
那她现在,又算什么?
肉体的冲击、千百年的情感洪流、再加上所有隐秘尽付他人的恐惧,三股巨力汇集,齐攻之下,她就像是一只被利箭射穿的大雁,在一声尖鸣之后,猛地坠落到无底深渊中去。
重羽啊……这就是你最熟悉的感觉吗?
温热的液体自眼角轻轻滑落,擦着她鬓边的发丝,滴在雪地,转眼不见了痕迹。
李珣扑倒在阴散人赤裸的肉体上,精疲力竭,但却忍不住想笑。
成了!
这些日子以来,辛苦思虑的法子果然有效。
自从当日他心念大变之后,他就一直为了弥补以前所露出的种种破绽、弱点而努力。
阴散人这个不确定因素,自然是重点照顾对象。
宗门秘法上当然有控制傀儡的高招,只可惜李珣是借着“天冥化阴珠”而一步登天,火候差得实在太远,最关键的控制傀儡、精进修为的“通心”之法,连想都别想。
无奈之下,他只能琢磨一下“笨功夫”,就像刚才那样,以粗暴的手段,强行攻破阴散人的灵识,撷取其中记忆。
结果很让人满意。
他不但确认了阴散人的“清白”,而且趁其最虚弱的时候,在她心中留下刻痕,便于以后控制,可以说是一个简化版的“通心”之术。从此以后,他可以对阴散人彻底放心了。
只是就长远而言,这不是件好事。尤其对他自己的修为影响更大,甚至有可能使他再无法窥得“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的至高层次。
可一个安全无害的阴散人,难道不比这个要强上百倍?
唯一可惜的是,因为手法的过于粗暴,阴散人刚恢复不久的灵识,又受到重创,起码在最近一段时间,是无法派上用场了。
李珣叹了口气,撑起身子。
阴散人怔怔地看着天空,她的肉体无损,然而心神上的重击,却是比任何伤损都可怕得多。
也许她身内已经恢复了足以移山倒海的力量,但她甚至连动一下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李珣居高临下打量她娇艳动人的身姿,眼中仍像是燃着火,目光所到之处,仍能引起她一阵本能的抽搐。
不过最终李珣还是没有再做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穿上衣服,这才命令道:“你去歇着吧!”
随着这句话,李珣收回了最后一丝压制着她灵识之火的杀气,这让她暂时有了一些力气,吃力地略撑起半边身子,娇艳的身姿自然生成一幅起伏有致的胜景图画。
她昂起头,看着李珣的脸:“想得到墨丝蚶宝等材料,对你而言,并不吃力。而且不只灵灭丝,那只血吻身上的锁魂圆光,说不定也要用到……”
李珣显然没想到她心中还记着这个,怔了一下,才笑道:“我知道了……等你恢复了以后再说。”
他这话显然有些敷衍了事,阴散人神情一黯,张了张口,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却又卡在喉咙里。
这欲语还休的姿态,显出她的精神确实不济了,正常状态下的阴散人,又怎么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李珣不愿再多说,正要施法将阴散人收回,耳中忽地听到一声低叹:“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吧……主子!”
李珣惊讶地看过去,而在此刻,阴散人却别过脸去,不让李珣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只是,下一刻,她便被捏着下颚强行扭过脸来,她飞快地闭上眼睛,但李珣的眼神打在皮肤上,却是热得发烫。
在这一刻,她听到李珣平静的声音:“你的脑子还能这么好用,我就放心了!”
无可违逆的意志突入进来,代她开启了通往仅属于幽玄傀儡的独立空间,将她吸摄进去。
李珣吁出一口长气,不得不说,刚刚做完的事情,以及收集到的信息,实在是很巨量,他必须缓缓,让心中意绪平静下来。
偏在这时,击掌声响起─
“啧!厉害,真是厉害!”
李珣偏过头去,正看到水蝶兰笑吟吟站在一个小冰峰的顶部,居高临下,抚掌叫好。李珣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了那里,但可以肯定的是,刚刚那一幕,她一定从头看到尾!
“见笑了!”李珣的反应不愠不火,看上去倒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值得称道的画作之类,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水蝶兰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身体就像没有重量,被寒风一刮,便轻巧地落在他身边。似乎近了些,又特意退了两步,这才点点头,表示满意。
李珣以目光相询。
水蝶兰笑吟吟地道:“我现在明白了,不和你在一块儿,没意思。但和你挨得太近又过于危险,只能这样保持距离了……话说回来,天底下能这么整治阴重华的,你大概是头一个,谁知道你后面会不会把这手段发扬光大?”
“发扬在你身上吗?”
这话李珣当然没说出来。对这种事情他还是要讲究些避讳的,见水蝶兰相当知趣地没有深究,他也一笑岔开话题:“我听阴散人说,你又去千极关了,那边情况如何?”
“还能有什么情况?都撤回去了,哼,连个催我的信息都没发过来……”
“哦?”被她这么一说,李珣倒想起之前没有问清楚的一件事来:“对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接的这件生意?”
“自然是对方先下单子,询问意向,我确认接手后,那边才表示身分。其实我知道竟然是古音时,也给吓了一跳。”
想到上一次分别时,水蝶兰的理由,李珣顺口问了一句:“上次分手,就是为了办这事的?”
水蝶兰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摇头道:“那是另一件,这是我叛出朱勾宗之后,才接手的。我也是给千机和素怀羽逼得紧了,否则,哪会把这麻烦事儿一口答应下来?”
李珣感觉她话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但还是装作不知,倒饶有兴致地问道:“已经叛宗了,还能接生意吗?”
“谁没有几个单独的生意管道?否则,只从宗门接单子,珍稀的宝贝、法诀,什么时候才能落到自己手里?”
水蝶兰一脸的理所当然,但她很快又沉吟道:“不过这次接这单子还是有些古怪,一开始,古音说由她创造机会,要我伺机而动,在极地附近击杀天芷。
“为此,我还费心思弄了个假身分出来,可就在不夜城确定迁宗之后,她又修改计划,要我到夜摩天去下手……后面就是你看到的了。
“之所以说它古怪,是因为,单子派下来之后,怎么动手,便是杀手的事情,很少有雇主连杀人的时间、地点、方式,都做了规定的。如果这么做了,只能说她所图不仅仅是天芷的性命。哼,当我是傻子吗?”
李珣摸了摸下巴,摇头道:“修改计划?嗯,那恐怕不是主动变化,而是因为天芷的行动,使古音‘从善如流’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明明有机会,却宁愿花费代价请外人动手,古音这爱好还真是奇特啊!你和古音见面时,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水蝶兰应道:“见面?外行人不懂就少丢人现眼!你要知道,在绝大多数时候,雇主和杀手见面可是坏规矩的。我们从头到尾都是通过特定管道交流,从没见过面!”
李珣听得一怔:“没有?那你怎么知道雇主就真的是古音?也许别人可以托她的名义之类啊。”
“应该不会吧?”水蝶兰有些挠头:“雇主的印信确实是古音的没错,我记得当年和她交易血吻时,她用的就是这个,上面妙化神术极尽精纯,两次的气息质性也吻合……”
她虽是这么说,却也不敢一口否定掉这个可能。
李珣心中立时活络起来:“如果不是古音,这便能引申出一种可能:在古音身边,除了鲲鹏老妖等人,还有一个隐藏着的、给她使绊子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