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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倒憋在喉咙里,李珣的面孔红了红,裂开的唇角弯了一个非哭非笑的弧线,身子却再度紧绷,又一次嘶喊出声。
雷声再响,一如前例,将他的吼声击碎。
紧接着,嘶吼声再起,雷声再落。如是再三,李珣的的面孔已经涨成紫红色,这颜色渐渐扩散到脖颈、胸口,面部肌肉更是扭曲得不成样子,汗水糊了满脸。
他口中的嘶叫也渐渐沙哑破音,听起来甚至带着哭腔,更像是死到临头的绝望。
然而,嘶吼的间隔却越来越短,任九天雷动,欲倾寰宇,也不能将这破锣般的嘶叫声彻底击垮。
不仅如此,一声、两声、五声、七声……断断续续的嘶叫声前后相连,在雷声的轰击下,逐渐抹消一切间隔,彼此贯通,越扩越远,最终那急遽攀升的强压,由内而外,轰然喷发。
在此刻,李珣的身体倏忽蜷缩至极点,然后瞬间展开,指尖、发尖乃至全身每一处毛孔均被汹涌的洪流淹没,他的肌体也刹那间伸展到了最极限。
“啊啊啊啊啊……”如癫如狂的嘶吼声最终化为刺耳的厉啸,拔空直上,穿透云层。
纵然九天之上,雷声连成一片,震荡山川,落石如雨,那啸声依然越拔越高,搅动雷声的洪流,与之分庭抗礼。
雄浑虽或不及,可其中凶厉悍勇之气,便如烧天大火般,有燎原之势。
一时间,人人为之失色。在这一刻,人们几乎忘记了还有一个青鸾在──但也仅仅是“几乎”而已。
就在厉啸声拔至最巅峰时,所有旁观者的耳膜均为之一痛。
初时还以为是啸声袭扰所致,可紧接着,人们的耳中再听不到任何声息,只有耳鼓濒临崩溃的跳动,以及脑壳内血浆的翻滚,才使得他们醒悟过来──那是已超出人们承受范围的最强音!
剃刀峰终于在无可抗拒的力量面前崩溃了,从山顶开始,无数触目惊心的裂纹像一条条游动的灵蛇,向下方蔓延开去。
还没有延伸到半山腰,一道青色虹光从峰顶暴射而起,粗逾数丈,横过天际时,夜空也瑟瑟颤抖。
峰顶轰然炸开,乱石飞溅,而周围旁观者皆是耳鼓一炸,所受的冲击十倍于前。
闷哼声中,元艰背后的三位冥将脚下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高空中,水镜砰然破碎,再不成形。
所有人都反射性地将上身向后仰,李珣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头颅刚向后靠了小半寸,便在脊椎咯咯的呻吟声中,猛地向前撞击,他的身体也借这势头,整个地冲了出去。
身边水蝶兰倏然伸手,眼见就要揪着他的衣角,却不知为何凝在半空。
没有了任何顾忌和犹豫,李珣胸膛最后一口气上顶,撞开喉咙,追着厉啸声的尾巴,轰然炸开。
这是一头凶兽向敌方宣战的嘶吼,纵然与青鸾远超人类听力极限的音杀相去甚远,却依然守护着自己的领域。
在此时,李珣的眼神没有任何犹疑,只是直直地向前看去。他看到的,是一双被天青色光芒浸透了的瞳孔。
下一刻,青色虹光轰然而至,李珣脑中所有的念头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有心窍中一点最精纯的“心头血”蓬然点火,由此牵动周身精血骨络,刹那间质气转换,没有任何保留地启动了“血影妖身”!
天空蓦地一暗,被青光映彻半边的夜空似乎又吐出了浓浊的阴影,想抢回自己的地盘。
只是这变化仅仅持续了刹那,紧接着便是青光大盛,映得方圆数里一片青碧。
一波绵密急速得可怕的震荡,从青光最炽烈的核心处传导出来,直可将天空撕破一个口子。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迎着奔涌的青色光流,李珣那显得分外渺小的身躯直直地冲撞上去,像是用块小石子,去封堵决堤的洪流。
双方迎头碰撞!
画面也许凝定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至少在人们的感觉中是这样。
很快地,他们便看到,李珣的身体在巨力的冲撞下变成了一个希奇古怪的模样,瞳孔中的影像回馈到大脑,即使是元艰之流,眼角也不禁抽搐一下,继而反射性地闪过一个念头──“百鬼完了!”念头未绝,一声闷浊的响动后,夜空便蒙上了一层黯淡的血色。
元艰身后,一名冥将勉力扶着旁边的树干站起来,犹自仰头看天,啧声道:“这是硬生生给敲碎了,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来了吧!”元艰“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冥将嘿然冷笑,继续接道:“这倒省了我们老大力气,只是这青鸾……哎?”话说了半载,他惊叫一声,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在地上。元艰回头察看,脖子一扭,便再也转不回来了。
刚刚那冥将手扶的树干,约是杨木之属,树身笔直,有碗口粗细,然而此刻那树干倒像瞬间老了几千年。
冥将手扶之处枯朽崩塌,立时陷下一个大洞,随即又辐射开来,上及树冠,下到树根,刹那间失去了光泽,初春刚长出的几许嫩叶更是绿意尽褪,转成令人心悸的灰白色。
“蓬”地一声响,整株杨木就这么化灰崩散,飞灰洒了冥将满头满脸。
也在这一刻,元艰等人身处的小树林像是中了魔神的瘟疫。
霎时间,“蓬蓬”闷响不绝于耳,一切树木花草,生机色彩尽数抽离,只留下冰冷的灰白颜色,继而彻底崩解。
转眼间,立身处已成白地!
元艰如梦初醒,猛地抬头,再看半空中,青色虹光依然光耀四方,可在光影交界处,却有一层淡薄至无的血色,轻抹其上。
这血色越来越浓,数息之后,竟如一片雨雾,当头洒下。
虚空中“铮”然鸣响,青色虹光忽地外涨,当空一扫,便将血雾击穿,滋滋有声。
在光芒最炽烈处,青鸾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她遍体青光缭绕,光芒似透肺腑,通络周身,望之如见天人。
她目透神光,环目一扫,目光到处,青色光流亦如影随形,奔涌而过,虚空立为之一清。
这时,她唇角轻撇,冷声道:“血魔?”低沉的声音有着难以想象的穿透力,声传百里,恐怕连另一边正在激战的妖凤都听得清楚。
回应她的,则是半边天空的滋滋异响,这响动如蚊蚋、如蚁啮,细细密密连成一片,听在耳中,直令人头皮发麻。
光芒未及的黑暗天空中,忽的亮起一点火星。
这微弱的火光刚烙入青鸾的眼睛,“咚”地闷爆声中,上下四方同时喷溅出百丈火舌,炎流纵横,交织迸发,刹那间,千丈高空已成一片火海。
虚空在热浪的熏烤下扭曲变形,扭曲的波纹沿伸至青鸾附近时,却又诡异地消失,反而映得她周身明光大放,令人不可直视。
而在跃动不休的火海中,血魔几乎与之融为一体,飞动蒸腾,缈如轻烟。
倏忽间,人影从火海中飞跃而出,周身包裹着血红的光焰,所过处火海翻涌,偶尔喷吐的火舌冲霄数十丈,气势壮烈,一时无两。
青鸾冷冷一哂,五指骈立如剑,直指对方心口,正待出手,忽有一声刺耳的尖啼悍然迸发,其中的凶煞暴戾之气,有如风暴来袭。
漫天火海之上便像是洒下一层滚油,刹那间火光暴涨更甚,所有空爆之音合在一处,与尖啼声交缠撞击,恍若重捶擂鼓,猛敲在所有人的心窝上。
功力稍弱者如三位冥将,巨响之下,脑中嗡然震荡,竟是齐齐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更为可怖的是,众人目光所及,举凡生灵,禽兽立毙、草木凋零,刹那间生机丧绝,方圆百里,立成死地!
高空之上,青鸾能感觉到,这一望无边的火海所燃烧的,正是北齐山脉中无数生灵的生机。
在火焰的空爆声中,犹能听到生灵魂魄那凄厉的呼喊。
生机灭后,那无边无际的怨毒又以令人惊怖的速度汇聚起来,再度燃烧,那飞动人影周身所裹挟的光焰更转为浓浊猩红,刺人眼球。
这妖异的的火光便如同恶魔的指爪,嘶嘶前探,与青鸾护体明光接触,瞬间便化为一缕清烟,只是,冲击仍没有半点犹豫地降临。
护体明光微微震荡,滋滋之声不绝于耳。
感受到冲击的强度,青鸾眸光一凝,低哼声中,手刀前刺。
“噌”的一声闷响,护体明光竟给硬破开一道缝隙,一只苍白瘦长的手掌探进来,手指微屈,正好与她前刺的手刀碰个正着。
彼此肌肤相接,响声却如金铁交鸣,甚至还迸出数点火星。交鸣声中,隐约又是一声厉魄嘶吼,凄厉尖锐,刺人肌骨。
青鸾并不在意这惊魂慑魄的魔音,却抵不过心中洁癖,碰到对方的肌肤,只觉得手都要烂掉了,手臂本能地后缩些许,同时袍袖翻卷,风雷激荡,将那爪子震了开去。
“咯”的一声脆响,探进来的手爪立呈一个怪异的扭曲角度,弹飞回去。
青鸾再不想给对方近身的机会,前手方出,后手又至,她五指轮弹,哧哧剑气破空尖啸,转瞬便是十二轮指剑,紧接着袍袖再度翻卷,当空搅动狂飙,几乎将半边天空都掀了起来。
飓风所过之处,任它火焰滔天,也给扫得七零八落,燃烧的夜空又暗淡下去。但,随即便因一朵突然绽开的血花而涂抹上妖异的色彩。
闷浊的声音这才响起来,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血花开放。
李珣的身形再也飞动不起来,剑风裂体造成的僵直,将他钉在半空,十二轮指剑,几乎记记中的,一时间血肉横飞!
强横霸道的剑气每一击都足以开山裂石,六十剑下来,就是金刚也能给斩成烂泥,李珣此时的境况只有更糟。
随后便是席卷半边天空的狂飙及体,这飓风带着强烈的撕扯力道,只一击,便将李珣已不成人形的躯体搅成肉糜。
紧接着,虚空中大放光明,彷佛是仙界洞开,天河之水倾倒而下,汹涌澎湃的光流霎那间横扫整个天空,转眼间就将李珣的残躯没顶,再不见半点痕迹。
地面上的旁观者一个个目瞪口呆,都不免想到,若换了自己,直面青鸾这一连串的攻势,留下全尸的机率有多少?
此时,几乎没人会认为“血魔”能活下来──可依然有例外。
水蝶兰手掌抚上心口,唇线微抿,面容冷峻却也平静。
青鸾亦然,方以“琉璃光海”的手段横扫一切浊气,眼看“血魔”连渣子都给蒸发干净,她心中反而比不得之前的笃定。
也就是这一闪念的功夫,她心中忽地一紧,纯凭本能,倏然侧身。
虚空似是凝定了一下,接着才缓缓显出一道浅红色的印痕,由西而东,笔直如剑,轨迹恰穿过青鸾先前立身处。
然后才是破空的啸音,像是天空受创后的惨嘶,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青鸾脸上首度露出凝重之色:“血神锻体?”强烈的压迫感再度奔袭而来,青鸾竟不敢再托大,身形闪动,刹那间退出一里之外。
只见黯红色轨迹铮铮两声,在虚空中打了个交叉,将天空切成四块。
青鸾蓦地以袖遮面,身形再移,旁人不觉,她耳中却听到一记细微的裂帛声响,再看袖口,已被割了两道半寸长的裂纹,冷风灌入,肌肤都有些麻木。
由此可证,对方已有伤害她的资格。
她瞳孔微缩,身形倏地展开,护体明光轰然破碎,激荡的乱流横扫寰宇。
便在这奔涌的激流中,一个无形有质的影子劈开一切阻碍,悍然冲上。
尖啸声再起,青鸾守住灵台,神情冷淡,反手挥击,“咚”的巨响声中,双方肌体再度接触,青鸾却不再退缩,而是强忍着如火烧酸蚀般的不适,冷然发力。
猩红的血光像是倒喷的烟火,在青鸾的掌力下散入天空,一击得手,青鸾却半分轻松之态也无。
这一击恰好印证了她的猜测:“真的是血神锻体!好胆色!”她深吸一口气,不管其中掺入了多少肮脏的杂质,凭借这口气,她让自己回到了最冷静的状态。
从此刻起,对方已不是举手可灭的蝼蚁,而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强敌!
对青鸾的心思,李珣一无所知。
他的灵魂已经在血腥中浸得透了,伴随着万千生灵凄厉怨毒的呼喊,一切的思虑都还原为最本能的一片混沌。
只有来自情绪最深处的涌动激流,驱使着他,在这片天空下纵横来去。
狂放、凶悍、暴戾……这些激烈的元素构成了他情绪的主流,也正是这样不可抑止的激流,冲开了一层又一层闭锁的封限,贯通心窍,将他压抑了一生的冲动,整个引爆!
没有人会甘心屈居人下;没有人希望自己是弱势的一方;没有人会从谨小慎微中得到满足,自然,也没有人会因为被轻视而快感如潮。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既往的数十年间,李珣确实是奉迎着、弱势着、谨慎着,同样,也被轻视着。
也许,他可以通过种种手段在夹缝中获取快感,可是那纤细而贫弱的根茎,只能结出扭曲苍白的花实。
然而,时至今日,贫弱的根茎已经虬曲扭结,牢牢钉下,他凭什么还要将自己的身躯埋在泥土之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