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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莉莉咋舌,说:“这么玄?像电脑游戏里的巫师能召唤死亡灵。”
王东点点头,说:“听起来就是很玄,而且无法解释。松朗村的猎户每次出猎之前都会请巫师祈神,保佑他们无灾无险而且满载而归。不知道祈福有没有效果,反正松朗村的猎户是远近闻名的。”
马俊南想起刚才王东异常的神色,问:“你刚才担心他不同意?”
王东颔首,说:“没错,作为村寨世代相传的巫师,他的职责只是保护村寨及村民的安全。”他的言下之意,大家都很明白,考察团要经过原始森林去寻找湮没的曼西族,其中的险恶可想而知。而考察团的成员对巫师来说毕竟是外人,生死不关他事,他未必肯借猎户。
没有经验丰富的猎人指路,这次的考察计划只能泡汤,王东的话让大家的心都沉了下来,埋头吃着干巴巴的红薯饭。许莉莉最为年轻活泼,好奇心又重,心思很快又转到巫师身上。她很快地扒完饭,缠着王东,“王主任,你再说些那个巫师的事情。”
正好王东又是个爱说话的人,很配合地说:“他的故事太多了,人们传说他有条千年蛇神附身……”
方离忍不住“咦”了一声,王东被她打断,诧异地看着她。方离歉意地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让他继续往下说。一旁的梁平明白她“咦”什么,显然她是想到曼西族供奉的唯一神灵——阿曼西神。
王东继续往下说:“传说他每年春夏交际时要蜕一次皮,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过……”想到蛇蜕皮,许莉莉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不由自主地瑟缩着身子,但又支着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传说他施展黑巫术时,可以封闭人的意识,让人变成行尸走肉。”他瞟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说,“刚才那个葛村长,你有没有发现他不是本地人?”
这种神秘兮兮的举动,把许莉莉的兴致勾得更高,不由自主地也压低声音说:“对,对,我发现他的普通话很标准。”
“关于他的事情我也是听说的,他本来是下乡插队的城里人,跟原来老村长的女儿好上了。后来返城政策一下来,他当然要回城,谁愿意留在这山沟沟里……”葛村长叫葛翔,老村长的女儿王东不记得具体名字,只听大家叫她大妞,大概是家中长女。返城政策一下来,葛翔的心就开始痒痒的,他对大妞和老村长说,只是回城看看年老体弱的父母便回来。山里人家虽然朴实但也不是好骗的,谁都知道他这一走,归期遥遥,也许永远也不会归来。老村长与女儿放心不下,守着村寨口不让他走,除非他在巫师面前立下重誓。葛翔无奈,只好立下重誓,具体誓言无人知道,只知道归期是一个月。一个月后,他没有回来,第二个月,他也没有回来,第三个月他是被人抬回来的,据说两眼呆滞,就像个干尸一般。他被直接抬到巫师面前,喝下一碗药,第二天就能站起来了。后来葛村长虽然与老村长的女儿结了婚,但两人感情不好,经常吵架。
许莉莉听得一愣一愣,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
恰在这时,葛村长进来了,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只是比较简陋。大家纷纷表示感谢,走了一天的山路,最想做的事情莫过于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王东拉着葛村长,请他带自己去见师公。葛村长似乎不太乐意,推迟着说:“明天吧,今天太晚了。”其实不过是晚上七点半,但山居生活十分清寥,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关门休息了。
王东好声好气相求:“葛村长,我们的行程很紧,明天一耽误就得半天时间,晚上赶不到蟠龙寨,就得住荒郊野外了。我们大男人倒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两位姑娘……”
葛村长的目光滑过方离与许莉莉的脸,虽然两人野外训练半年,粗壮不少,但相比山区姑娘,依然是副娇滴滴的风吹就倒的模样。许莉莉见他看着自己,甜甜地一笑,弄得葛村长更是不好意思,只好点点头。
王东与梁平略作商量,因为师公在村寨里地位极高,为示尊敬,由两人一起出面比较好,而其他人就留在葛村长家里休息。许莉莉刚才听了这么多故事,早对这位会施展黑巫术的师公好奇得不得了,于是央求两人带上自己。她在考察团里年龄最小,性格又活泼,深得众人的喜欢,这种小要求自然毫无问题。
葛村长举着松明火把,牵着他那条黑黑的大狗,带着王东、梁平、许莉莉一起往山神庙走去。路是石块铺成的,高低不平,经过的地方都是乌漆墨黑,偶而现出一两盏松明灯,像鬼火般地招摇着。
转过一个山岰,房屋全无,四处黑得灯火都照不进去。黑暗里只听风吹松林沙沙有声,山风刮到身上,凉意阵阵。许莉莉刚刚吃饭焐出的一身热,顿时荡然无存,而且还全身发凉。她大气不敢多喘,紧紧跟着前面三人,心里已有些悔意,想不到巫师住的地方如此荒凉。
约摸走了一刻钟,前方的黑暗里现出两个亮点,忽闪忽灭。再稍微走近,才发现是两盏灯,被山风吹得摇晃不定。这灯火非但没有让许莉莉觉得温暖或是光明之类,反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灯火未免太过单薄,似乎风稍大就会熄灭,又或者黑暗一发狠就可以吞噬掉它。
走到庙门口,只见两盏防风松明灯挂在门两侧的墙壁上。门面的朱漆已被岁月与风雨褪尽,门环却益发锃亮,衔环的兽头十分狰狞。葛村长将火把插进门口灯架,也不敲门,直接推开大门。门吱呀一声,特别刺耳。
门很沉,敞开极慢,咯吱咯吱地低鸣着,似乎有个神秘的空间要隆重登场。许莉莉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内,看着外面的松明灯火冲破黑暗与里面的烛火交融,然后照着一张硕大的人脸。她大吃一惊,几乎忍不住要后退一步。
这张人脸足有半人高,古铜色,眉心微攒,表情严肃,眉宇间散发着一种威慑力,称得上宝相庄严。许莉莉从惊诧中回过神,嘴角不由浮起一丝哂笑,自己居然被一个傩面具吓着。怪只怪这个面具太过逼真,而且她也没有想到这山神庙供的不是菩萨而是傩面具。傩面具前面设着香案,香案上摆放着一对红烛,跳跃的烛火照进面具的眼睛里,那眼珠也似乎在闪烁不定。
葛村长小声叮咛大家在大殿里呆着,然后他走进暗角里的一道小门,想来巫师是住在神庙后面的小院子里。王东与梁平以前都来过这座山神庙,见识过这个奇异的铜面具,所以并不惊讶。许莉莉却是第一次见到,越看越觉得面具的诡谲。
面具上五官的比例仿着真人,所以虽然大,却不失和谐的美。唯独面具的耳朵造型十分奇特,耳朵倒勾下来,极似海洋生物海马,只是这种面具是古代传承下来的,那时候深居大山的处士(雕刻傩面具的工匠称呼)从何处见过这种深海动物?许莉莉不由自主地绕过香案,走到近处细看,微微心惊,与其说它像海马,不如说是像蛇,俨然就是整条蛇扭曲成耳朵的模样贴着脸颊。
面具挂在墙壁上,但并非是紧紧贴着。许莉莉留意到傩面具的下巴处往里勾,形成一条一尺高的槽。她的视线正好与槽口平齐。本来这个槽在面具的背后,又是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如果不是她走得很近是极难发现的。她正奇怪为什么面具后面会多出这么一条槽,就听到附近传来一阵细微的嘶嘶声,她不由自主地摆头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忽然,鼻尖凉凉,似是有东西触及。许莉莉一愣,两眼看着前方,空无一物。伸手一摸,却有点微微的湿润。正大惑不解的时候,只见面具后面的槽里忽然射出一条红线,触到她鼻子后又飞快地缩回去。她轻轻地呀了一声,后退一步,依然迷惑,盯着槽口想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虽然火光黯淡,但槽口在她的凝视之下,还是慢慢地浮现出轮廓,与周边的黑暗区分开来。两颗红宝石从槽口升起来,围绕着红宝石浮出一个浅浅的影子,它在摇晃,一条红信子卷动着。
许莉莉惊呼一声,连忙后退,不防身后是长长的围幔,整个人被卷了进去。这更增加了她的恐惧,连着啊了几声。整个庙里全是她的惊呼声,庄严肃穆一扫而空。王东连忙将她从围幔里扯出来,掩住她的嘴巴,表情严肃地“嘘”了一声。许莉莉兀自害怕得全身发抖,嗬嗬喘气。
王东等她稍微平静下来,才松开手。许莉莉干咽着口水,说:“蛇,有蛇呀……”出乎她的意料,王东一点也不惊讶,伸手指着前方。许莉莉朝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个巨大的面具上不知何时盘着一条大蛇。蛇身从面具的一侧耳朵处拉到面具的另侧额角,尚在微微蠕动。蛇头从额头挂下来贴在面具眉心处,红红的长信子一卷一舒。烛火闪动,照着它全身鳞片油滑闪亮,眼前的情景极其诡异。
想到那长长的红信子曾在自己鼻子上连舔两下,许莉莉恶心得差点呕吐出来。梁平走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说:“别害怕,这是庙里养的大仙。”听他这么说,许莉莉顿时想起课本上所学,某些地区或是民族有尊蛇习惯,称蛇为苍龙、大仙或是天龙。如果家里发现蛇,认为是神灵出现,非但不能打杀,还得焚香点烛以示敬意。
那条油亮的大蛇在面具上盘桓片刻,似乎觉得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又缓缓地溜回自己的槽里,身躯一扭一扭地滑过整个面具。许莉莉赶紧别转眼神,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不仅如此,方才她还十分好奇这座山神庙,现在却恨不得马上离开。
又等了几分钟,角落里传来细微动静,葛村长先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人。因为这个角落是烛火死角,所以看不清楚跟在他身后的两人是何等模样。其中最后一人走到围幔处就站住,想来他是巫师的助手。看不出他的年龄,约摸三四十岁,相貌平平。所以考察团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紧随葛村长那人身上。他的衣着打扮以及身边葛村长毕恭毕敬的态度都表明,他就是传说中会黑巫术的松朗村师公。
师公穿着长长的黑色羽衣,每走一步就窸窣一声,让许莉莉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的蛇,跟着又联想到王东说的故事:传说这个巫师是千年蛇神附身的……
他一直走到灯火处,微微抬起头迎着大家的凝视。烛火照着他的脸,散发出奇异的金属般色泽。梁平与许莉莉齐齐一怔,又马上掩饰自己的失态,没想到师公会戴着一张面具出现。一般保持着傩文化的村落,都有着“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的说法。当地人认为傩面具有神灵的附身,平时要供奉起来,巫师只会在需要成为“神”时戴着面具。师公这种超出常态的举动,是否在暗示世人他就是神灵的化身?
迎着师公的眼神,梁平与许莉莉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心。许莉莉年轻稚嫩,生出敬畏之心也不奇怪,但梁平已过知天命之年,又是南浦大学资深民俗学教授,却对一个巫师产生这种奇怪的敬畏,令他自己都诧异。
王东等三人连忙向他行礼问好。师公高傲地点点头,并不还礼,然后说出一串话,因为说的是方言,许莉莉与梁平都没有听懂。
王东毕恭毕敬地用方言回了一句,大意是:“是的,想请个有经验的猎户带路,还请师公允肯。”
师公说:“这由不得我,得问大仙。”说罢,他转身从香案上抽出三支香,点燃插进香炉里,然后他拿过香案上的筊杯,跪在傩面具前面的神坛上闭着眼睛念念有词。这时槽里的大蛇又滑了出来,挂在面具眉心,微张着口吸着。那衾衾上升的烟居然一丝不差地飘进它的嘴里,许莉莉看得目瞪口呆。
师公念过咒后,掷下筊杯。清脆两声,筊杯落到地上,两个全是阴面,这是怒筊不是圣筊,意谓着神灵发怒,凶多吉少。王东心里一沉。果然师公收起筊杯,就说:“大仙不准。”说完,再无多话,一扭头往角落里的小门走去。
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猎户带路,考察团翻过通天岭就会迷路。王东深知这点,心里着急,顾不得忌讳,抢前一步挡住师公的去路。师公一动不动,只是严厉地盯着他,似乎在责怪他这么大胆。他的眼晴闪烁着蛇眼般的光泽,王东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
葛村长深怕王东得罪巫师,赶紧过来拉他,说:“王主任,师公说不行就是不行,不可以勉强。”猝不及防,王东被他拉得后退一步,师公冷冷地瞟他一眼,又迈开步子。眼看他就要钻进小门里,梁平忍不住开口:“师公,请你帮帮忙,我们一定要找到巫域。”
他说的是普通话,照理说师公听不懂,但这句话仿佛定身咒般定住师公,风吹动着他的黑羽衣,从背影看师公似是极不吉利的乌鸦。师公凝重而缓慢地转过身来,盯着梁平,问:“你们要去哪里?”
他说的是方言,梁平没有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