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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奈美一个人刚吃过这顿已经过了时间的午饭,拿着一杯咖啡走进了起居室,然后看了看有着两层玻璃的窗户,发现海面上出现了海雾才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从这栋房子的阳台下往海边走过约一百多米的沼泽地,就能看到夹成一个大豁口的立于海边的两座陡峭的悬崖和豁口里边的那块不大的海滨沙滩。
在远处的浪涛滚动的泛着蓝光的海面上,清晰地漂浮着双见岩,也能看到更远处的小岛和大黑岛这两座岛屿的影子及水平线。
这些都是她进餐厅前看到的景象。可是,现在海面上的一切都被那条横在大海上的白色海雾遮盖起来,海雾的上部逐渐变淡,与天空溶成了一体——她把目光移开窗子,坐在了对着阳台的扶手椅上。她喝了一口刚冲的咖啡,把杯子放在了旁边的矮桌上,然后把头靠在了椅背上。
她即使把眼睛闭上,好像那明亮的蔚蓝的天光也能通过眼睑渗入到视网膜上。最近几年,日本的季节好像错乱了。在北海道,春天也比往年来得迟了,可是,到了五月,积雪就全都溶化了,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发出嫩芽。成片生长的深山赤杨的枝头绽出了黄绿色的可爱的新芽,覆盖着地面的山白竹也恢复了蓬勃的生机,生长在水边的款冬展开了又圆又大的叶子。在悬崖的草丛中,橙黄色的野甘草花也绽开了。北海道的五月,正是各种野花与新绿一起开放的时期。
对,今天早上,她还发现了刚露出水面的观音莲。
她的丈夫真渊洋造今天早上七时半左右离开家去了札幌。他应该用一个多小时驾驶汽车先到钏路,然后乘九时二十分的飞机,也许他已经在十点多到达了札幌,正在和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商谈着上个月曾经谈过的关于举行展览会的事吧?由于一年前的那次个人艺术陶瓷展览会评价不好,所以真渊洋造对于这次会见美术部长显得有些心情沉重……
今天早晨,早奈美为了送丈夫,先把房门打开了。刚一开门,她便看见了在款冬的叶子之间开的像观音莲似的白花。现在她想起了自己在早上看到的这一景象。当时,她确实忘记了自己看到的那幅景象,因为她只顾和丈夫说话了,而后又看着丈夫坐进汽车,驾驶着汽车在沼泽地旁边的急坡上疾驶而去,所以便忘记了先前看到的那簇花。
她抬起了头,把视线投向了左前方——款冬花确实已经开了。不只开了一朵两朵,而是开了遍地,像半开的折扇似地伸展着可怜的白色花瓣。为什么在这之前自己没有注意到呢?还是这些花在今天早上一齐开放了呢?
从通往纳沙布岬的二十号道有公路向大海的方向深深地伸延下去的布满了沼泽的洼地上,只有早奈美他们住的那一栋具有别墅风格的住宅。在对着悬崖的海边上还建有一栋像小箱子似的渔民的住宅。到前年为止,只在采集海带的夏季才有人来这里住。可是从去年开始,不再有人来了,因此这栋旧房子便一直荒废着。如果观音莲开花了,那么就该到收获海带的季节了。渔民们没来,难道是因为这一带的沙岸受到了侵蚀吗……?
早奈美再次把目光移向海面,海面上的景象令她吃了一惊。在极短的时间里,水平线和海面上的两个小岛都消失在大雾中了。一块浓一块淡地不停翻腾着的乳白色的大雾眼看着把前方的小岛遮没了,又徐徐地但又确实很快地向耸立在岸边的双见岩移动过来。这片海雾在头上在空中滚滚地流淌着,像一块乳白色的巨大的纱巾似地要把整个的视野包住。
“啊,海雾又来啦!”她不由自主地说。
随着大地的冰雪溶化,树木发芽,鲜花盛开的短暂的春天的到来,海雾的季节也来到了从北海道的东南的钏路至相距约五十多公里的这个厚岸镇和到纳沙布岬为止的这一片海岸地带。海雾只发生在晴天的日子里。像从遥远的水平线的那边被风刮过来似地掠过海面,遮蔽了厚岸湾内的岛屿,移动到岸边的山脚下,把经过的所有地方都溶进了像粘液一般的乳白色的雾气中。据说海雾只能漂流到离海岸约二十公里的内陆。既有海雾缓慢移动的日子,也有立即就能把视野遮挡得在二三米以内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时候。
“啊,今年,海雾的季节又来临啦!”早奈美又说了一遍,自己终于肯定了这个事实。因为春天来迟了,所以才产生了这样一种在完全忘记了的时候而突然来临的惊奇。
她打开了一层为木制门框一层为铝制门框的两道玻璃门,快步地走上了阳台。海雾像贴着地面爬似地涌过来,立刻把她的身体包起来,接着涌进了室内。她的两只胳膊感到很凉。
“啊……”她像迎接怀念已久的什么人似地张开了双臂在空中摆动着。
去年的五月,在海雾第一次来临的日子,她记得自己也像现在这样做过似的。从那时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那么今年,从现在开始,又将每天都注视着像一个奇怪的生物似的流动着的海雾过着这平平常常的生活了。然而,总会有那么一天,一个不可知的什么东西将冲破那乳白色的厚厚的墙壁,从遥远的大海的那一边降临这里吧!
也许就在今年,真地会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吧!这件事情,或许会打破只有自己与丈夫两个人的非常令人感到满足的并且过于平静而又怠情的生活吧!
早奈美感到自己的这种期待与恐惧,比去年更加激烈。她在这片渔民不再造访沼泽地上第七次迎来了海雾的季节。
2
由巴黎经伦敦飞往东京的喷气式客机比预定的时间晚两个多小时,于下午八点二十分飞临了成田机场。
乘坐这次航班的旅客,大多是利用黄金周参加旅游团的新婚旅行回来的年轻夫妇,因此机舱里座无虚席。那些大概因为疲劳而睡着了的旅客们当听到将要着陆的机内广播时都从睡梦中醒来。他们一边谈论着这班客机晚点啦,下了飞机以后将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啦,这次海外旅游的感想啦,等等,一边整理着放在座席旁的东西,或穿着上衣,或重新系上安全带。他们虽然以日本人特有的急性子做着下飞机的准备,可是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平安返回的放心的神情。
在这些乘客当中有一个男人明显地与众不同。这个坐在工务舱的靠近舷窗的席位上的男人,在飞机从安科雷季起飞,供过午餐后,他几乎连续睡了四个小时,而后便再也没有合过眼。因为他没有带旅伴,所以也不和谁谈话。过了一会儿,他把耳机戴在耳朵上听起了音乐,可是他并没有听多久。从伦敦到安科雷季的这一段飞行时间,他一直在读着一本文库本小说。从睡觉前起,这本小说就一直被插在前席后背的口袋里。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一直一动不动地靠在座席的靠背上像沉思似地两眼看着昏暗的空中。
飞机飞临房总半岛,正在下降。这时,他打开了舷窗的遮光板,向散布在黝暗的夜空下的无数灯火,投下了像被吸引过去的视线。在他的肤色浅黑的多少有点粗鲁样子的充满力量的脸上显露出一种不可琢磨的深遂的表情。这和其他旅客的显得无所谓的表情,是截然不同的。
在飞机接触跑道的那一瞬间,他像在忍受着什么似地闭上了眼睛。
从登机桥里涌出的人们列队走过了候机大楼的长长的走廊。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穿着灰色的西服,肩上挎着一只挂肩式皮包。他的体格和服装与周围的日本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他夹在团体旅行的人们中间,对他们毫不关心地紧闭着嘴唇默默地行走着。
他通过了入境管理间的窗口后,立刻下到一楼取行李。在行李转台的周围,已经有了几道人墙,等待自己的行李的人们乱成了一团。他站在离人墙不很远的地方新奇地巡视着这座建筑物的棚顶和人们走出海关以后的情景等。
过了一会儿,他随在其他人的后边走近了行李转台,拿起了等了片刻才转到自己面前的两个皮箱,然后放到了地上。这是两只横向束着宽皮带的非常大的黑皮箱。每只皮箱上都留有擦伤和撕下粘胶标签的痕迹等。虽然不是名牌货,但是一眼就可看出是外国货。
他拉过来一辆手推行李车,然后把两只沉重的皮箱放在了车上,排在了等待海关检查的队列中。由于几个航班的飞机都是在非常接近的时间里到达,所以不论哪里都排着长队。在这些排队的人中,有的人焦急地跺着脚,有的人为了找寻迎接自己的人而不断地向通道的尽头翘首张望。
看这个男人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人来迎接他。
“对不起……”
一个身材修长的金发的美国姑娘用英语对他说。她手里拿着护照和行李,不知自己应该排在哪里,因此才向总是一个人排在队列末尾的这个男人询问。
他为这个姑娘找到了为外国人办理手续的工作间,并告诉她在那里办理什么手续。他讲的短短的几句英语,却是非常自然的英语。
“谢谢!”这个姑娘微笑着说,并突然发现了放在他脚下的两个特别大的皮箱,天真无邪地问,“你在外边旅行了很久吗?”
他在姑娘的注视下淡淡地说:“七年。”
姑娘耸了耸肩膀,便离他而去了。这个男人又把视线转向了前方,然而不难从他的表情上看出先前他一直在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这种抑制感情的力量现在已经缓解,可是难以抑制的伤感却又油然而生。
“七年啊……!”他自言自语着。
3
“哟,太太,久违久违了。”
打开客厅的门走进来的桦山律师,一看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的池见顺子便这样张开厚厚的嘴唇和蔼可亲地高声寒喧着。
“我才久违了呢!很长时间没有拜访您了,真对不起!”池川帧子报以文雅的微笑,轻轻地弯下穿着灰色的薄纱和服系着罗纱腰带的上半身,问候着。梅雨季节的时晴时阴的强烈的阳光从大厦的窗子照射进来,室内还开着空调器,可是顺子却热得出了汗。从出了汗的顺子身上散发出了香水的气味。
“太太一点都没有变啊!”
“哪里的话呀!我已经上了年纪,先生才越活越年轻啊!”
“最近我感到有点发胖啦!我想不运动不行啊!可是却懒得动啊!今年,从现在起将要热起来了。”
虽然房间里的冷气很足,可是好像仍然很热似的,桦山靠在椅子背上把手指插进了翻领短袖衬衣的领子和脖子之间,不露声色地瞅着顺子。
桦山想:因为她应该和自己同年,所以早就过五十岁了吧。在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她好像才四十五岁。这样算来,她今年应该五十二岁了。说她一点都没有变,这仅仅是奉承吧!她胖得跟自己也差不多,大概正是因为肥胖,所以她的皮肤还绷得很紧,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她的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略施脂粉的脸,原来有个圆下领,可是现在的下额比原来多出了一圈肉,显得更加发福了,给人一种有自信有魄力的印象。
“您的女儿们也都长大了吧?”
“是的。大女儿今年生了第三个孩子,小女儿做缕金工艺品,还是个单身……”
“这样说来,现在您和小女儿一起住在滨田山的住宅里吧……?”
“喂,她想把我们的住宅重新装修一下,开办一个镂金培训班,还说让我帮忙,成什么样子啦?”顺子说归说,很得意地眨了眨眼镜后边的那两片厚厚的服皮。她的表情也显出了几分妩媚。自从丈夫失踪以后,她很快地发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桦山奇妙地感到她生活得极有朝气。
“唉,今天我除了来问候先生之外,还有一点……”顺子含糊其辞地说到这里,打开了放在桌子边上的包袱,把里边的东西推到了桦山那边。透过包装纸能看见彩带上写的“谨贺中元”几个字。
桦山猜测:她打过了约见自己的电话后便急急忙忙赶到这里来,恐怕是为了商谈关于她丈夫的事。
当送来麦茶的女子事务员献了茶离开后,桦山一边伸手拿起玻璃杯,一边为引出话题而低声地说着:“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啊!前天,我接到太太的电话后,又扳着手指重新算了一下,过得真快啊!”
“是真快啊!到了今年的十月二十五日,就七整年了。”
“对,就是十月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大小姐再过半个月要举行婚礼的那个时候……”桦山立刻在脑海中非常鲜明地浮现出了她的那两个极像母亲的单眼皮吊眼角、嘴和下巴都向外突出的千金小姐的面孔。因为这两位小姐都很瘦,所以他每当见到她们时就会联想到了狐狸。她们的容貌和性格都不那么可爱,因此她们的父亲池见敦人也就不那么溺爱她们。这或许就是他和顺子的夫妻关系投下来的影子。
“喂,实际上我有这样一件事,这是我的女婿说的,如果那个人一直去向不明,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