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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夜晚,窗外的雨声淋漓不绝,周寒潮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总觉得那雨声里隐藏着某个人的脚步声,他索性披起衣服走出了房间。三楼因为住着戏团里的女孩子,晚上是禁止任何人上去的,所以周寒潮来到了客栈的底楼。在黑暗的底楼大堂里,他悄无声息地踱着步,心里紧紧地绷着,似乎在黑暗深处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音,是从厨房的方向传来的。周寒潮悄悄地走到厨房门口,眼睛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了里面一盏幽暗的烛光———
他的心跳立刻加快了,深夜里幽暗的烛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东西。然而,周寒潮看到的却是一个男人的背影,随即他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声音:“你终于下来了。”
周寒潮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当他刚要逃跑时,却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洪队长,已经那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天哪,那是兰若的声音。周寒潮透过门缝仔细地看着,果然看到在黑影的后面,还有一张被烛光映红了的脸。是的,她是兰若,脸上正闪烁着紧张的神情。
而那个男人则是“上头”来的洪队长。
洪队长始终背对着房门,用一种阴冷的语气说:“兰若,我想听听你最近的思想汇报。”
“思想汇报?”兰若的声音颤抖着,嘤嘤地说:“能明天上午再说吗?”
“不,我现在就想听。”洪队长的口气是命令式的,他是这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对于周寒潮他们来说,洪队长的话简直就是圣旨,没有任何人胆敢违抗。然而,周寒潮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心里念着兰若的名字,双脚不敢移动半步。
“洪队长,今天实在太晚了。我们戏团里有纪律的,到了晚上就不能出门的。”
“那我明天就命令他们把这条纪律改了。”洪队长随即发出了阴冷的笑声,让门外的周寒潮毛骨悚然。洪队长轻声地说:“兰若,你的戏演得太好了,我非常喜欢你的表演。”
兰若紧张地说了声:“谢谢。”
“你别走。”周寒潮看到洪队长拉住了兰若的手,他用邪恶的口气说:“你可以在这里继续表演,我喜欢看你的表演。”
兰若的嘴里发出反抗的声音,但洪队长却伸手堵住了她的嘴。周寒潮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只感到痛苦和无奈,自己该怎么办?
忽然,他听到了兰若挣扎着的声音:“周寒潮!”
她在叫他,她在向他呼救!
终于,周寒潮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一脚踢开了厨房的木门,飞快地冲了进去。还没等洪队长反应过来,周寒潮已经拉住了兰若的手,把她救出了厨房。
他们跑到了黑暗的大堂里,洪队长紧紧地跟在后面。这里已经无路可逃了,周寒潮索性推开了客栈的房门,拉着兰若跑到了外面的雨夜之中。
冷冷的风雨打在他们的身上,周寒潮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像是烧了起来。他紧紧地握着兰若的手,只感到她的手也越来越热。他们在迷离的夜雨中一路狂奔,四周的荒野一片黑暗,背后的幽灵客栈很快就模糊了。洪队长并没有追出来,但他们依然慌不择路地跑着。
不知不觉间,周寒潮已经跑上了一座山峰。这条山路又滑又陡,但兰若似乎并不陌生。最后,她居然冲到了周寒潮的前面,带着他跑上了山顶。
这里是附近最高的山峰了,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在雨中大口地喘息着。忽然,兰若笑了起来,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让周寒潮情不自禁起来。他们一句话都不说,紧紧地拉着彼此的手,在雨中眺望着四周的海岸和荒野。虽然是在深夜里,但周寒潮却能依稀看到远处的海平面,某种美丽的光线正在那里闪烁着。
兰若靠在他的身边说:“你说海那边是什么?”
“海的那边,仍然是海。”他轻声地回答,然后默默地看着她的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当周寒潮感到自己被雨淋得吃不消时,忽然听到了兰若的声音:“我知道这里有个避雨的地方。”
在这光秃秃的山顶上还有地方能避雨?周寒潮有些不相信,他回头张望了片刻,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一个房子的黑影。
兰若拉着他的手向那里走去,很快就跑进了一扇敞开的门。周寒潮只闻到一股陈腐的味道,眼前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虽然这里已经淋不到雨了,但偶尔还是有一些雨点打在他头上。兰若轻声地说:“也许是屋顶漏了吧。”
然后,他们摸索着挤到了一处墙角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合着,让周寒潮感到很紧张。兰若忽然问他:“你怎么了?浑身都颤抖,是不是着凉了?”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靠得太近了。”
但她并不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们仍然依偎在墙角下,以彼此的体温取暖。周寒潮只感到浑身疲倦,眼皮渐渐地耷拉了下来,外面的雨声仿佛有某种催眠的作用,他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当周寒潮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放明,只是有一线幽暗的光,透过雨幕照射到了他的眼皮上。他睁开眼睛,看到兰若正半躺在他身边,她的头枕着他的肩膀,面容安详而迷人。
“难道我们在山顶上过了一夜?”
他的心里一惊,再看了看自己和兰若身上的衣服,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原来他们只是互相依偎着睡着了,并没有做出任何越轨的事情。周寒潮小心地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座破庙里。在庙的中央有一座神龛,上面是一尊宛如真人的雕像。
周寒潮立刻就看呆了,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雕像,看起来跟真人没有任何区别,他的心里忽然感到一股恶心。
这时候兰若悠悠地醒了过来,她站起来微笑着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这是什么地方?”“子夜殿。”
“是一座庙吗?”周寒潮指了指雕像说:“这个人是谁?”
兰若幽幽地说:“她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他看了看庙门外,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天色正微微放明,大概是凌晨五点钟吧。他回过头问道:“兰若,你来过这里?”
“是的,我来过。”她停顿了一会儿,忽然略带悲戚地说:“其实,我刚一出生就来过这里。”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兰若抿着嘴唇走了几步,终于幽幽地说:“二十多年前,县子夜歌戏团里有一位管戏服的老太太,在每年的阴历七月十五,都会来到子夜殿里烧香。有一年她来到子夜殿里,发现在这神龛前,竟躺着一个襁褓里的女婴。看起来那女婴刚出生不久,在庙里不停地哭泣着,善良的老太太不忍心看着这女婴在庙里自生自灭,便把她抱回到了县戏团里。”
“那个女婴就是你?”
“是的。”兰若说着说着,已经有几滴泪水滑落了,她伸出手抚摸着神龛,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凝结着漫漫的时光。
周寒潮可以猜测到她的身世了:“后来,你就在戏团里长大了?”
“对,那个老太太待我很好,还专门给我请了一个奶娘。戏团出于同情收留了我,因为我是从子夜殿里捡来的,所以他们给我起名叫兰若,你读过聊斋吗?”“小时候看过。”
“聊斋故事里有一篇《聂小倩》,这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兰若寺的地方。他们说我是从子夜殿里捡来的鬼孩子,和兰若寺里的女鬼聂小倩一样,所以我就叫了兰若这个名字。”
周寒潮有些不可思议:“他们怎么会这么认为?”
“这里的人都很迷信的,尤其是对于这片荒凉的海岸,和这山顶上的子夜殿。不过,我自己很喜欢兰若这个名字,你觉得呢?”
“当然,其实这名字很好听。”周寒潮踱了几步,忽然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终于明白了,兰若。因为你的奇特身世,所以戏团里的人看不起你,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是吗?”
兰若显得有些忧伤,她转过了身子,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是一个弃婴,一个耻辱的印记,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这子夜殿里。也许,我的生命里包含有她的一部分。”
说着,她把手指向了那尊美丽的雕像。
“她?”看着那尊宛如生人的雕像,周寒潮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他忽然拉着兰若的手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客栈吧,别被他们发现了。”兰若点了点头,便与他一起跑下了客栈。
他们回到客栈里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有起床,周寒潮偷偷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而兰若则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三楼。
那天周寒潮提心吊胆的,害怕自己会被洪队长看出来。但是,洪队长在白天和夜晚判若两人,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此后的几天,洪队长并没有来找兰若,周寒潮这才把心放了下来,也许是洪队长良心未泯吧。但是,客栈里却产生了关于兰若的流言蜚语,当地人传说这美丽的戏子是女鬼附身,害得那些小伙子一个个跳楼自杀。流言很快就蔓延了开来,让幽灵客栈里的空气越来越紧张。除了周寒潮以外,再也没有人敢和兰若说话了,每次人们见到她,就像是碰到了瘟神似的逃开了。
周寒潮和兰若都感到很苦闷,但他们又不敢公开地在一起,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清晨相会。直到有一天,幽灵客栈里发生一桩大事。
洪队长死了。
周寒潮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清晨,他从睡梦中被一声女人的尖叫惊醒了。那可怕的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他和一群小伙子冲上了三楼,看到原本演女主角的那个女人从房间里跑出来,她的样子惊恐万分,好像见了鬼似的。周寒潮他们冲进了那个房间,只见兰若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洪队长。
他们探了探洪队长的鼻孔,才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第十封信
叶萧:
你好。昨天上午,当我写完给你的第九封信后,又重新关照了水月一遍,让她绝对不要出门,更不要给其他人开门。然后,我带上贴好邮票的信,悄悄地走出了房间。外面仍在刮台风。
在底楼的大堂里,我向阿昌借了一件雨披,便推开客栈的大门冲进了风雨中。
我一边走心里还惦记着水月,不知不觉已到了荒村。我把信投进了邮筒。
糟糕的是,我回去的路是顶风而行。足足用了四十几分钟的时间,我才回到了幽灵客栈,浑身的骨头都快被吹散架了。
回到客栈的大堂里,我看到了琴然和苏美两个人。我穿着雨披的样子一定很恐怖,也许像是从水里爬上来的妖怪,让她们都吓了一大跳。我脱下了雨披向她们笑了笑,这才发现她们的手里都拖着行李。
“你们要走了?”
琴然无奈地回答:“是的,可是这该死的台风———”
“对,你们现在还走不了,就算是到了西冷镇上,长途汽车也不一定敢在刮台风时行驶。”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水月活过来的事告诉她们。她们本来就觉得水月有些怪异,如果现在告诉她们:水月已经死而复生了,恐怕她们一下子还接受不了,但我可以给她们一些暗示。
于是我压低了声音说:“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水月又回来了,你们会怎么样?”
她们愣愣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苏美忽然冷冷地说:“你疯了吗?是不是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了?”
我说:“但你们回去以后,该怎样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我会先给他们打电话的。”
“不,现在还不要。也许,我们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琴然忽然泄了气,她淡淡地说:“但愿如此。”
“我们先回去把行李放好吧。”
苏美拉了拉琴然的手。然后,两个人带着行李又走上了楼梯。
大堂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当我也要上楼去看水月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暧昧的声音:“周旋,能和我谈谈吗?”
我猛的回过头来,原来是秋云站在我身后。
“你怎么下来了?”
“这是我丈夫的客栈,我不能下来吗?”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裙子,走到了我的跟前说:“刚才,你和她们的说话我都听到了。”
我警觉地回答:“难道我说错了吗?”
秋云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周旋,你的气色好像要比昨天好多了。”
“因为昨晚我睡得还不错。”
“哦,这倒让我很意外。昨晚上刮了那么大的台风,我可是一夜都没睡好啊。况且——你的房间里还躺着一具尸体,我没说错吧?”“是的,你没说错。”
“我真难以想象,你和一具尸体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