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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墨道,“陆姑娘也是有点偏激了,大周还有您,也有不少士族的俊杰之士,惟您马首是瞻。”
临安王道,“已经晚了。以谢家为首的浊派掌权数十年,上上下下的流弊已成,积重难返。纵我等暂时整顿士族,也是如垂死病中回光返照,大周,回天无力了,再支撑,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上三五十年。”
临墨默然。临安王唇边的笑清如白莲花,对临墨道,“可我为周人,生为皇室,除了为之赴汤蹈火,还能怎么样呢?”
他说这话的语气表情,清淡无奈,又极明澈。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临安王不由捂了胸,轻咳,临墨忙过去关了半扇窗,关切道,“王爷,换热茶么?外面阳光正好,还是别坐在风口了。”
临安王轻轻按了按胸口,笑了,目光飘向外面的阳光明媚,蓝天白云,轻叹道,“我对不起阿恒。”
临墨正为他倒茶,听此顿住,复又继续倒。临安王道,“陆姑娘眼界见识,果高出我大周士族很多。大周求和,无论是用什么,美人也好,金帛也好,城池土地也好,无异于献肉于饿狼,所献之肉照单全收,却照旧锋牙利爪,步步紧逼。父皇和那些人不懂这个道理,只妄图讨乾贞帝的欢心,要什么给什么,便以为能换得一个天下太平。”
听临安王说,临墨没说话。临安王道,“是谁想出这个馊主意,竟然打发贵女前去。谢十三谢青姑娘,虽在贵女群中颇有几分悍名,可就她那几下子,也不过是仗着嫡出受宠,打杀几个姨娘庶妹,骄纵狠辣而已,如何和陆姑娘比。要知道真正强悍的人,不是对下,而是对上。在陆姑娘眼里,没有众生卑贱低下,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凌越其上,迎风高举。此等情怀,纵是我士族最杰出的子弟,能有几个?”
临墨默然道,“我大周士族,太醉生梦死自以为是了。陆姑娘每次行事,都是石破天惊,他们却还把她当成普通的婢子看待,送亲求和,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临安王微笑。这时外面有小厮急匆匆奔过来,行礼道,“王爷!陛下来了!”
临安王皱起了眉,与临墨交换了个眼色。临墨拿过一件披风给他披上,临安王低头咳嗽了几声。
安兴帝上前一步将地下行礼的临安王扶起来,关切道,“渊儿可好些了?这些日子又劳神,也让渊儿受委屈了。”
临安王低头轻咳,谦恭温顺,说没事。父子二人相携着进了书房,临安王亲自捧茶,给安兴帝呈上。
安兴帝要临安王坐下。
临安王在下首坐了,父子二人相对沉默。
安兴帝叹气道,“我知道你也是怨父皇的!只是而今乱世,士族独大,皇权孱弱,你最是清楚,父皇也是没办法。”
临安王淡淡笑,“父皇言重了。父皇对儿子爱惜疼护,儿子感激还来不及,又岂能生怨。”
安兴帝摇头,扭头闭上眼,片刻,似乎鼓足了勇气,复又睁开,对临安王道,“渊儿,父皇知道你去年旧伤发作,一直病着,可是你七弟的事,如今也只有你,才能回转。”
临安王垂着眼睑,听着,却没应答,那种姿态,虽是谦卑,也是抗拒。
安兴帝道,“你一向疼你七弟的,他娶了贵女,重返朝堂,做你的左膀右臂,不更好么?”
临安王半晌,缓缓地吐声道,“父皇,七弟已不能回转了。”
安兴帝惊道,“为什么!”
临安王道,“当他心在这边,心热心盛,你们肆意践踏打杀,而今他心不在这里,心冷心硬时,你们却热情拉拢。他想要时,你们不曾给,如今他不要了,你们却硬塞。他风光鼎盛时,你们都鄙夷嘲笑他,他亡命天涯艰难困苦,空无一物时,陆姑娘把自己许给了他。一个人,可以让他为之生为之死,区区富贵荣华如何能打动他?”
“可是,”安兴帝迟疑道,“可是渊儿,他是你养大的!”
临安王淡笑,“他是我养大的,可是温暖亲情对他何其少,以至于他为一个女人便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他是我养大的,我在他最危难时不曾救他,没能护住他,我让他回来,然后呢?”
临安王顿住,依旧垂着眼睑,半晌,轻声道,“他是我养大的,我却没能救他,他不怨我,选了另外一条路。然后我要他回来,逼他放弃娇妻,舍掉心爱,为这个国家做最大牺牲,待危机过后呢?再被士族轻鄙嘲笑,打压践踏,然后我还是不能救他?”
临安王的话语虽轻,甚至带着微笑,却让安兴帝心一颤,手也一哆嗦。
临安王道,“阿恒出身皇室,做过王爷,可是整个世间,哪个曾真正青眼怜宠,看重过他?而今他找到一个,我们却逼他放手,凭什么?不曾给他爱,不曾珍重他,不需要的时候喊打喊杀,需要他的时候,说一声来,谁便乖乖地来?父皇,你想让儿子劝阿恒回来,儿子不会做,也做不到。”
安兴帝面色青白,颓然道,“那依渊儿之见……”
临安王看了眼书房桌边春兰叶隙的阳光,吐字道,“召回阿恒,承认陆姑娘为平原王妃,收拢奇才,一致对抗东夏。”
安兴帝听了,如同被炮烙一般,差点便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嘿嘿嘿~
☆、第四十八章 独行
“可是;那陆雪弃是东夏皇帝心爱的女人!”安兴帝惊骇地喊出这一句,只觉得临安王一定是疯了。
临安王不动声色,反问道,“东夏皇帝喜欢的女人又怎么样?便不能嫁给我大周的王爷为妻么?”
安兴帝惊怖地盯着他;临安王补充道;“何况她已经嫁给阿恒为妻了;不管你承不承认;他们已经巫山云雨;鱼水之欢;父皇将人巴巴地送过去;真以为东夏皇帝买咱们的账?”
安兴帝愕然;没说话。
临安王道;“父皇不了解陆姑娘,我了解,大周真敢拆散她和阿恒,她到了乾贞帝身边,必然让乾贞帝挥师西下,她说不定就为主帅前锋,饮马江南,天下狼烟!”
安兴帝惊魂不已,狐疑道,“她,她怎可如此!”
临安王便笑了,“怎不会如此?她可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再说她若要做东夏皇后,留着我大周又有何用?”
安兴帝道,“乾贞帝一代雄才,会因一个小女人违背诺言?”
“父皇,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临安王道,“何况争战大周,统一天下,正中乾贞帝下怀,正本就是他的心愿,又岂会是因为一女人!”
安兴帝久久沉默。
临安王道,“父皇不妨想想,如今天下,东夏与大周之间,势必一战。父皇如今,因为惧战,可以献别人的妻子,可以供百姓的血汗,可以献祖宗的土地,可是却忘了,东夏真正想要的,不仅是这些,他们最终要父皇献出的,是父皇的帝位江山!父皇为了自己的帝位江山,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舍,只是父皇想过没有,什么都可以舍,势必众叛亲离,失了根基,那还能剩下什么,我们可以得?”
“可是,”安兴帝面色苍白,语结道,“可是我大周孱弱,不敌东夏。”
临安王道,“敌强我弱,惟积聚力量,努力强盛才能抗衡,一味退让也无济于事。”
“可是士族!”安兴帝道,“一打大仗,士族要乱!兵士粮草,全要依仗士族,士族一乱,哪里还有我齐家江山!”
临安王道,“要士族不乱,就要动手整顿,上下一心,都是我们的人!”
安兴帝犹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儿子的意思他是懂了,可是光想一想,也觉得天崩地裂惊心动魄的。临安王道,“攘外必先安内,士族不整肃,大周再怎么求和,也不过扬汤止沸。如今士族也不是没有杰出的子弟人才,陆家王家,谢家子安,庾家元信,颜家翼青,崔家子成,杨曹张萧各家皆有英才,只要我们以雷霆手段整肃浊派,枯木除去,新木方生。若如今这般,任士族横行无忌,连贵女都不成体统,莫说东夏来犯,便是贱民百姓,遇到饥荒,也要揭竿而起了。”
安兴帝半天不能言,好久才虚弱忐忑地道,“渊儿,当真是你命阿恒,纵马打杀士族的?”
临安王没说话。
安兴帝道,“阿恒行事,是你授意?”
临安王突抬起头,容色淡淡,应道,“是。儿子决意整顿士族,上不能行,只能下面狠攻,内不能治,只能外用猛药。”
安兴帝惨然变色,“你难道还不晓得士族的厉害?”
临安王微笑,“厉害?有多厉害?我又不是要灭了士族,不过是在他们族内,换换人掌权,换换血而已。如今天下事,便是他们自己内部的有识之士,也觉得腐朽不堪,再不换,亡国亡家,为时已晚。他们王谢崔庾照样是国之栋梁,父皇怕什么?”
“那你,难道不晓得乾贞帝的厉害!阿恒抢他的女人!”
临安王悠声道,“父皇你弄错了,是乾贞帝抢阿恒的女人。再说,父皇你只知道乾贞帝厉害,却不知道陆姑娘的厉害吧?”
安兴帝瞠目结舌。
临安王道,“陆姑娘若好惹,乾贞帝会求而不得?父皇,乾贞帝本为敌手,惹了就惹了,可是陆姑娘,谁也惹不起。父皇想的简单,让阿恒另娶,把陆姑娘送过去,天下大吉?怕是大周便亡国于此!”
这话太过震撼,安兴帝始料未及。他迷茫又有几分敬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他这些年,醉生梦死,如今似乎醒了,似乎疼了,可是大醉一场,身心沉沦,惶惶然睁开眼,却觉沧海桑田,世事迁移,他突然不懂,不认识了。
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向最聪明最能干最识大体,驻守边关这些年,享誉天下。人皆称他运筹帷幄,具有雷霆手段,只是他光风霁月,一向彬彬儒雅,自己还不曾觉,今日方知,果然是有雷霆手段。
不曾支会,不曾言语,称病不出门,众人还乱哄哄不知所谓自鸣得意,他已经放出齐恒,大刀阔斧干开了。
连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安兴帝突然便想起当初要杀阿恒时,浊派汹涌而来,不久前欲处置渊儿时,清流跪了一地。原来清流浊派,已然殊死斗争,枉自己还在居中调衡。
临安王见他的表情,便在地上跪下了,垂首道,“父皇,我大周如今整肃,尚可一搏,若再拖上十年八年,东夏不用兵火强攻,便唾手可得。如今儿子居于此地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当为天下,为万民,为我大周豪杰,为父皇江山社稷计!”
安兴帝将手放在他肩上,未免唏嘘,却不曾言语。
临安王垂泪道,“儿子未曾与父皇商量,只父皇是因那些旧士族上位,对他们一向都很忌惮纵容,他们却闹得越发不像样子。强敌压境,大周皇权孱弱,士族一盘散沙,再不下狠心,还有何江山可言?儿子此番这么做,也是不想父皇为难,才让阿恒叛离皇室,开这个刀。儿臣不孝,听凭父皇降罪责罚!”
安兴帝的手有点抖,一时不知道是慷慨,还是悸怖。临安王仰起脸望着他,安兴帝颤抖着抚了他的脸,笑了一下。
那一瞬,他有了一个父亲特有的溺爱温厚以及帝王独有的大气威仪,他抚着临安王的肩,站了起来,说道,“家国天下,成王败寇,渊儿尚不怕,父皇一把年纪,怕什么!”
临安王一把抱住他的腿,伏下头。安兴帝洒然一笑,“你父皇受制士族,懦弱一世,朕的儿子不再懦弱受制,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降罪。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父皇已御宇三十年,还有何憾?渊儿想做尽管去做,大不了你我父子,身败名裂,为天下笑!”
临安王唏嘘道,“父皇!”
安兴帝哈哈大笑,抚着临安王道,“来!渊儿,叫人上酒来!今儿我们父子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
临墨迟疑着,终是上前禀告道,“陛下,王爷有伤,楚先生严令,不可饮酒分毫的。”
安兴帝怔住,望着地上的儿子,如此年轻,冰雕玉琢般脸上的苍白病容,想到大厦将倾,他一人呕心沥血支撑,安兴帝突然,悲从中来。
卖完了酒,齐恒和陆雪弃两个人手牵着手在长街上转了小半天,两个人去了间小饭馆,各自吃了碗豆羹,然后悠悠然钻进一个小茶馆,要了壶茶,不紧不慢地喝。
期间自有人侧目,两人视若无睹,遇上胆大的上前搭讪,两人还能与之亲切地相谈甚欢。
下午日跌时分,一个卖花的孩子“哒哒哒”闯到茶馆里来,对着陆雪弃和齐恒道,“快!快跑吧!有很多兵,围了你们的家,点火要烧了!还有很多人,在街上乱闯,下令所有的客栈人家,不准收留你们呢!”
齐恒和陆雪弃面面相觑。
那个孩子曾与他们在河边放过风筝,算是旧识。陆雪弃给那个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