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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定然肃然,热血瞬时激荡进四肢百骸,不由朗声应道,“是!”
星光月夜,快马已疾行了三日四夜,越过了大周东北腹地,离周夏的边境,不过五百里了。
再无追兵,况且这样日夜奔波,也着实累人,乾贞帝有伤在身,的确需要喘歇,是以那夜,他们停下来,露宿在野外。
接近边地,气候寒凉,原本的盛夏夜也有了秋意,竟有了股沁人的冷。
齐恒被丢在地上,缩在身子。他被掳了以后,全身的衣物被清除更换,藏身的药和兵器被没收销毁,武功虽没有被废,但被点了穴道,每天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药,只全身软绵绵的,手无缚鸡之力。
乾贞帝闭目休息,本来睡熟了,却不知何故突然醒了。醒了再也无法入睡,心绪寥寥,他也未惊动别人,而是出了帐篷,看见被扔在地上的齐恒。
身边守护的人见了他,乾贞帝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
乾贞帝纡尊降贵地弯下腰,伸出手指捏住了齐恒的下巴,高临下地望着他。
齐恒不驯地望着他,还笑了一声。
乾贞帝也笑了笑,便松了手。许是深夜寂寂,他抵不住心底深处的惊悸空虚,乾贞帝突然想和这个男人聊聊天。
他便在齐恒的对面,席地坐了下来。
“你说,月光会不会来?”
齐恒懒得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吱声。
乾贞帝瞟了齐恒一眼,目光里便有一丝轻慢不解,笑道,“就你这个样子,朕便想不通,月光看上你什么?”
这轻缓的语调无疑是挑衅,齐恒冷笑道,“雪奴儿看上我什么,你管不着!”
乾贞帝倒也不生气,继续语调悠扬,“要说月光,是普天下少见聪慧大气的女人,她看人的眼光,向来挑剔得紧,武得定国,文要安邦,莫说你这么一点不值一提的小勇武,便是你三哥临安王,她也未必看在眼里的。”
齐恒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乾贞帝道,“你可知道朕为何没废了你吗?”
齐恒一怔。乾贞帝道,“朕尊重对手。纵然你不配,可也算是大周难得的汉子,纵然你被废,也是大周名副其实的王爷,纵然,”乾贞帝语声一滞,开口道,“你一无是处,可却是真真正正得到了她,” 乾贞帝陡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疼,他一声苦笑,说道,“朕不想折辱你,也不想你死得太难看。”
齐恒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个男人相对沉默着,齐恒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从一个男人的角度,乾贞帝是强大的,无论是才是貌,是武功还是心计,自己都远远不如他。
“你想用我,诱雪奴儿出来,还是逼我三哥答应你的条件?”
乾贞帝没说话。齐恒道,“我三哥……,和我五哥,哪个输了?”
乾贞帝微微笑,“这事情毫无悬念,自然是汝阳王输。”
齐恒便舒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仰面看天空。
那夜有点冷,衣衫单薄的齐恒有些瑟缩。乾贞帝不知何故便问了一句,“冷么?”
齐恒也不知何故便回了一句,“有点。”
乾贞帝没有言语动作,也并没有唤人来给齐恒添件衣服或是薄毯,两个人沉默着,可乾贞帝并没有走的意思。
齐恒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而且他就这点好,不懂就问了,从不装。他纳闷地道,“你这一国之君,自诩为天上有地上无,唯一能配得上的雪奴儿的人,被我三哥打得半死不活,将我掳了来,就是没事在这儿陪着我挨冻,跟我大眼瞪小眼的?”
他这话正说着,黑鹰过来,为乾贞帝加了件皮裘,劝道,“陛下,夜深了,回帐子里休息吧。”
乾贞帝却是挥手令黑鹰退下了。齐恒盯着他肩上那件皮裘,气恨得牙痒痒,与他又陷入了沉默。
乾贞帝用略带薄茧的手指抚着皮裘的边缘,慢条斯理地系着带子,唇边漾出了笑,他出口的话便几乎有了点悠扬,“我似乎了解,月光为何看上你了。”
他起了身,顾自向帐子里走,余光也不再看齐恒半眼。
临安王以雷霆手段,震慑士族施粮药与流民,又派心腹人手对流民加以疏导和安抚,混在流民里的东夏奸细即便没被完全清除,却也掀不起大的风浪,大周因灾害而掀起的狼烟渐至收敛。
与此同时,煮人血沸人心的檄文已发出,痛陈东夏阴谋罪孽,谈和是假,敛财掳人,亡我大周是真,大周焉能削损自身之骨肉,增益狼虎之羽翼,惟愿挥师共进以御外辱,惟愿君民齐心以享天下!
毕竟以弱敌强,国人半是惶恐,半是兴奋。临安王这三个字,本身所代表的声名,是忠义诚信,是一诺千金,他只惨胜,但是从未败过。
大周举国上下信赖他,他进,相勉励,他退,相追随。故而一时之间同仇敌忾,大周陈兵,严阵以待。
而临安王与陆定然整装赴边疆,将国家大事,交付给以王珺为首的众士族清流打理。
这等大事,天下皆知,可是深山密林里的苍嵘和陆雪弃,不知。
第八十三章
苍嵘抱了陆雪弃的“尸体”离开;不忍埋葬;只寸步不离地守护着;目光心底,俱是悲怆。非常文学【虾米文学
他将陆雪弃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脸;任泪水;在他们二人紧密贴近的肌肤间流淌。
苍穹高远深邃;夜风空响;夜露寒凉;只是苍嵘的泪是热的;咸涩而滚烫。他抱紧着怀里的人,似乎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他在她的耳鬓轻轻磨蹭,柔声地唤她,“月光儿,月光儿……”
他吻住她,在她旷静苍冷的唇齿中攫取芬芳,她无从回应,可他长久缠绵,锲而不舍。
苍嵘不甘心,不相信他的月光儿从此断绝呼吸,成为死尸。他不信。
他紧紧抱着她,唤她。贴着他的脸,粗暴地爱怜吻她。
直到天已大亮,霞光满地。苍嵘陡然发现,怀里的月光儿的尸体,竟还是软的。
死了好几个时辰,怎么可能,还是软的!
这事惊骇异常,苍嵘一时的心跳也漏掉了半拍!
颤着手摸向陆雪弃的脉搏,虽是孱弱,细若游丝,可是总有了跳动。苍嵘一下子惊跳起来,瞬间狂喜,让他不知所措。
于是一丝不差的精心照顾,安置在妥帖处,不被风吹,日晒,不被虫扰,雨淋,每天细致耐心地喂水,喂药,陆雪弃在三天之后,终于睁开眼睛。
她极其微弱,似乎醒来睁开眼,是件十分耗损气力的事。她见了苍嵘清瘦黑脏的脸,他惊喜而激动的眼,想张口换一句,却是发出声音的力气也无。
苍嵘忙扶着她半靠着,喂她水,让她晒着上午温和的太阳。
他采来些草药,还活捉了猎物,放出温和新鲜的血给陆雪弃补身子。
血腥令人作呕,可是陆雪弃也乖乖地强咽下去。苍嵘看她来者不拒,只听话得喝个干净,便笑,用手指抿去她唇边残留的血迹。
已不再担心追击杀戮,苍嵘生起火,用晒得半干的艾草来熏蚊虫,同时烤肉来吃。
陆雪弃经过半个月的将养,已能自如地坐卧,起身虽是有点困难,但是拄着拐杖,在苍嵘的搀扶下,也能站立走上几步。
她只是虚弱,却没有毁损最基本的根元,自己对自己下手,总是有那么点分寸的。
那日晴空,万里无云。苍嵘打回一只野兔,已经剥了皮,回来用刀割成小块,架在火上烤。
陆雪弃温顺地坐在一旁,抱着膝,绽放笑颜。苍嵘有微微的心动,变戏法一般,将一枝红艳艳的大瓣野花送给陆雪弃。
清亮亮的光,红艳艳的花,虽苍白但俊美的人。苍嵘那个瞬间觉得自己的心很满,有着种很丰盈的快乐。
陆雪弃低头闻花蕊间的香,唇边的笑意清浅。。虾米文学
苍嵘问,“喜欢么?”
陆雪弃“嗯”了一声,抬眸扬眉,对他做一个大大的笑容。
苍嵘晃了眼,软了心,低头去翻动烤肉,回头再看陆雪弃,陆雪弃拿着花,十分乖巧地望着他等。
苍嵘伸手抚她的头,“月光儿饿了么?”
陆雪弃轻轻摇了摇头。苍嵘道,“那做出这副样子,下午我再打头鹿来吧,多喝点鹿血,才能好得快。”
陆雪弃还是摇头,这回她脸上的表情有点丰富,嘟着嘴仿似撒娇。苍嵘便笑,“你心疼小鹿,可我心疼你。依着你心疼,我们便什么也不吃,饿死算了。”
陆雪弃遂也笑,唤道,“苍嵘哥哥。”
苍嵘漫声应着,转头去看视烤肉,均匀地撒上盐。陆雪弃在一旁看着,说道,“你今日去云安,有什么消息么?”
苍嵘顿住,很快继续在兔肉上撒盐,却没有说话。
陆雪弃察言观色,也没敢再问。苍嵘将所有兔肉洒好了盐,才回头对陆雪弃道,“周人无耻,这个当口,那个什么汝阳王还发动宫廷政变,被临安王擒了,赐死。月光儿,周人贪婪蠢笨,冷酷无情,只追逐权位,全然没有兄弟情分。”
陆雪弃听了,牵动嘴角笑了笑。苍嵘继续摆弄着烤肉,偶尔侧首觑一眼陆雪弃,却见她托着腮,手里的花横斜在嘴角,目光清亮着似乎想什么事情。
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肉好了,苍嵘递过去给陆雪弃,“喏!”
陆雪弃接了,吃了一口,轻唤道,“苍嵘哥哥。”
苍嵘“嗯”了一声,陆雪弃道,“阿恒,被他捉去了是么?”
苍嵘怔愣住,变色,骇然望着陆雪弃。陆雪弃唇边漾起一个浅浅的笑涡,柔声道,“这个很好猜啊,汝阳王政变,定会在发动政变之前将阿恒处理掉,交给他的。”
苍嵘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陆雪弃道,“我诈死,只能骗得了他一时,骗不了他一世的,怕是他稍一冷静,便反应过来了。而阿恒,无论他是要诱出我,还是要挟持临安王,都是非常用的。汝阳王要政变,阿恒和临安王向来亲厚,他如何能容得下,如此一拍即合,不是顺理成章的?何况,汝阳王是阿恒的兄弟,阿恒对他并没有戒心,由他来动手,不是手到擒来?”
苍嵘扭下头,默然。陆雪弃低头吃了口烤肉,也没说话。
日过梢头,已是午后,陆雪弃困倦,歪在兽皮上熟睡了。苍嵘这些天搭了个小矮棚,聊以遮挡日晒风雨,此时陆雪弃的大半边身子在日光里,只肩膀和头部在阴处,睡容恬静。苍嵘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睡颜,目光怜惜不舍,有点微微的苦涩。
陆雪弃醒来时已是日下梢头,苍嵘倚在一旁的石块上,笑着递过水来,“口渴了吧,润一润。”
陆雪弃接过水喝,苍嵘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伸手将几粒红艳艳的野果子递给她。
陆雪弃有些惊喜,伸手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嗯”了一声,“苍嵘哥哥,这果子真甜!”
苍嵘笑,伸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疼爱道,“都给你的,吃吧。”
陆雪弃也不客气,将果子收在衣襟了,只是将一枚最红最大的,一伸手喂进了苍嵘的嘴里。
甜美的汁水,在苍嵘的唇齿间荡漾开来,他微微笑着,状似无意地道,“月光儿要去救齐恒吗?”
陆雪弃微怔了一下,轻声道,“苍嵘哥哥,他是我相公。”
苍嵘默然,半晌道,“月光儿身体如此之弱,何苦再上前送死。”
陆雪弃低下头,咬住了下唇,沉默。
苍嵘道,“他们即便狐疑,这也是你死遁退出的一个契机,你不出世,便是真的死了,他们寻不到,访不着。月光儿,卫扶桑是你的劫数,他太强,只要他在,无论他要杀还是要夺,你和齐恒,都不可能幸福。”
陆雪弃道,“我知道。”
苍嵘陡然无声了。她都知道,那他还劝什么?
那夜新月如眉,风过林梢,声音如同呼啸。陆雪弃蜷缩在兽皮里,与一旁的苍嵘轻轻地说着话。
“我知道苍嵘哥哥是疼我,可是我既嫁了阿恒,与他做了恩爱夫妻,哪能他遇难了,却袖手旁观呢?”
苍嵘道,“临安王把他养大的,不会不管他。”
陆雪弃的声音轻缓,却是低叹,“执掌国家的人,莫说兄弟,便是父子,又有什么不能舍弃?”
苍嵘语声一滞,“你说,临安王会不管不顾?”
陆雪弃道,“卫扶桑这番来,五分是为了我,五分是为了大周。除掉临安王,固然天下唾手可夺,可是除不掉,也势必剪除临安王的羽翼,为将来赢得胜算。故而这次和谈,他定会索要超过大周所能承受的钱粮,临安王若给了,士族流民,定成亡国内患,若不给,这般千疮百孔之下两军交战,再损失勇将,也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