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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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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知道傲气只是小狮子的咆哮,与其说是扎人不如说是卖萌。他道:“以我之见,廉宪此来无非是为了两桩事。”

海瑞看着徐元佐,并不搭话。

“其一。提编法。摊人丁税赋入田亩之中,弃实物,折收白银;其二,清理宿案,整治贪官污吏,还江南一片清朗之地。”徐元佐道。

海瑞微微有些变色:“既然知道本院此行的目的,为何还说无益百姓?”

“因为提编法就如空中楼阁,少个地基。”徐元佐取出折扇。轻轻扇着。

海瑞从京师来,自然知道提编法的争议之大。非但阁辅之中有不同意见。部堂之间也有分歧,地方疆吏更是各有说法。今朝这位总督说提编法大好,明日那位巡抚说提编法害民,都是就事论事,争执不休。

“少个什么地基?”海瑞问道。

“清丈田亩。”徐元佐道:“不厘清到底有多少农田,这些农田田皮归谁。田骨归谁,如何行提编法?”

田皮是土地使用权,田骨是土地所有权,皮骨分离是最常见的情形。形象而言,在土地上然盖房子、卖房子、租房子、住房子是属于田皮;而土地所有权则是田骨。大明律并不支持这种复杂的法律关系。但是民间有这种需要,所以就自然产生了。

既然是国法所不支持的,所以绝大部分用的就是白契未经衙门确认过的契书。

田皮的白契和田骨的红契,哪个效率更高些?如果是后世,那当然没说的:有官府背书盖章的红契效力必然最高。然而现在人还讲究一个公平,凭啥认为白契就不如红契呢?我家照白契种了三代人的地,凭啥你一纸红契就能收回去?

于是就有了各种诉讼各种争议,最终就看裁判官员的人文素养了。

“廉宪单枪匹马,如何清丈田亩?下面的属官会尽心尽力么?属官下面的胥吏是否会贪赃枉法?”徐元佐连珠问道。

海瑞静静道:“自有三尺法在上。”

“呵呵呵。”徐元佐笑了:“三尺法的确令人畏惧,不过怕是廉宪误会了它之所以令人畏惧的原因。”

“哦?愿闻其详。”

“譬如太祖定下的剥皮充草,不可谓不严,为何仍旧有人为了黄白之物甘冒风险?”徐元佐设问自答道:“因为十个贪官里有九个半不会被抓,所以哪怕刑罚再严酷,他们也会心存侥幸;若是百人犯罪,最多只有一人能够漏网,我相信哪怕只是笞杖之刑,也足以震慑了。”

海瑞轻轻抚须,陷入沉思之中。

他一直都不能理解那些冒着砍头、充军等重刑去犯罪的人。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抓出一个杀一个。这非但没有震慑宵小,反倒让正人君子有些气馁怎么总是抓不完。

“有人说法有震慑之威。”徐元佐轻笑一声:“我倒觉得,关键还在于执法之严,司法之公,方有震慑之威。廉宪手下无人,如何执法司法?”

“地方上,总有清廉公正之官。”海瑞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徐元佐当即接道:“我是信的,不过您并不相信。”

“为何这般说?”海瑞皱了皱眉。

“廉宪早就预设天下没有清官正官了,唯君独清独廉,故而是位孤独忠臣。”徐元佐道:“否则您为何要微服私访呢?不正是因为不信任,从而存了对立之心么?”

海瑞还从未遇见过如此放肆的生员,恨不得跳下马车……不过他又知道这个徐元佐并没有胡说八道,更可以说是句句刺在心头。

“我是希望海青天常在江南的,不过您若是不能明白‘环环相扣,徐徐图之’八个字,恐怕呆不长。”徐元佐道。(未完待续……)

二三七不速之客

海瑞并没有拂袖下车。

徐元佐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他能够感觉得到纯粹的真诚。所谓忠言逆耳,真话总该要比假话难听一些,这点海瑞脑子里还是很清楚的。更深一层来说,海瑞隐隐有种看到自己的感觉只说真话,不管你爱不爱听。

徐元佐虽然尽显狂生本色,却并非是个真正的狂生。

他是个商人。

愤世嫉俗是当不了商人的。

徐元佐的狂只说面具,借着这张面具,才能将话说得直接通透,同时叫海瑞不去揣测自己背后的目的。

看看海青天此刻表情,徐元佐就知道海瑞听进去了。

让海瑞尽可能的留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是徐家的根本策略。事实上只要海瑞自己不要急着作死,他的任期绝不可能太短。江南是朝廷税田,若是高拱清洗地方官员清洗到这儿,惹出点事情来,那就是直达天听的大事。

“你这狂生,真是胆大。”海瑞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彼此彼此。”徐元佐一腔冷漠道。

“你就不怕本院一纸文书,叫提学革了你的功名?”海瑞眯着眼睛。

徐元佐歪着头笑了笑:“廉宪需要我谄媚侍奉么?”

海瑞当然不是受人两顶高帽就会眉开眼笑的人。这人就像是穿着三层铠甲,软硬不吃。对他客气一些,他觉得是应该的,绝不会给出半点规制外的好处;对他不客气,他也不会挟私报复那是违反他为人处世原则的事。

既然如此,对他不客气的收益自然是最高的。

若是徐元佐口吻软一些,他恐怕还会以为徐元佐是豪门大户派来游说他的呢。可现在,他是由衷动起了心思,开始琢磨如何与地方官员斗智斗勇,取得真正的权利,不叫下面的胥吏糊弄。

接下来的旅程就有些沉闷了,车里没人主动说话。

徐元佐还在努力回忆初中时候的物理书章节安排。相信那种安排是出于一种体系,要比自己想到那一块就说那一块强。不过到底是几十年前的记忆了,残存的极少。

海瑞则认真地考虑自己该从何下手,避免被下面胥吏欺瞒。他隐隐动了结盟的心思。却又担心知府衷贞吉和下面的知县是否靠得住。

不管怎么说,海瑞终究还是到了松江府府城。

临下车时,徐元佐道:“抚台若是得空,也真该把这官道修葺一番了。”

海瑞听得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径自往衙门里走去。

不一时,两个慌慌张张的衙役冲了出来,牵驴拿东西,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

巡抚在嘉靖时才成为真正的常设官职。一般来说各省巡抚衙门都是跟布政使司衙门在一起的,除非巡盐、巡海、操江这样专门性的巡抚,或是三不管地带的湘南、郧阳巡抚,衙门会在就近方便的地方。

南直又是例外。因为南直并不是一个行政区,没有布政使司,所以巡抚应天十府的吴抚,其驻地是在苏州。到了松江之后。巡抚自然只有跟知府在一起办公了。

徐元佐回到家里,特意去见了徐阶,将路上与海瑞同行的事说了。自然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表现,他相信以徐阶的高段位,绝对能够理解自己的作为。

徐阶果然夸赞了良久,旋即要他尽快接手布行的账目。如今能工程上外包与精工并作,进度加快了不少,家里需要银子添置家具器皿。依照徐家这阵势,可能还得专门派人去景德镇、南京买瓷器呢。

这些银子只有从布行里出了。

因为土地方面必须完成清对,然后划定产权。转移到基金会去。

徐氏基金会也为了突出公益性质,回避徐氏实际控制的真相,最终定名为“云间公益广济会”。

基金还是叫很多人难以明了,但是广济会这个名字却十分接地气。只要是乡梓公益,都可以接济。

徐元佐本来计划中的优先级是广济会最高,其中清丈田亩乃是重中之重。尤其是要借着清丈田亩,将徐庆和他的爪牙挖出来,予以剔除。这就像是熬着一锅鸡汤,必须守在灶台边上看着火候。

然而意外终于发生了。

……

隆庆三年是闰年。过完了六月,紧接着的不是七月,而是闰六月。

徐元佐对中国古人玩的黑科技不甚了解,据后世评价说是挺科学的。不过文科生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跟着过就行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了徐元佐,却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徐盛。

“没有跟着琨二爷赴任?”徐元佐口吻平静,毫无芥蒂,就像是跟普通佣人说话一样。

徐盛却有些发颤。明明是热浪滚滚的夏日,但是看到眼前这位小爷就让他有种脊梁骨里发散出来的寒意。说来也怪,明明都要冷得牙齿打颤,身上却是汗出如浆,里面的小衣都被彻底打湿了,贴在身上。

“有一桩事,不得不叫佐哥儿知道。”徐盛道。

徐元佐瞪了他一眼:“不用那么客气,叫我‘爷’就行了。”

徐盛喉咙发干,吐了口唾沫,带着怯意道:“佐少爷。”

“什么事?”徐元佐轻声问道。

徐盛在嘴里过了过,道:“是琨二爷临走前吩咐的一些事。要把账簿烧掉……”

徐元佐眉毛微微一挑:烧自家账簿,城里人就是会玩。

“随便。”徐元佐道。

“啊?”徐盛惊讶道。

“随便烧就是了。”徐元佐道:“我没意见。”

徐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是知道这位小爷真实面目的,而且这话说得不合情理,那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扔个尸体、烧自家账房……琨二爷真是没什么出息,怎么说都是二十啷当岁的人了。”徐元佐微微叹了口气,浑然不介意自己还顶着一副十五六岁的皮囊。当然,十五岁是官方记录,从身体的发育程度来看,十七八岁才是正常的。

徐盛颤颤巍巍站在徐元佐面前听着,头都不敢抬,更别说承认这是自己出的谋、献的策。

“我更好奇的是。你怎么想到来找我了?”徐元佐好整以暇,看着这个敌对阵营的蠢材。

“良禽择木而栖……”

“放屁。”

徐元佐儒雅而坚定地打断了徐盛的话:“你最多就是只野鸡,跟良禽扯不上关系。”

徐盛唯唯诺诺,连声称是。方才又道:“小的以前有眼无珠,后来被少爷一番开悟,总算是明白了,只有跟着少爷才有好日子过。”他是真的被徐元佐吓破了胆,原本觉得策划得天衣无缝。快要动手了,却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最后一个影像都是死在徐元佐手里。

这简直就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

徐盛把心一横,最终还是决定投靠徐元佐。

徐元佐一直都在冷笑着,直笑得徐盛发毛,他才问道:“你听过《忠义水浒传》么?”

“听、听过……”

“上梁山还要个投名状,难道我这儿还不如个水寇窝子?”徐元佐道。

“这……少爷要什么投名状?”徐盛道。

徐元佐微微抬头,道:“你跟着琨二爷那么久,就没点拿得出手的东西么?”

徐盛心痛难耐:“小的之前的身家。早就都交给少爷您了啊……”

“那么我二叔的身家呢?”徐元佐附身看着徐盛。

徐盛只觉得徐元佐突然变得异常高大,自己变得越来越小……只觉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少爷,琨二爷的家产,小的可没胆子动啊。”

徐元佐站起身,绕着徐盛走了两步,看到他后背一片汗湿。他缓缓道:“徐家又不曾分家,他哪有什么家产?无非就是写私房钱罢了。”

徐盛喉头打滚,道:“对对对……”

“既然是私房钱,被人坑了、骗了、偷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吧?”徐元佐徐徐善诱道。

“对……”徐盛隐约把握住了什么。

“你跟他那么久。私房钱放在哪儿,有多少,田土房宅又有多少……应该都很清楚吧,徐管事。”徐元佐道。

徐盛害怕得浑身打颤。终于昂起头道:“佐爷儿,我若是都给您,您能保住我么?”

徐元佐负手而立,缓缓道:“我在外地有些产业,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如今还没合适的人派过去。你若是帮我办成了这些事。我就让你去做。”

徐盛想了想,仍有怀疑道:“此事当真?”

“你不信也无所谓,该干嘛干嘛去。”徐元佐坐回到椅子上,道:“其实你今日来说的都是废话。我早就知道有人在抄录过去的账目。”说罢随口报出了几个有名有姓的人来,都是徐盛的心腹。

徐盛心中一惊:这些人都是我派去抄录的,看来真是行事不密,惊动了这恶鬼少爷。

徐元佐道:“私自抄录账目,这本来是应该打断腿赶出去的。我一片宅心仁厚,不忍这般做……”

你骗人!

徐盛心中呐喊道。

“不过……我若是不高兴,还是会做些叫人不舒服的事出来。”徐元佐道。

徐盛连忙一个头磕在地上:“佐少爷英明,小的这就写给您。”

“唔,对了。”徐元佐轻轻抬了抬手:“我二叔在外面藏的私房钱,我也略有耳闻,等你写完不妨咱两对一对。若是你写了我不知道的,我重重有赏;若是我知道的,你却不知道,呵呵……”

“琨爷的私产都是小的打理的,绝无旁人知道……得比小的多。”徐盛话说到一半,心中猛然惊醒:徐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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