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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哥儿,姓名年龄籍贯之外还要知道什么?”陆大有连忙问道。
“职业技能、家庭情况。”徐元佐想了想,又道:“再问他们一句:若是别处有地可种,能吃饱饭,是否愿意迁徙过去。凡是愿意的,做个标记。”
陆大有连忙应诺,转身而出,差点撞上了追进来的姜百里。
徐元佐见两大干将接踵而至,颇有些兵强马壮的感觉,连声道:“老姜,带上人,挨家挨户去买热水。”
“是!”姜百里应声就要走。
“慢着,”徐元佐连忙叫住他,“这热水不光是给人喝的,更主要是让他们梳洗一下。”
“梳洗?”姜百里愣住了。
“嗯,别弄得一身脏兮兮的,看着心烦。”徐元佐道。
——佐哥儿就是爱干净!不过好歹看看情形吧,现在人家可是逃难呐!
姜百里心中感叹。
若是照着徐元佐的本意,何止烧点热水让人梳洗?简直要把头发剃光,统统赶进浴室用蒸汽消毒才好。否则这些灾民就是跳蚤、臭虫的天然载体,等到天气一转暖,就会爆发时疫。
要说研发青霉素,徐元佐自认没本事。不过要展开爱国卫生运动,这对于生长在红旗下的徐元佐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而且只要卫生条件抓上去,勤洗手勤洗澡,有意识地杀灭寄生虫,能够避免许多疾病和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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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安置
“婆婆,家里灶台空着么?能烧水么?”
“云间公益广济会大量收购开水,一桶开水三十文!城门口钱水两讫!”
“广济会收购成衣,棉衣!”
“收购铺盖!”
“收稀粥咯!”
“收熬好的皂角咯!”
……
背着广济会牌子的年轻人在街上大声吆喝着,恨不得挨家挨户敲门。如果是索捐当然会被人憎恶,可下订单却是江南百姓最为喜闻乐见之事。
此刻刚过了午饭时间,家家户户炉灶都空着,后院里打一桶水,烧开,成本不过是三五文的柴火钱,送到城门口就能收益十倍,这买卖做不做得来?
至于棉衣、成衣、铺盖,价格虽然没有明说,得看具体品相和用料,但是一桶水三十文的价格放在前面,谁都不担心广济会压价。甚至于有人将这种广撒订单的行为,视作接济乡里,盘算着是否有必要卖了家的旧物,换上新的。
哐!哐!哐!
三声锣响,头戴红帽身穿红袄的闲人扯开嗓子喊道:“仁寿堂袁老爷仁心义胆,捐三千两银子赈济灾民咯!”
他走了两步,又用力敲响铜锣:哐!哐!哐!
“仁寿堂袁老爷仁心义胆,捐三千两银子赈济灾民咯!”他一路喊了下去。
哐哐哐!
“仁寿堂袁老爷仁心义胆,捐……”
……
袁正淳站在家里前院,听着外面的传报声渐渐远去,良久方才叹了口气。
袁文成走到父亲身后,亲声劝道:“父亲,外面寒,进去吧。”
袁正淳拉了拉身上的暖袍:“外面凉快。”他吐出一道白雾,又道:“你们兄弟几个,有出去救济灾民的么?”
袁文成面上有些尴尬,道:“父亲,这不过是徐敬琏邀买人心的伪善之举。我们参合什么。”
袁正淳又长出一口气,化作水雾消散空中。他道:“我以前只以为你们是欠缺做生意的手段和头脑,现在才知道,你们根本没有认清楚什么才是商贾。”
袁文成嘴上没说话。心中却是不满:商贾不就是低买高卖,经营致富么?难道还要为国为民?
袁正淳看看儿子这副神态,后面的话也懒得再说了。这回仁寿堂开会,徐元佐有句话让他颇受触动,甚至重新审视自己数十年来的人生历程。这也是他带头认捐三千两的主要原因——其实这回徐元佐重点在借人借物。对银子真没多大需求。
——真正决定我们生死富贵的,并非朝廷官府,而是那些对咱们有需求的人。
徐元佐在会上如是说。
对商人而言,最恐怖的故事大概是太祖皇帝杀沈万三的事。当然,也有传说沈万三跟着张三丰修道飞升了。总之这都是传说故事,事实上沈万三并没有捐建南京城墙,也没有提出要替朱元璋犒劳军队,很大可能上他早在大明建立之前就已经身故了。
所以这则恐怖故事建立在“传说”的基础上,自然不能当做前辈经验顶礼膜拜。然而仍旧很多人都误以为商人的存亡兴衰决定于官府朝廷。
徐元佐却提出了另一个思路:商人兴起于民,本就是万民之中肯吃苦、有脑力、壮胆略、愿拼搏之人。如果按照“民如水。君如舟”的说法,商人自然也是水。既然是水,就有载覆舟船的能力。
那么为何还要惧怕舟船呢?
因为商人是“水之皮”,最容易被舟船上的人舀起来。一旦离开了江河湖海,无论是被拿来煮开泡茶,或是洗涤衣物,都再无反抗之力。所以危险虽然来自舟船,但根源是因为离开了人民的汪洋。
只有将平铺的“水之皮”,变成有纵深的“水之骨”,才能不怕朝廷官府。要成为“水之骨”。那就必须让其他百姓——水之血肉,紧紧依附其上。
如今天灾*就像是血肉受到了创伤,若是不将烂肉剜去,修养肌肉。使其结痂痊愈,那么等烂到骨头上,就算大罗天仙来了也难起沉疴了。
这是个很大的道理,也是个很小的道理。
流民流寇并非只有明末才有,往前看看简直数不胜数,根本不用提前知道李自成、张献忠。就算深信大明铁打的江山不会乱。那么看看倭寇之乱呢?多少大户被劫匪抢劫、绑架?若是大家收入富裕,合法挣钱,肯如此铤而走险、泯灭良知的人决不至于那么多。
“现在拉他们一把,总好过日后被他们拉下马。”徐元佐说完就知道这次的会议并没有多少成效。因为与会众人都是江南人精,心里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他们不愿看道理,只肯盯着最后的银两数目看。
任由徐元佐说得再动听,在他们耳中,最终只是汇聚成了一句话:要多少银子?
徐元佐本来也不抱着寻求同志的想法,虽然有些悲哀,但是自己这张嫩脸还有些面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并没有人与他做对。这当然也是托了银子的福,若是去年包税没有赚到那么大的利润,谁肯买这个账?
袁正淳虽然听进去了,终究隔得略远,而且年纪大了,真正能做的也就是带个头,给人给银罢了。
……
冬天日头短,过了申时天就渐渐黑了。
城外的难民还是排了长长的队。
徐元佐在客栈里安排了大略方针之后,也到了城外。这回动员的“志愿者”不少,各家的伙计、奴仆都加起来,将近三百人。有浙江老兵帮忙维持秩序,开始有几个想闹事的,被狠狠打了一顿之后也就太平了。
老兵们都是上过战阵的人,知道什么样的人要死,什么样的人死不了,下手可谓快准狠。徐元佐脾气一向不算好,这种时候捋他虎须,真要被打死了也是活该。
解决了刺头,其他人原就半死不活的,自然更好管理了。
反倒是唐行本镇有些人不好弄。比如有人将水烧得半开,只是微微冒热气就提了出来。接收的人没办法。但凡的确烧过的,就给了铜钱。这种偷奸耍滑之事一旦发生,就会像是瘟疫一样蔓延开去,甚至会让人认为不偷奸耍滑简直是头脑有问题。
发生了几次之后。姜百里便报到了徐元佐面前,深感羞愧。
徐元佐到了城外之后,亲眼所见的争执也有好几起。
有个客栈的伙计一向好说话,却终于忍不住有人做得太过分,直接将手刺入水桶之中。一阵拨撩,很快手掌就红了,大声喊道:“我这手都冻红了,你跟我说这是开水?!”
那人这才悻悻而退,嘴里犹自不干不净地嘟囔辱骂:“真是狗才,用的又不是你家银钱……”
那伙计只能怒目而视。
徐元佐上前,握住了那伙计的手,果然是冻的。
伙计猛然间被人握住手,正要用力抽出来,却见自家店长丁俊明对他挤眉弄眼。再定睛一看。吓得肝颤:“佐哥儿……您来了。”他生怕徐元佐追究他刚才的“违规”,不敢多言。
“那人太过分。”徐元佐帮他把手焐热:“今日也差不多了,好歹熬过去。”
伙计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只说了一个字:“只听佐哥儿吩咐。”
丁俊明走到徐元佐身侧,道:“佐哥儿,后面还有八十六个。”说话间,又有两个灾民洗了手脸,留下一盆污水,去粥棚那边排队登记,等着领粥了。“八十四个。”丁俊明修正道。
灾民来了之后先排队洗手洗脸、登记、领粥。然后集满十几二十人就被带走安置。
徐元佐很满意这个流程。看上去简简单单,但是能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将日常的职业训练融入具体事务之中,没有发生乱哄哄一窝蜂的情况。足以证明此子颇有头脑,能够加加担子了。
“做得不做。”徐元佐对丁俊明道。
丁俊明心花怒放,脸上还控制着矜持的笑容:“全靠佐哥儿日常教导的好,我就是拿来用了而已。”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若不是家里护院帮着维持秩序,这些灾民也不肯排队。”
人沦落逃难的境地,已经悲怆到了极限。即便往日是个讲求秩序的人,也容易失去理智。负面情绪会在难民之中弥漫,怀疑、忧虑、恐惧、愤怒会滋生出来,更加抹去文明的痕迹。
陆大有小跑着找到了徐元佐,头上冒着热气,就像是武林高手发功一般。
“佐哥儿,货栈都落实了,这些人肯定都能住下了。”陆大有兴奋道。
徐元佐寻求仁寿堂各股东的帮助,从货栈、客栈划分一些屋舍出来,让难民居住。如今正是淡季,库存也不多,空间有的事。反正不需要增添什么成本,大家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若是等客人、货物来了,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难民赶出去。
徐元佐问道:“冻不死人吧?”
陆大有道:“我每处都看过,都是屋顶严密,四壁完好的好房子。就是地上有些潮,稻草略有不足,铺得有点薄。”江南的冬天虽然也冷,但是只要在屋舍之中,要冻死也不容易。徐元佐点了点头,又道:“为免不测,还是十人发个炭盆,烧一晚上能烧多少。”
陆大有心里一揪,道:“那得多少银子!”
徐元佐瞪了他一眼。
陆大有只好改口道:“问了店家就知道了!”
“一共多少灾民?”徐元佐问道。
“如果算上他们。”陆大有指了指还没有登记完的,道:“一共是五百七十八人。”
徐元佐略略估算了一下人均花费时间,还是颇为满意的。他做过管理工作,很多时候明明一人一分钟足以解决的问题,真的执行的时候就会冒出各种幺蛾子。
一天时间之内能够安置五百七十八人,对后世志愿者而言是羞耻,但对于教育程度基本是零的人群,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之中很多人在回忆自己到底几岁的问题上,就要浪费大量时间。
徐元佐道:“可以估算明日还有多少人来么?”
——这谁能说得准?
陆大有摇了摇头,道:“我问下来,这些灾民刚出徐淮的时候,大约有几十万。”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没有发表意见。他知道陆大有也是从灾民口中听得的消息,但是灾民本身不具备调查能力,没有数字概念更是常有的事。所谓人一上万,无边无涯,没见过世面的人要想直观判断出几万人还是几十万人,基本职能靠猜。
“非但有南下的,也有北上的。南下这波更多些,不过到了泰州、南京就已经分散了。常州、苏州那边富庶一些,留下的人更多。”陆大有道:“凡是想着还要回家的,大多不愿跑得太远,有口饭吃就停了。跑到这边来的人,很多都是想找个活计做,许多人都说只要有活做,有地种,就不回家了。”
徐元佐松了口气。这样说起来,集中解决了这些灾民的安置问题,最困难的一部分也就解决了。接下去就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分配,在后世大概是比安置更恼火的事,但是在没有人权概念的大明,找个穿公服的捕快就能让他们听话了。
这点徐元佐和他的团队已经很有经验了。
关键是让他们做什么。
人力是最难量化的资源,同时也是危险品。一旦处置不好,可能引发罢工、暴动、混乱、战争等危险事件。
以唐行区区五六百人,当然很难产生那么严重的后果。然而斗米恩石米仇的古老智慧告诉人们,以工代赈,让他们能够自养自荣才是王道。
“大有,”徐元佐道:“先把灾民里的工匠,尤其是做过木工、铁匠的人找出来,明日一早带他们去各工坊见工。”
“有人肯收么?”陆大有担忧道。
“今晚就叫老姜去下订单。”徐元佐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要想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