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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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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将矛头直接指向蔡国熙,毫无顾忌地与苏州官场撕破脸,看起来很鲁莽,但是想想他已经是海瑞的人了。那么多操着松江口音的账房先生,四处找苏州商贾的麻烦,撕破脸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对徐元佐而言,被蔡国熙仇视并没有实际损失,但是却让翁笾的祸水东引妙计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蔡国熙原本看在吴太监的面子上,对他还算客气。现在两边也是断了缘分,生份得厉害。

这耳光真是打得啪啪作响,要叫外人看来,恐怕脸都打肿了。翁笾能够坐在此处从容喝茶喝汤吃鱼,果然不愧是久经战阵的商场老将。

周围站了一圈翁氏子侄,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接话。

翁弘济的脑袋垂得尤其低。他上回完成了任务,回到族中便大肆宣扬:松江徐敬琏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并没有什么能耐。甚至还有些胆小,不敢单独见人。

因为这些言论,翁氏对徐元佐的看法就是个官三代,肯定是个仗着徐阶的身份在外横行无忌的愣头青。

翁笾对此并不相信,私下教育过自己的儿子们:别管他是什么身份,能够小小年纪出来做事,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尤其不能轻看。

即便如此,当日翁笾要亲自去会一会徐元佐,还是引来了许多非议,认为太过给徐元佐面子。

现如今呢,这个“愣头青”只是叫人四处散播了一些谣言,就借力打力地站在了道德制高点,既博得了好名声,也离间了东山苏商与官府的关系,尤其将翁老先生自觉无懈可击的顺水推舟变成了笑话。

这个时候,如果说敌人太狡猾,无疑是说翁老爷子不够聪明;如果说敌人运气好,无疑是在笑话老爷子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最好的应对就是什么都不说,希望这件事就此结束。

“不过啊,徐敬琏终究还是年轻,哈哈哈。”翁笾推开汤碗,长身而起。他脚下的楼船如同陆地一般,大得让人无法感觉到湖水的波动。

翁少山走到窗边,推开木格皮纸的窗户,望了一会外面水汽弥漫的湖面,扭头对子弟们道:“商场一如战场,一时手软便可能酿成大祸。徐敬琏破了老夫的计策,正是回手一击的最佳时机,可惜啊,他终究还是太过稚嫩了。”

翁弘济微微抬起了头,发现自己的堂兄正看着自己。这位堂兄自然是翁少山的儿子,他为了保证自己不在父亲面前丢脸,一般没把握的蠢问题都叫堂兄弟们问。

翁弘济不能违背这位堂兄的意愿,只好无奈问道:“伯父,我东山翁氏终究是苏州望族,他就算想回击咱们,又如何能做到呢?”

徐阶终究只是个致仕的首辅。别说致仕之后,就算他当国之时,要对苏州这个进士生产基地进行干预也得好好掂量一下。事实上强调苏松一体。江南互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南方士子才是徐阶最合适的战略方针。

翁笾看着侄儿直笑,道:“他的确是罕见的少年天才不假,寻常人的确很少能够一眼洞穿。并从蔡国熙身上下手。然而他既然知道自己散播谣言能够奏效,为何没有伏下后手?若是我来做这事,就会在苏州府不准灾民南下松江之前,早早伏下一句:苏州府必以灾民为忌器,讨要赈济。而全不以人命为忧。”

翁弘济等人一听,默默颌首,思索这句话的威力。

“如此,蔡国熙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必会彻底与我翁氏决裂。他便可算是断了我一条臂膀啊。”翁笾昂首大笑一阵:“如今这局面,终究不过是我吃了瘪,颜面有些挂不住罢了。何况知道的人又不多,于我声望更是无损。”

——您老真是想得开。

翁弘济心中暗道,也不得不佩服自己伯父的豁达。多少人因为得罪了官府心中忐忑寝食不安?唯独翁百万不把知府放在眼里,这是何等气魄!

翁笾笑了一阵。胸中块垒尽去,重又走回桌旁,将温度略降的鱼肺汤喝了两小碗,脸上红润,气色极好。他扬声道:“今日还可以做一个小斗,做些鱼滑来吃。老夫当年在双屿,最喜欢吃那些福佬做的鱼滑。”

众子弟知道掌门人心情极好,自己的心情也就好了,再没有丝毫愁云惨淡,各个喜笑颜开。

翁笾并不曾做过海贸。只是年轻时跟乡党去过一次双屿。住了大半个月,深感双屿风气不同大明,年既老犹不忘,引为人生之中最为有趣的一段时光。每当心情大好的时候。总是拿出来当做谈资。

后来双屿被破,翁笾正好回苏州办货,逃过一劫,心有余悸之下才专心运河沿岸贸易。

人生际遇真是难说得很呐!

翁笾边吃边说,偶尔还要唆两口黄酒,怡然自得。

翁弘济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喊。抬头望向窗外,只见一叶扁舟刺破乳白色的雾气,正朝楼船飞速驶来。

“送虾酱的总算来了。”翁笾饶有兴致道:“鱼脍蘸虾酱可是天下美味,魏晋时最受士人所爱。”

翁弘济连忙迎了出去。能够赶在众人之前奉上美味佳肴,无疑能让伯父更加乐于提携他。等他走到了舷边,方才发现自己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拉住绳梯晃悠悠往上爬的人并非下人,而是一个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

这人非但不可能来送虾酱,而且还很可能带来一些令人不悦的消息。

“你来作甚!”翁弘济冷声道。

“在下与家人出来游湖,正巧看到少山公的船,特意上来拜会。”年轻人笑道。

“等着,我去通报。”翁弘济道。

“哈哈哈,何须劳烦?”他双手背负,朗声叫道:“少山公,西山沈绍棠特来拜会。并带得南京最新消息,苏州地界上看过的人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呢!”

翁弘济对他怒目而视。

翁笾走出舱阁,朗声笑道:“呵呵,原来是沈世侄,快快上来吧。”

沈绍棠带着胜利的笑容,朝翁弘济微微欠身,快步从他身前掠过,三两步上了舱阁。他见翁家第二代子侄竟然都在,不由笑容益发灿烂起来,竟然不先急着落座,一个个稽首过去,世兄、贤弟叫个不停。

翁氏那边颜色僵硬,勉强回礼,也不与他客套。

沈绍棠这才在翁笾对面坐了,看了桌上的鱼汤和碗筷,笑道:“世伯,就算家里养只狗,也要扔两块骨头给它。您这吃独食的习惯阿是应该改改?”

下人捧上煮烫的厚棉巾。翁笾取了一块,擦了手脸,道:“我家自有规矩,不用世侄操心。”

沈绍棠呵呵笑着,也不再多逗翁笾,从袖中取出一叠宣纸,放在桌上推出一寸,笑道:“这便是小侄带来的南京消息。”

翁笾知道沈绍棠来者不善,今天是真正来送战书的。姑且不说这里写的什么,光是这种要他亲自起身来取的姿态,足以翁沈两家大打出手了。

翁氏子纷纷怒斥沈绍棠,更有人上前就要抢。

沈绍棠一巴掌拍在宣纸上,厉声喝道:“绝密隐情,是尔等可以触手的吗!”

翁氏子被沈绍棠先声夺人,顿时意气委顿。

翁笾冷笑一声,还是站了起来。沈绍棠这才放开手,任由翁笾将这叠宣纸取走。

翁笾坐回座位上,展开便读。开始尚不觉得如何,无非是虚应故事。越读下去却越是惊心,不等读到一半,已经脸色尽灰,颓然靠在椅背上,颤颤巍巍放下手中纸张,柔声道:“贤侄这是从何得来?”

——这种密信的来历岂能告诉你?你这是乱了阵脚吧!

“此书来处,请恕小侄不便明言。”沈绍棠呵呵笑道:“总之十分可靠便是了。若是少山公不信,过以旬日,自然会有佐证。”

翁笾知道自己被沈绍棠捏住了罩门,靠在椅背上,手指轻点桌面:“贤侄,东山西山,同气连枝。即便不能见告来历,那么去处总能告知一二吧。”

——若是不告你此书的去处,如何震慑尔等呢?

沈绍棠心中快意:“这倒是可以相告。”

翁笾等了等,见沈绍棠并不继续往下说,只好拱了拱手道:“多谢。”

“林……”沈绍棠不无恶意地缓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林,贞,恒。”

翁笾脸上肉跳,哑声道:“林燫林贞恒?‘国师三祭酒’的林贞恒?”

见翁笾如此反应,沈绍棠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仿佛泡在热水之中一般舒适。他笑道:“国朝还有几个林贞恒?”

翁笾只觉得浑身力气如同流水一般往外淌,想说话却只是张口结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脸上仿佛蚂蚁爬过,针刺一般痛痒难耐。待要伸手去抓时,却发现手脚发麻,难定举止。

翁氏子侄辈见老人家突然身体僵硬,手脚抽搐,再看脸上肌肉僵硬,口角下垂,惊呼不妙:“父亲(伯父)中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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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三苏州盟友

翁笾突如其来的中风忙坏了一船人,终于冒出个不知名姓的清客,用三棱针上来就是一顿猛扎。又是手指又是耳垂,还叫翁弘济掰开了翁笾的嘴,刺了舌头。

“老爷醒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翁家人纷纷惊喜呼喊。

沈绍棠原本因为兴奋而砰砰直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作为一个家中同时经营药材的商人,他当然也读过医书,知道有这么一门放血救中风急症的手段。不过这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施展,没想到竟然还真起了作用!

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东山翁少山中风,翁氏必然大乱,其家族在运河沿岸的店铺,就会被其他东山商人争夺。或许西山商人很难从中获利,但是机会就是这么创造出来的嘛。

翁笾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下垂的嘴角也明显往上拉扯回去。一旁的儿子用丝巾帮他擦拭口水,傻子一般地不停问着:“爹,您没事了?爹?您还好吧?爹!您说话呀!”

——看来是彻底没指望了。

沈绍棠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突然拨开两个翁家子弟,一把抓住了那个用针刺血的清客。

“多亏了先生啊!若是没有先生在场,我岂非铸下大祸,余生难安?小小谢意,请先生收下!”沈绍棠将腰间的钱袋塞在了那清客手中。

那清客只觉得手中钱袋分量不轻,又因为刚刚立下大功,满面红光,道:“哪里哪里,多亏了老爷平日爱吃鱼……”

沈绍棠怕自己再不走会流露出一些让人恼怒的神情,也不听他多说,扭头就走,好像真是羞愧难当一般。

翁笾渐渐有了力气,抬起手,指着沈绍棠的背影:“唔、唔、唔……”虽然中风的急症解除了。但是舌头还不听使唤,只能吐出含糊的音节。

“老爷别管他了!”众人纷纷劝道。

翁笾虽然身体不听使唤,脑袋却仍旧很好使。他脸上露出焦虑的神情:“吼吼吼……”

“伯父放心,我去送他。”翁弘济自作聪明。起身追了出去。

翁笾将手重重落下,气得两眼翻白:送他去死!

很快翁弘济就回来了,从脸上的平静上看来,完全没有听到翁笾的心声

翁笾扭头望向窗口,视野却被遮住了大半。他用尽全身力气拨开了碍眼的人。过了一会才看到沈绍棠的小船从盲区驶入视界。

——不肯移船相见,必然是船上有人不愿让我看到。

翁笾脸上肌肉抽搐着,脑中闪电一般映亮了三个字:徐!元!佐!

沈绍棠回首看了一眼巨大的楼船渐渐退后,心中也颇为遗憾没能克尽全功。当然,中风本就是天赐,非人力所能为。所以冒出来个身怀医术清客,也肯定是天意的安排。可能天意就是要让翁笾修养数月。凡人实在无法揣测啊!

……

“哦?那么快就醒了?看来只是轻微小中风吧。”徐元佐的确如翁笾所料,就在太湖的沈家楼船上。听了沈绍棠详细描述,徐元佐猜想翁笾的急症并不严重。不过刺血只是争取治疗时间,要真正治疗还是得抬回家慢慢躺着喝中药。

——如果现在的西医能够大行其道就好了。光是放血和灌肠就能折腾死翁少山。

徐元佐微微摇了摇头,曾几何时,自己竟然也有了这种败犬思维?不想着壮大自己,就盼着别人倒台?

“看来敬琏这手后招,的确让那老匹夫心神动荡!”沈绍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中射出一丝狠戾,不过等他望向徐元佐的时候,却变成了佩服。

徐元佐摆了摆手:“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沈绍棠笑容可掬,心中暗道:你现在装无辜有什么意思,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徐元佐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曲苑杂谭》里面的文章说得极有道理。于是转给了大父。谁知道大父又转给了几位得意门生。实话实说,我之前压根就不知道国师三祭酒的林贞恒竟然是大父的学生呢!”

——喂喂,你装得过分了啊!

沈绍棠心中暗道,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道:“林燫林贞恒其祖、其父、自身都担任过国子监祭酒,三代国师祭酒,乃是国朝佳话呀!”

“我一个生员,离国子监还是远了点。”徐元佐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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