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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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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哄然大笑:“南风就别在这儿说了,震亨看不惯那些。”

南风的本意是闽南之风,源自北宋时福建人出仕颇多,带来与中原风俗不同的习俗风气。入明之后,这南风的含义就变了,及至如今竟成了“男风”的意思。

徐元春并不恼火,也是没心没肺地跟着笑,只道:“尚未开席,莫要败了胃口。”

“且听我说。”那人起身,却也是身高体长,一表人才。他道:“我举个例子,便以‘太白楼’的‘白’‘楼’为字眼做一联句,上下比中却不可带出字眼,又要有字的意思。譬如,我作句:蒹葭苍苍霜与露,钩月沉沉谁共言。”

另一人问道:“必要用古人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是《诗经》句子,钩月句显然是化用了“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故而由此一问。

徐元佐听了倒是轻松许多。他从小启蒙就是背诵古典诗词歌赋,见多识广。虽然没有诗才天资,但玩这样的文字游戏还有些困难。

“倒也未必,这上便随意了,就连言数都可自便,只是要工整。”那人道。

“这个有点意思。”徐元春笑道:“今日我做东,便从我来。”说罢,徐元春起身先饮了一盏,脱口吟道:“琼林飞觞我扛鼎,西指九边齐浮云。”

徐元佐尚在思考,已经有人抚掌赞道:“琼林宴上,飞觞举白,好志向;西指九边却错了,只能指到七边。”

时人所谓的九边是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固原、甘肃九镇。照徐元春的诗意,从琼林宴上西指。是指不到辽东和蓟州两镇的,因为这两镇在北京的东面。

徐元春道:“我便知道你要挑我刺,谁说我不能从朝鲜西指呢?”

那人大笑道:“震亨这是强词夺理了,你如何会去朝鲜?”

“做庶吉士。讨个行人,岂不正好去朝鲜册封传旨么?”徐元春笑道。

那人只是笑着摇头。

徐元春又道:“这酒令倒也不难,莫若这样。咱们只能用古人句子。且传到下一人,必要说出上一人的出典,否则加倍罚酒。如何?”

徐元佐听了头大:真不该写《幼学抄记》刺激这个学霸的……

“正好下一个是我。”徐元佐猛然站了起来。笑吟吟道:“上比是左思的《吴都赋》。”

里宴巷饮,飞觞举白,已经有人喊出来了,自然是知道的。

“下比是‘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徐元佐道。

之前提议玩这酒令的生员道:“你说的倒是没错,不过……你们的习惯是倒着轮?”

徐元佐这不是要抢占有利题目么,谁知道下一个会引用什么稀奇古怪冷门生僻的典故。

“无妨无妨,快对句。”徐元春催道。

徐元佐脑中飞速一转,清了清喉咙,道:“天上仙人抚我顶。玉京城中受长生。”

众人轰然笑道:“好讨巧,这个不算。”

徐元佐道:“诸位先辈兄长,喝酒我没问题,但是规矩可不能破啊。我这符合酒令。”

徐元春笑道:“酒令有难有易,叫人讨了巧有甚说的?你又不规定字数,说不定待会儿《三百千》还要出来呢。”

众人道:“若是用这等烂熟的句子,就没意思了。”

徐元佐终究是个高傲之人,暗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蠢萌猫?诗词哥哥我又不是没玩过,真道我怕了你们?

“既然是我坏了诸位兄长兴致。小弟愿自罚一杯!”徐元佐站起身,不顾元春拦阻,尽饮一杯。

“豪爽!”

“不似震亨!”

众狐朋狗友一并起哄。

徐元佐放下杯子,取了帕巾按了按嘴唇。道:“这令不熟,莫若大家还是玩个熟悉的,若是怕无聊,只捡难些的玩便是。”他不等众人发表意见,当即道:“莫若用古人诗句拼成一首,要对仗工整。意境贯通。若有杜撰者,加倍罚酒。”

这便是将游戏规则控制在自己的长处上,只说自己记得的东西便不会出错。若是被人考校典故,哪怕真书淫再世,也有挡不住的时候。

“这个不错,倒是考校诗才。”徐元春首先赞同道。

“怕你兄弟有所准备,还是得定个题目。”徐元春对首那生员道:“太白楼,就定个白字。或雪或梅,不可逾越,如何?”

徐元佐背负双手,微微挺胸,长吟道:“六龙寒急光徘徊,风卷汀沙玉作堆。即此神仙对琼圃,空吟溪树觅寒梅。不知明月为谁好,且免飞蝗入境来。欲作一诗撩谢女,风流不是出群才。”

席上登时鸦雀无声。

过了良久,之前那定题目的生员站起身,作揖道:“在下上海康彭祖,草字苌生,平日以诗词自负,今日得见高手,请赐教。”说罢,他也不管座次,手持一支木筷,凝眉轻敲席面,吟道:

“霏霏奕奕满长空,一色山川望眼中。彩笔遍题诗满卷,石泉冻合夜无风。更无尘土当轩起,长与耕耘致岁丰。也欲访梅湖上去,冻泥晴滴阻西东。”

徐元佐那一首用的是都是熟悉的典故,而康彭祖集句一出,席间就有人面露迷茫:“‘彩笔遍题诗满卷’是谁的诗?”

过了良久,徐元春也不得不望向康彭祖。

康彭祖微微一笑:“贤弟可知道?”

“正巧见过。”徐元佐回以一笑:“元四家的虞集。”

康彭祖手中木筷敲得明显快了两拍,颌首道:“不愧是我云间神童。”

徐元佐笑道:“我又有了。”

众人这回听了,不是肃然起敬,而是骇然色变了!

集句虽然看似用的都是别人写好的现成货,但是要在短时间里寻到韵,再组合情境恰当的句子,恐怕比自己写一首出来更难。

“况自难逢值腊中,霏霏有韵舞微风。闲听不寐诗魂爽,对远方知色界空。何逊能诗意无限,袁安僵卧道非穷。逡巡好上高楼看,幻出瑶台第一宫。”徐元佐已经吟诵而出。

这下就连康彭祖都变色了,因为徐元佐给自己加码,更上一层难度与他那首同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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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一代的诗坛,俊杰迭出,流派众多,各有其面貌,各有其精神。虽然不如唐诗那帮波澜壮阔,但在流派和花样上却让唐人都不得不说一句:明会玩。

只是玩诗词才艺者,一般都是中举无望,或是少年高中,学有余力的。

士子多将诗赋视作八股的副产品,而不会早早走上荒废正途的道路。如果大明取士仿照唐人,以诗赋为上,那情形肯定不一样了。

按照明代读书人的阅读选择,首先是正途经传、时文,以此博取官身。其次是历代古文,因为古文可以增长见闻,锤炼文笔;再次是史书,以此来扩充眼光,以证经义。

其后好文者多读唐宋笔记,好医者多读医家典籍,好玄者多读释道文丛……不一而足,而真正选择诗词作为兴趣爱好的人,就变得有些小众了。

如果罗列明代读书人的副职选择,排名在前的肯定是书法、绘画、瑶琴、医术、相术,……,诗词。

康彭祖就是这样一位小众爱好者,而今天,他遇到了徐元佐。

经历了时代变迁之后,徐元佐成长时的时代,流行副职已经成了:书法、音乐、诗词。

康彭祖以小众对抗徐元佐的大众,尤其面临着极大的信息不对称——他千幸万苦找来的诗集,徐元佐可能只需要百度一下就可以下载了。

胜负之数一目了然。

雪和梅是诗中热点主题,双方平日都有积累,开头尚且还只是让人惊骇,到了五首之后。两人都是信手拈来,越来越多的冷门诗歌也跳了出来。

徐元佐怀疑康彭祖往里混杂了自己的诗句,但是两人一开始就没有报作者名,如果自己追问,岂不是说明读诗太少?

——既然你有作弊嫌疑。那么我作弊也就心安理得了。

徐元佐把牙一咬,再不顾什么明人清人,就连民国诗人和自己的习作也都往里用。

又是两轮下来,康彭祖终于吃不消,连筷子都不敲了,问道:“落红不是无情物。这是出自谁家手笔?”

徐元佐情绪稳定,道:“南宋时候道士王重阳所作。”

“这句悲悲切切,真是全真教主所作?”康彭祖虽然不怀疑徐元佐造假,但总觉得味道不对。

“这诗还有下句。”徐元佐慨然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如此一来。康兄还觉得悲切否?”

康彭祖醍醐灌顶:“加了这句便是死中有生,灭里求活,果然是修士文笔。”

徐元佐已然得胜,笑道:“今日就到此打住吧,我尚未见过新进来的几位朋友。”

徐元春站起身,收起脸上诸多表情,道:“正要等人都到齐了好给你介绍。”他朝在座诸位拱手道:“诸君,这位本是我家宗亲。过继给家严为儿,未冠,双名‘元佐’。”

康彭祖抢先道:“这也是我的挚友知音。大家不要与他生分了。”

徐元佐感谢地朝康彭祖颌首。

接下去便是介绍在座诸君,共是三个府学生员和四个县学生员。在徐元春介绍之下,各个都是俊杰,人人都有专精,好像整个松江府的精华全都在这间雅间里了。

徐元佐当然不会真的相信他们如此杰出,只会觉得徐元春有掌控团队能力。能够一碗水端平,没有半分厚此薄彼。而且为人宽厚。总是能从人身上挖掘出闪光之处,实乃极佳的性格。

也因此上。恃才傲物而又好显拍的康彭祖、温厚老实的陈君、贪小便宜的艾君、内向封闭的王君……各种性格的人都能团在徐元春身边,彼此和睦融洽,形成了一个小团体。

今天这席晚宴,一方面是徐元春请同学欢聚,另一方面也是引荐徐元佐加入这个小团体。

徐元佐一一学校前辈见了礼,又发现一件事。

席上这些人虽然爱好有别,性情各一,但无一例外都是醉心科场之人。即便有个号称“山中客”的董君,看似有出尘之心,但也把“皇榜提名,进士进山”作为前提。这不免叫徐元佐腹诽:你丫要入山求仙的人,还得先中个进士,占人家名额……这不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不过对于在座众人而言,只有科场风光,才算是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凡人吃菜是穷;进士吃菜叫清心茹素;凡人吃肉是俗,进士吃肉叫东坡之好;凡人写了篇好文,那是偶有一得;进士写了篇烂文,那叫存乎一心;凡人流连青楼,是放纵*;进士流连青楼,那是风流不羁……少年郎啊,早一日琼林宴上坐,便早一日当得个人呐。”

酒过三巡,康彭祖倒扣了碗,木筷击节,唱着不知什么曲调,显然有些喝多了。

徐元春也是酒至半酣:“今日好兴致,不知还有哪里好玩的。”

“望月楼。”座中某君冒出一句。

“我等生员怎好去那种地方。”徐元春不悦道。

徐元佐心道:没想到这位大兄还有些小纯洁呢。

“叫她们过来吧。”徐元春又道。

徐元佐觉得有些热。

“这里地方太小,摆放不开。”康彭祖道:“莫若去我家别墅,比这儿更放得开些。”

“不好住。”徐元春道。

康彭祖指他笑道:“我家莫非就住不得徐大公子?”

徐元春对徐元佐道:“弟弟莫若先回去吧,他们晚上不知要闹出何等丑态来。”

徐元佐对于这种交际应酬其实并不感兴趣。比较于后世的歌房会所,这个时代能有多少看头?更何况到时候再玩什么填词作诗之类的文化游戏,平白多烧脑细胞。

徐元佐正要就坡下驴,却被康彭祖拉住:“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此乃我的知音,请的就是他,焉能叫你打发了。”

徐元春哈哈笑道:“你可不是酒疯发作了。”

“才喝多少!”康彭祖转身唤来自己的小奚奴:“去望月楼叫一桌席面,两坛三白,两坛花雕,都要二十斤的大坛子……”

“你要醉死!”徐元春拦道:“切不可听你爹的,有一坛就够了!”

“嗳!”康彭祖不耐烦地推开徐元春:“谁说一夜就喝完的?我要在华亭多住几日,焉能没有好酒?”说罢,又对小奚奴道:“再就是要多叫些姑娘来,清倌人便算了,唱得还没我好听。”

徐元佐忍俊不禁,噗嗤笑道:“康兄还能唱曲?”

“那是自然,回头唱与你听!”康彭祖轻轻点了点额角:“对了,最紧要的便是多叫些姑娘来,尤其……尤其是那个玉玲珑,我喜欢,嘿嘿。”

“我要兰馥郁!”

“云间小姑射必要点的。”

“水添香,柔若无骨,不看她舞一曲岂不是辜负良辰美景?”

“云间五媚来了四个,岂能落下花幽意?”

“光有花怎行?绿叶也得来两丛,我点梦娇莲和苏芊芊。”

……

剩下两人纷纷报上名号,原来各个都是风月场中老手。

徐元佐看得泪流满面:明明都是一帮禽兽,刚才何故冒充衣冠之辈?还玩毛的诗词?直接开讲黄段子岂不是大家都轻松惬意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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