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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甚至是一些真理。假如没别的东西,我想,现在我懂了,为什么那天威尔用手戳我
时我打了他。诺拉·卡利根毫无疑问会感到兴奋的——她会把它叫做突破。也许是这样
的。可是,它一点作用不起,不能让我脱出这该死的监狱手镯,那是我的首要问题,有
谁不同意这一点吗?
露丝和伯林格姆太太都没有回答,另一个人的声音们也同样缄默不语。事实上,惟
一的答复来自她的胃部。胃对所发生的一切感到非常难过,可是它还是被迫用长长的肠
鸣声对取消晚餐一事表示抗议。好笑,在某种程度上看——可是等明天来临,就不会这
么好笑了。到那时,口渴也会再次回来猛袭她,那最后两小口水驱走干渴能够保持多长
时间?她不抱任何幻想。
我得集中注意力——我必须这么做。问题不是食物,也不是水,此刻,这些问题和
我在威尔九岁生日聚会时击中他嘴巴一样无足轻重。问题是我怎样——
她的头脑突然紧缩,恐惧爆裂出噼啪作响的火花,她的思绪停顿了。她的目光一直
在暗淡的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游动,这时停在了屋角,在那儿,透过天窗泻进来的珍珠般
的月光,风吹动着松林映出的树影在狂舞。
那儿正站着一个人。
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向她袭来。她的膀胱事实上只泻掉了最不舒服的部分,此
刻毫无痛苦地涌出一股热流,倒空了自己。杰西根本不知此事,或者任何别的事了。恐
惧炸得她脑袋暂时一片空白,从墙到墙,从天花板到地面,一片混沌。她什么声音都发
不出来,就连最低声的尖叫也发不出。她发不出声音,头脑也不能思维了。她的颈子、
肩膀、胳膊上的肌肉变成了一种摸上去像是热水的东西。她从床头板上滑下去,直到挂
在手铐上,处于一种有气无力晕乎乎的状态。她没有昏迷——甚至没有接近昏迷——但
是,这种精神空白及随之产生的身体完全无能为力比昏迷更糟糕。当思维尝试恢复时,
它首先便被一堵毫无特色的暗墙挡住了。
一个人,墙角有个人。
尽管闯入者面部的实际特征被他们之间透视的阴影弄得模糊不清,她还是看到了他
那双深色的眼睛白痴般地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到他白蜡般的瘦削脸颊和高耸的额头。她
看到他耷拉着的肩膀,吊挂在肩膀下面猿猴似的胳膊,以及胳膊尽头的长手。她感觉到
在办公桌投下的三角形黑色阴影的某处便是他的双脚。她看到的就这些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种可怖的半昏迷状态中躺了多久,她全身麻痹却很清醒,就像一
只被毒蜘蛛蜇了一口的甲虫。似乎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时间一秒一秒地流淌过去,
她发现自己无法闭上眼睛,更不用说避而不看她那奇怪的客人。她对他最初产生的恐惧
开始减轻了一点点。可是,不知怎的,代替恐惧的东西更加糟糕:恐怖还加上一种非理
性的如同梦中那种强烈的倒胃口。杰西后来想,这些感情的泉源——她一生中所经历过
的最强烈的消极感情,包括仅仅一小会儿以前,当她看着野狗准备以杰罗德当晚餐时席
卷她心头的那种情感——就是这东西的绝对静默。
他在她睡着了的时候潜进来,现在只是站在墙角,以映在脸上和身上不断巡回往复
的阴影做伪装,用他那双奇怪的黑眼睛贪婪地盯着她。他的眼睛那么大,眼神那么痴迷,
使她联想起死人骷髅上的眼窝。
她的客人只是站在墙角,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她戴着手铐躺在那里,胳膊向上伸着,就像是身处深井底部的一个女人。时间过去
了,只有钟傻乎乎地闪烁着报时,宣告已经十二点了,十二点,十二点。终于一个有条
理的想法潜入她的大脑,这个想法似乎既危险,也十分令人宽慰。
除了你,没有人在这里,杰西,你在墙角看到的那个人是影子和想象的混合体。如
此而已。
她挣扎着回到坐着的姿势。她用胳膊拉着身体,过分用力产生的肩痛使她扭歪了脸。
她用脚推着,试图将她的光脚跟插入床罩。她使劲地、气喘吁吁地用着力,同时,她的
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墙角那个可怕的、拉长的身形。
它太高了、太瘦了,不会是个真正的人,杰西——你明白了,是不是?那其实什么
也不是,只是风、是影子、是征现的月光……是你噩梦的残余,对吗?
这差不多是对的。她开始放松了。接着,屋外的狗又连声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吠叫。
难道墙角的那个形体——
那个什么也不是,只是风、是影、是微现的月光的形体——可是那个并非存在的形
体难道没有朝狗叫的方向微微转动了一下头吗?
没有,肯定没有。一定是风、黑暗与阴影玩弄的又一个把戏。
很可能是这样的。事实上她几乎确信了——转头的事——是个幻像。可是其余的呢?
那身形本身呢?她无法使自己确信这一切都是想象,那个看上去那么像一个男人的形体
仅只是一个幻像……有可能吗?
伯林格姆太太突然说话了。尽管她的声音惊恐,却没有歇斯底里,至少还不至如此。
奇怪的是,想到也许她不是孤身一人在房间,她身上的露丝这一部分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正是露丝这一部分接近语无伦次了。
如果那个东西不是真的,伯林格姆太太说,首先狗为什么要离开呢?我想它不会没
有理由就那样做,你认为呢?
然而,她想伯林格姆太太也同样深感恐惧,渴盼得到狗离去的解释,这种解释并不
包含杰西看到或者以为看到的站在屋角的人形。太太恳请她说,狗离开仅仅是因为感到
不舒服。或者,它是由于最古老的原因而离去的,那就是它闻到了另一只野狗的气味,
这是只正在发情的母狗。她想,还有可能的是这只狗是被某种声音吓得逃窜的——比如
说一个树枝打在楼上的窗户上等等。她更喜欢这种解释,因为这暗示了一种严厉无情的
正义:狗也受到某个想象中的闯入者的惊吓。它的狂吠是用来吓走这个并非存在的新来
者,别去碰它的晚餐。
咳,说点别的什么类似的事情吧。
伯林格姆太太突然恳求她。
即便你自己不相信任何其他类似的事,让我相信吧。
可是,她想她做不到,其原因就是在桌边的屋角,那儿确实有人。那不是幻觉,不
是风吹树影和她自己想象的混合物,不是她梦的残余——非睡非醒的中间状态下瞬间瞥
见的鬼怪。
那是一个怪物一个怪物一个大怪物要来吃掉我……
人,不是怪物,是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她。风儿吹得屋子发出吱吱
的声音,树影在他那张奇怪的、半隐半现的脸上舞动着。
怪物!大怪物!
这一次那个念头从她的大脑深层升到了她灯火通明的清醒意识大台上。她想再次逐
走它,可是感到恐惧还是回来了。远处屋角的东西也许就是个人。可是即便如此,她还
是越来越确信他的脸很不对头。要是能更清楚地看看他就好了!
你不会想看的。
一个人的声音低声提议。
可是我得对它说话,得建立联系。
杰西想,可旋即又以紧张、责备的语调回答自己,这个声音像是露丝和伯林格姆太
太合为一体了。
别把那东西认做它,杰西理应认做他。把它当成一个人,也许他是在林中迷了路的
某个人,和你一样害怕的一个人。
也许,这是个好建议。可是,杰西发现她不能把屋角的那个形体当做一个他。她也
不认为影子里的那东西不是迷了路,就是受了惊吓。她感到来自墙角的是缓缓袭来的有
害长波。
真是傻!对它说话,杰西!对他说话!
她试着清了清喉咙,发现那里没有什么东西——喉咙干如沙漠,滑如皂石。现在,
她能感觉到她的心在胸腔里跳动,它跳动得很轻、很快,很不规则。
风儿在刮着,树影在墙和天花板上映出黑白图案来。使她感到像是陷入给色盲者看
的万花筒里的女人。有那么一会儿,她想她看到了一个鼻子——又瘦又长又白——在那
两只凝神的黑眼睛下面。
“谁——”
开始,她只能勉强发出耳语声,这声音在床的那头都不可能听见,更不用说屋子对
面。她接下来,舔了舔嘴唇又试了一下。她意识到她的手痛苦地紧紧握成了拳头。她迫
使自己松开手指。
“你是谁?”仍然是耳语,但比前次稍大些了。
那个身形不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细细的白手悬挂在胯边。
它的膝?膝盖?不可能,杰西——当一个人将双手垂在身体侧面时,手停在上臀部。
露丝答话了。她的声音压得如此低,如此恐惧,杰西差点都没听出来。
一个正常人的手到上臀部为止,那是你的意思吗?可是你想,一个正常人会在半夜
时分潜入别人的家,然后当他发现屋子的女主人被铐在了床上只是站在屋角观看吗?只
是站在那儿,没别的了?
然后,它真的移动了一只腿——也许这仅仅是树影让人分神的移动。这一次是她视
觉的下部发现的。树影、月光和风混在一起赋予这整个事件很大的模糊性。杰西发现自
己又怀疑起来访者的真实性了:她想,有可能她此时仍在睡眠中,她的有关威尔生日聚
会的梦境朝着某个奇怪的新方向转变了……可是她并不真的相信——她确实是醒着的。
不管那只腿是否真的移动了(即便说确有一只腿的话),杰西的目光暂时被吸引到
下面去了。她想她看到在那个东西的双腿间有个黑不溜秋的东西。不可能看出那是什么,
因为办公桌的影子使那儿成了屋子里最暗的部分。可是她的脑子突然回到了那个下午。
那时她一直试图说服杰罗德,她说的话是当真的。惟一的声音便是风。嘭嘭作响的门、
吠叫的狗、潜鸟以及——
放在来访者两腿间的地上的东西是个链锯。
杰西即刻便肯定了这一点,她的来访者早些时候一直在用它,可不是用它锯木柴的,
他在锯的是人。狗跑开了是因为它嗅到了这个疯子临近的气味。这个人沿着湖边小路过
来,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摇晃着血迹斑斑的链锯。
停住!伯林格姆太太愤怒地大叫,立刻停止这种傻想,控制住自己。
可是她发现她不能停住,因为这是梦,也因为她越来越确信这个站在墙角的身形,
这个像弗兰肯斯坦医生制造的怪物在闪电前一样静默的东西是真实的。然而,即便如此,
他度过的下午是用链锯把人变成肉块?当然不是——那只是个受电影启发的夏日营地故
事的变体。当你和其他女孩围火而坐,一边烤着水果软糖时,这个简单却令人毛骨悚然
的故事似乎那么好笑。可后来就非常可怖了。你躺在睡袋里发抖,相信每一个树枝发出
的噼啪声都是那个湖边客来临的信号,那是个传说中头脑受损伤的朝鲜战争的幸存者。
站在墙角的东西不是湖边客,也不是用链锯的谋杀者。但地上确实有东西,(至少
她相当清楚有东西),杰西推测,那可能是个链锯,可是它也可能是个皮箱……一个背
包……一个推销员的样品箱……
或者是我的想象。
是的,即使她在盯着它看,不管那是什么,她知道她不能排除想象的可能性。然而,
以一种任性的方式,这只能加强了这种想法,即那东西本身是真的,而且她越来越难以
排除那是种恶意的感觉。它是从缠绕不清的树影和粉状的月色中爬出来的。
它恨我,不管它是什么,它恨我。它一定恨我,不然它为什么只站在那儿不帮我呢?
她看着那张半隐半现的脸,看着那双似乎在圆而黑的眼窝里闪着贪婪渴求目光的眼
睛,她哭了起来。
“请问,那里有人吗?”她低声下气,哭得哽哽咽咽,“要是有人,请帮帮我好吗?
你看到这副手铐了吗?钥匙就在你身边,在办公桌上……”
什么也没有,没有动作,没有回答,它只是站在那里——也就是,如果它在那里的
话——从它凶残的影子面罩后面看着她。
“如果你不想让我告诉任何人我看到了你,我不会告诉的。”她又试着说。她的声
音颤抖、含混不清、或高或低,还直打滑。“我保证不告诉!我会多么……多么地感
激……”
它注视着她。
只是如此,再没有别的了。
杰西感觉到泪珠滚落下她的双颊。“要知道,你吓坏我了。”她说,“你难道不说
点什么吗?你不会说话?要是你真的在那儿,你难道不能对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