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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想活下去喽!
她更近些了。那双眼睛——一种烟的颜色,像是蓝色,却又不完全是蓝色——现在
似乎穿透她的皮肤看穿了她的心。
是吗?我感到纳闷。
你是谁,神经病?你以为我想仍然待在这里,被手铐缚在床上,当——
杰西的眼睛——经过这些年以后,像是蓝色却仍然不完全是蓝色的——又慢慢地睁
开了。它们带着惊恐肃穆的神色环视屋内。她看到了丈夫,现在以一种扭曲得走了形的
姿势躺在那里,眼瞪着天花板。
“我不想当天黑了下来,那家伙回来了时,仍然被手铐缚在床上。”她对着空荡荡
的屋子说。
闭上眼睛,杰西。
她闭上了眼睛。宝贝穿着那件旧法兰绒睡衣站在那儿,平静地盯着她。现在杰西也
能看到另一个女孩了——那个皮肤上有丘疹的胖女孩。胖女孩没有宝贝那么幸运。她没
有逃脱掉,除非在某些情况下死亡本身就是个逃脱——这个假设杰西已经变得相当愿意
接受了。那胖女孩不是窒息而亡,就是某种疾病发作了。她的面色是夏天雷雨云的紫黑
色,一只眼睛从眼窝里鼓了出来。她的舌头在双唇之间伸着,在最后的绝境中被她反复
咬得鲜血淋漓。
杰西颤栗着转向宝贝。
我不想像那样结束生命。不管我出了什么事,我不想那样结束生命。你是怎样出来
的?
溜出来的。宝贝即刻作答。从魔鬼手中溜出,逍遥在希望之乡。
杰西筋疲力尽中感到一阵愤怒。
我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见?我掉下了那该死的妮芙雅面霜!那条狗进来使我吃了一
惊,我把它弄掉了!我怎么能——
而且,我还记得日食。宝贝突然打断她,她带着那种对某个既复杂又无意义的社会
习俗不满的神态。这个习俗就是:你行礼,我鞠躬,咱们大家都拉手。我就是这样出来
的。我记得日食,记得日食进行时平台上发生的事情。你也得记住。我想,这是你得到
自由的惟一机会。杰西,你不能再回避矛盾了。你得转过来面对事实。
又来了?只有那件事吗?杰西感到一股深不可测的疲惫与失望汹涌而来。有一两分
钟,希望差不多回来了。可是这里对她来说,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什么。
你不理解。她告诉宝贝。我们以前走过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是的,我想,我爸
爸当时对我做的事可能与现在发生的事有关。我想,这至少是有可能的。可是,在上帝
终于厌倦了折磨我,决定放下窗帘之前,有那么多别的痛苦要经受,为什么还要再次经
受所有那些痛苦呢?
没有回答。那个穿蓝色睡衣的小女孩,那个曾经是她自己的小女孩消失了。杰西闭
上的眼睑后面只有黑暗,就像电影结束后屏幕上的那片黑暗。于是她又睁开眼睛,久久
地环视她将死于其中的屋子。她从卫生间的门看到蜡染蝴蝶画框,又从桌子看到她丈夫
的尸体,呆头呆脑的秋蝇们嗡嗡乱飞,像一张有毒的小地毯,尸体就躺在它们的下面。
打住,杰西。回到日食那天吧。
她的眼睛睁大了。那听起来竟然确实是真的——来自卫生间或客厅,或她头脑内部
的一个真正的声音,然而好像是从空气中渗出来的。
“宝贝儿?”她现在的声音低沉沙哑。她试图多坐起来一点,可是,又一阵猛烈的
痉挛袭击了她身体的中部。她立即靠回到床板上,等待它过去。“宝贝儿,是你吗?是
不是,亲爱的?”
有一会儿,她以为听到了什么动静,那声音说了点别的什么事。可是即使它说了,
她也无法分辨那些话语,接着它完全消失了。
回到日食那一天,杰西。
“那儿没有答案。”她嘟哝道,“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有痛苦、愚蠢以及……”以
及什么?别的什么?
老亚当斯。这个字限自然而然地在她脑中产生,从某个她孩提时听厌了的布道中产
生。那时她站在妈妈和爸爸之间听这布道,踢踏着双脚以便观察透过教堂彩色玻璃窗的
目光照在她的白漆皮鞋上移动、闪亮。这只是她潜意识中粘在毒蝇纸上的一个字眼,这
个字眼便留在了她的心中。老亚当斯——也许这就是一切,就那么简单。一个父亲一半
是出于有意地安排和她漂亮、活泼的小女儿单独待在一起,同时想着这事不会造成任何
伤害,没有伤害,一点伤害没有。然后日食开始了。她穿着太紧太小的太阳裙坐在他的
膝上——是他亲自要她穿太阳裙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发生了。那只是一个短暂的、
淫荡的插曲,使他们两人都感到羞耻、尴尬。他射了精——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如果这
事里埋藏有某种双关意义的话,她毫不介意)。事实上,他把所有的精液都射到她短裤
后面了——这个行为对当爸爸的来说肯定不受赞许,这个情景肯定也不是她在“布拉迪
一伙”中所看到的。但是——
但是让我们面对它吧,杰西想。我逃离了这件事,几乎没有一点可以和本来会发生
的事相比……以及每天都在发生的事。这事也不仅仅发生在像比顿及烟草路沿街的地方。
我爸爸并不是第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中产阶级人士,对他的女儿产生了性欲。我也不是
第一个在内裤后面发生湿块的女儿。这并不是说这件事正确,或者甚至可能得到谅解。
这只是说它结束了,事情本来会糟糕得多。
是的。此刻忘掉这一切似乎比回顾一遍要好得多,不管宝贝儿对这个话题还有什么
可说的。最好让它谈人随日食而来的一片黑暗中去。在这间苍蝇乱飞、尸体发臭的卧室
里,她自然要做许多事才能死掉。
她闭上眼睛,爸爸的古龙香水味立刻飘入她的鼻孔。那种味道夹杂着他紧张不安的
淡淡汗味。那个硬物贴着屁股的感觉,他的微喘。她在他的膝上蠕动着,试图坐得舒服
些。感到他的手轻轻地放到了她的乳房上。想知道他哪儿不对劲。他开始那么急促地呼
吸。收音机上玛文·盖伊在唱:“朋友们有时说,我爱得太苦了,但是我相信……我相
信……一个女人应该那样被人爱……”
你爱我吗?宝贝儿?
是的,当然——
那么,什么都别担心。我决不会伤害你。现在他的另一只手往上移到了她的光腿上,
把太阳裙掀了起来,拢在她的膝上。我想……
“我想让你舒服。”杰西嘟哝道。她靠着床头板稍稍动了动。她扭曲着脸,面色发
灰。“那就是他说的话。我的老天,他竟然说出那样的话。”
“每个人都知道……尤其你们女孩子……爱情会是悲伤的,哎哟,我的爱加倍糟
糕……”
我不能肯定是否想看了,爸……我担心灼伤眼睛。
你还有二十秒钟的时间,至少有那么多时间。所以别担心。别回头看。
然后是松紧带的啪嗒声——不是她的,而是他的——当他释放出“老亚当斯”时。
和就要产生的脱水相违抗的是,一滴泪水从杰西的左眼冒出来,沿着脸颊缓缓滚落。
“我正在这么做,”她哑着嗓子,哽咽地说道,“我正在回忆。希望你高兴。”
是的,宝贝说。尽管杰西不再能看到它,她能感觉到那奇怪而又可爱的目光盯着她。
可是,你走得太远了。回来一点点,只回来一点点。
一阵巨大的宽慰感淹没了杰西。她意识到宝贝要她回忆的事并不是发生在她爸爸对
她的性骚扰期间或之后,而是在那之前不久。
那么,为什么我得经历那件破事的其他部分呢?
答案很显然,她想。你要一条沙丁鱼还是要二十条都无关紧要,你仍然得打开罐头
看看里面所有的鱼。你得去闻那可怕的鱼油臭味。而且,一点点陈年往事要不了她的命。
把她缚在床上的手铐也许能要她的命,这些往事的回忆尽管令人痛苦却要不了她的命。
是时候了,该停止诅咒、呻吟,得采取行动了。该去找宝贝儿所说的她应该去找的东西。
就回到他开始以别的方式——触摸你以前的那种错误的方式。回到为什么一开始你
们两人待在外面的原因上。回到日食那天。
杰西更紧地闭上了双眼,回到了往事之中。
28
宝贝儿,没事吧?
没事,可是……有点儿可怕,是不是?
现在,她无须往观察盒里看就知道在发生某件事情。天色开始暗淡下来,就像鸟云
遮住太阳时的那种情况。但这不是乌云,黑暗澄清不了,有什么乌云的话还远在东方呢。
是的,他说。她瞥了他一眼,看出他是当真的,大大松了一口气。
想坐在我的膝上吗,杰西?
行吗?
当然行。
于是她便坐上了他的膝盖。很高兴能靠近他,感受他的温暖,闻着他身上的香味—
—爸爸的气味——这时天继续在变暗。她感到最高兴的是因为确实有点可怕,比她想象
的还要可怕。最使她害怕的是他们投在平台上的影子消退的方式。以前她从未看过影子
像这样消退。而且几乎可以肯定她再也不会见到这种情况了。这对我来说十分正常,她
想。她挪近了些,很高兴又是爸爸的宝贝了(至少在这个有点怕人的插曲之间),而不
是以前那个平常的杰西了——个儿太高,长相太粗笨,嘎吱叫得太响。
我能透过烟熏玻璃片看了吗,爸?
还不行。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腿上,沉重、温暖。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然后
转向他咧嘴笑了。
令人激动,是不是?
是的。是令人激动,宝贝儿。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叫人激动。
她又蠕动起来,想找个办法与他身上的硬物和平共处,她的屁股现在就放在那个硬
体上。他的下嘴唇嘶嘶地快速吸进一口空气。
爸?我是不是太重了?我弄疼你了?
没有。你很好。
我能透过玻璃片看了吗?
还不行,宝贝儿。不过很快就行了。
当太阳潜入乌云中时,世界不再是原先的模样了。现在看起来仿佛暮色降临于偏午
时分。她听见林中鸣叫的老猫头鹰。叫声使她打起寒噤来。WNCH电台里,德比·瑞诺德
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了,他们的声音很快将被玛文·盖伊的歌声代替。
朝湖面看!爸爸告诉她。她朝湖面看去,看到一种古怪的暮色朝暗淡无光的世界悄
悄扑来,每一种强烈的色彩都从那个世界褪去了,只留下暗淡的菘蓝色。她颤抖着告诉
他,这令人毛骨悚然。他让她控制住自己别太害怕,免得不能欣赏它。这句话一些年以
后她将仔细品味——也许,非常仔细地来寻找其中的双重含义。而现在……
爸,爸?它没了。我能——
是的。现在行了。可是当我说你得停止看时,你就得停下来。不能争辩,懂吗?
他给了她三块迭在一起的烟熏玻璃片。不过他先给了她一个防烫布垫。他给她这个,
是因为做这个观察镜的玻璃片是从旧棚屋窗户玻璃上切割下来的。他对自己切割玻璃的
能力不太自信。当她朝下看着这个防烫布垫时,她的思绪突然往回跌去,灵巧得如同杂
技演员翻跟头。她听到他在说:我最不愿发生的事——
29
就是等你妈回来时,发现一张便条,上面说……
杰西一边对着空屋说着这些话,一边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的第一件东西便是那
只空杯子:杰罗德的水杯,仍然放在架子上,放在那儿,靠近将她手腕缚在床柱的手铐。
不是左腕而是右腕。
一张便条,上面说我已把你送到急救室,这样他们能够为你缝合上几个手指的伤口。
现在杰西理解了回忆伤心往事的目的。理解了宝贝一直试图告诉她的事情——和老
亚当斯毫无关系,与她的旧棉布短裤上那湿块的矿物质淡味也没关系,它和那仔仔细细
从倒塌的旧棚屋窗户上切割下来的半打玻璃片大有关系。
她失去了那罐妮芙雅面霜,但是,至少还有一件别的润滑剂来源留给了她,是不是?
用另一种方法走向希望之乡——那就是血液。在凝结成块之前,血几乎和油一样润滑。
那会疼得要死的,杰西。
是的,当然会疼得要死。但是她想,她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或者读到过,手腕上的神
经比身体许多要害部位的神经要少些。这就是为什么自从有了罗马帝国以来,更可取的
自杀方法就是切割手腕,尤其是放在一桶热水里把手腕割破。而且,她已经处于半麻木
状态了。“从一开始,让他将我锁到这东西里,我就是半麻木的了。”她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