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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你心里可曾怨我!”
许家玉手脚麻利地将碗放在桌上,道:“大嫂,你好端端地提起这个做什么?我即便是再怨,一回想起你那些日子躺在床上发了高烧昏睡的样子,这怨气便也都消了。”
庄善若垂了眼帘,道:“小妹嘴上不说,怕是心里也是在埋怨我心肠太硬。”
许家玉闻言倏地抬头。道:“硬又何尝不好?说到底也终究是我们家对不起大嫂,我爹既然事先做了这个打算,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二嫂与我娘略贪心了些,这聘礼当初既然给了,哪里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我倒是没成想老太太竟死命地要留我,我本与她脾性不投,之前她还漏了想要喜儿替了我的心思。”
许家玉苦笑:“大嫂也不想想,那时候我们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形,现在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我娘虽没读过多少书,可毕竟也是跟在我爹身边这么许多年。虽然平日里糊涂了一些。可碰上大事哪一次糊涂过?留了你自然是比放了你好处要多些。”
“老太太倒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庄善若不由地道。想想也是。在二郎的婚事上,在许掌柜的丧礼上,许陈氏都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偏差。虽说平日里有些恶形恶状的,可毕竟也是当了半辈子家。这当中的关节厉害也不是不懂的。
“这五十两银子大嫂虽然是允了我娘,可是大嫂又有什么法子能够筹出来呢?”许家玉有些担心。
庄善若故意调皮一笑,道:“小妹是想我早点筹出来还是晚点筹出来?”庄善若虽然身体弱些,可是心里却是轻松的,毕竟这件困扰了她近半年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个眉目。她剩下的目标便是怎样尽快地筹到银子,虽然不易,但是也要比和许家人虚与委蛇要轻松些。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能笑出来。”许家玉显得是心事重重,道,“你是不知道。你病了的这几天,大哥寻了娘几次,一心只要留你,甚至说出了若是休了你,便终身不娶的话来。”
庄善若脸上是苦苦一笑。只得硬起心肠玩笑道:“这话老太太怕是听过几遭了吧?”
“怎么?”许家玉不解。
“大郎那时候为了你秀儿姐怕也没少说这个话。”
许家玉露出嗔怪的神色道:“大嫂,你到底是嫉妒呢还是说笑呢?”
庄善若正色道:“老太太听了这话是怎么说的?”
“娘旁的没说什么,只是撂下了一句话:等你媳妇挣到了五十两银子再说!——便将大哥打发回来了。”
庄善若默默点头,只要一天没有这五十两,她一天便跨不出许家的大门,还要这样无休无止地憋屈下去。
五十两是什么概念呢?上好的水田能买三亩,差点的也能置上五亩;若是普通的农户一家四口俭省点着用,怕是能挨上七八年粗茶淡饭的日子;若是按照庄善若绣一件中等大小的绣品赚上两百文的话,怕是绣到头昏眼花,双手起茧也赚不到。
许陈氏说得没错,虽然她松了口,可是摆明了是不相信庄善若能筹到这笔银子。许陈氏虽说是退了一步,可是无论怎么看,她也都是赢家。
许家玉见庄善若偏着头皱了眉苦想,忙端起碗来,道:“大嫂,先吃饭吧。”
庄善若嗯了一声,她的确实在是没什么好主意,除了向人借——这又是她万万不想的,再说她也没几个人可借,借了也还是要还的。
庄善若拿起筷子正要喝粥,端起碗分明愣了一愣,却是不动声色喝了起来。
许家玉局促不安,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道:“厨房原先还有大半袋的白面,今儿竟怎么也找不着了,我疑心是被二嫂藏了起来。就剩下点碎玉米渣子,还间了点小石子,我筛了又筛,洗了又洗,才熬了这一碗玉米粥。”
庄善若却是毫无愠色,依旧是吃得欢。这点子碎玉米渣子是她原先留着准备年后买两只母鸡来喂的,没想到竟进了自己的肚子。虽然许家玉筛得仔细,可是咬在嘴里依旧还有沙子涩涩的响声,而且这玉米渣子放得久了,已经没有粮食的清香,倒是散着一股子霉味。
庄善若眉头也没皱一下,便就着几片腌大头菜将这碗玉米混沙子粥吃到了肚子。
许家玉却是面有愧色,道:“大嫂,我等下去找娘说说,哪有不给人好好吃饭的道理?”
庄善若赶紧拉住了她,道:“小妹,你和我走得近,老太太已经心有不满了,你若是再去替我讨要好吃食,可不连你也恼上了?这玉米渣子粥倒也无妨,总比那几年我饿肚子要强一些。再说经小妹巧手烹饪,就是有人拿燕窝粥来换我也不肯——这当中的情义岂能是能用贵贱来算清的?”
许家玉微微红了眼圈,没说话。
庄善若又道:“这桩亲事我虽不甘心被人欺瞒,不甘心被人摆弄,可是能结识小妹却是此生大幸!小妹这几日的舍命照料,我感恩于心,只盼有一日能够投桃报李……”
“大嫂,你别说了!”许家玉用一手按住庄善若,垂了眼帘,踌躇再三,道,“你认错了我,其实,其实……”
“呦,正吃着呢!”还没等许家玉说完,童贞娘也没敲门,就这样闲闲地推门进来。
许家玉赶紧背转过身,收了眼角的泪。
庄善若将身子坐端正了,收敛了脸上多余的神色,清清淡淡地道:“这会子弟妹倒是不怕过了病气?”
童贞娘不自在地将掩住口鼻的帕子放下,笑道:“大嫂说笑了!看来真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你也知道,我素来不是个能干的,也想着在大嫂床前伺候着,可又怕我做事不利索,忙中出乱,白的耽误了大嫂的病情反而不美了。且娘说我还带了元宝,怕他人小体弱——她做长辈的疼惜孙子,反倒叫我偷了懒。我这心里,着实是过意不过,幸而大嫂吉人自有天相,这场恶疾都熬过去了,福气还在前头等着呢!”
许家玉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道:“二嫂,我记着家里还有大半袋的白面,不知道搁到哪里去了?”
童贞娘眼珠子又是骨碌碌一转,甩了甩帕子,道:“瞧我这记性,娘一早嘱咐我的事,竟忘了和你说了。”
“什么?”
“娘交代过了,家里的粮食也剩得不多了,怕是撑不了几日,得先紧着咱自家人先吃,若是有多的……”
“二嫂,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大嫂就不是我们家人了!”许家玉一听就心里不痛快,二郎两口子一到饭点便胡乱敷衍几口,也不知道是房里藏了什么好吃的。
“呦,小妹,你莫急!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再说了我不过是你们家的媳妇,算起来也不算是正经许家人,不过我是个没本事的,只能是死心塌地地跟在你二哥屁股后面,他若是有一口干的,也能讨一口稀的吃吃。”童贞娘眼风一瞟庄善若,压低了声音慢腾腾地道,“大嫂既然有能耐,娘又亲口许了你,我想必是不稀罕我们家的粗茶淡饭了。”
“老太太还说了什么,请弟妹一并说了吧!”庄善若淡然地抬了抬眼皮,这一番夹枪带棒皮里阳秋她听得着实是不耐烦了。
童贞娘脸色不变,故意将嘴角往下撇,道:“唉,我这做媳妇的,娘的吩咐可不敢不听,只是没的又要当恶人了。”
庄善若听得一笑:“弟妹是个爽快人,哪里就这样扭捏起来了呢?”
“娘说了,若是大嫂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略收拾收拾,便从西厢房搬出去吧。”
许家玉眼皮突突一跳:“搬哪里去?”
童贞娘坎坎地笑着,道:“后院不是有一大片地空着吗,靠墙还有间早些年放杂物的屋子,收拾收拾也还能住人!”
庄善若脸色没变,心里却是一惊。
☆、第152章 焉知非福
许家老宅的后院,庄善若倒也去过几回。
早些年连家庄村东的地不值钱,随便你想围多大便围多大。那里本是一块菜地,大概有个三分地的样子。原先也定是好好开垦出几畦的菜圃,种得是瓜红果绿的。可惜这地荒了许多年,单是杂草便长得比半人还高,有一口水井也枯了水,被人填了乱七八糟的石头在里面。
靠墙的东头有间用石头黄泥筑墙,稻草铺顶的老房子,听说原先是用来放些种菜用的锄头水桶之类的工具的。
庄善若虽然碍于杂草太密,没有走过去,不过只一打眼便也看得出这房子破败得是七倒八歪,四面漏风,哪里是能住人的样子。
许家玉反应却是比她大:“二嫂说笑了吧,那里哪里能够住人?”
庄善若虽然心里也是一惊,可惊的不是那房子能不能住人的问题,而是吃惊许陈氏使出这一招,到底是从心里放弃了她,还是故意以退为进,让她知难而退?
不论怎么样,她庄善若总不能让她如愿!
“小妹真是和我想到一处了。”童贞娘乐得做顺水人情,“我听了也吃惊,那个房子旧倒也罢了,顶吃不消的是还破还漏。大嫂这大病刚愈的,哪里吃得消住那里。可我刚略提了提,娘便将我斥责了一通,说我不懂事。”
庄善若倒是很想知道许陈氏的考虑,便道:“倒让弟妹受委屈了,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个打算?”
童贞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娘说了大嫂若是打定心思要离了许家,那就万万不能再在西厢房住下去了,怕是会伤及大嫂的清誉。”
庄善若不由得冷笑,这是哪门子的借口?她既然是许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又与许大郎同床共枕了小半年,又哪里来的清誉可言?虽说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可是与真正的黄花闺女还是不能比的了。
“唉。我一听娘说得不错,也就不好再说了。想着大嫂身子孱弱,若是能去榆树庄将养岂不是更好?”童贞娘的确在许陈氏面前提了这个话,可是她的本意不是为了庄善若,而是想将她及早从许家剔除。左右过了正月,宗长一家也要回来了,到时候许家翻身指日可待,若是她这个二媳妇前面还杵了个长媳,她行事都要不方便几分。
许家玉哪里能想得到这许多,忙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知道娘怎么说?”
童贞娘想起许陈氏早前一听这个建议。眼睛便瞪了起来。厉声道:“二郎媳妇,我只当你是个聪明的,怎么反而长了一岁倒是糊涂了呢?若是允了她回去,那她哪里舍得回来。岂不是放虎归山?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还没坐实,我只消给她点苦头吃。若是她能迷途知返那是极好,如若执迷不悟?哼哼!我倒要看看,谁拖得过谁?大不了等日子好过了,我再给大郎娶一房平妻。她就继续熬下去,熬个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由着她去!等到熬成了鸡皮鹤发,看她离了我许家找那个去?到时候还不哭着喊着求我收留了她!”
童贞娘听了许陈氏这一番话没的出了一层冷汗,没想到这老婆子手段恁狠毒,竟想生生把庄善若熬到油枯灯尽。
许陈氏言毕又是瞟了童贞娘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老婆子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你妯娌是这样,若是你不耐烦我家的苦日子,也竟回娘家去,左右你娘家殷实,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女儿。”
唬得童贞娘赶紧伏低做小,心里将许陈氏骂了个百来遍。
当然童贞娘没有那么傻,将许陈氏与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只是道:“要说还是娘考虑得周到,大嫂怎么说还是许家的人,虽然是搬离了西厢房,到底还是一个院子里住着,多少有个照应。万一说不准,大嫂改变了主意也是说不定的,到时候才是皆大欢喜呢!”
许家玉无话可说,又道:“这两日正冷,要不等开春了再搬也来得及。”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今儿娘特意派了二郎拉了大郎去宗长家听听消息,就怕是大伯舍不得嫂子。”童贞娘撇撇嘴,道,“照我说,大伯倒是比我家二郎要知情识趣多了。再搬,也不过是一个在房前,一个在屋后,统共这么点大的地方,抬抬脚也就到了。”
庄善若点点头,许家安这几日便哪里也不去,就在房里守了她。若是搬的时候他在场的话,一个不管不顾说不定又要闹到个鸡飞狗跳,落在许陈氏眼里,又是她的罪过一桩。
许家玉也迟疑了脸色。
童贞娘挥挥帕子,道:“我来的时候,元宝正睡着呢,没想我竟说了这一会子话,可要赶紧回去看看了,这里的床高,可别是翻下来了。呦,看我这记性,娘还交代了,吃过了晚上这顿,从明儿开始大嫂就不和我们一同吃了,自己在这后院开伙得了,也省得走来走去的麻烦!”言毕,自是扭了水蛇腰出去了。
许家玉又红了脸:“娘这回做得忒过了点!大嫂,你等着,我去找娘理论去!”
庄善若赶紧喊住了许家玉,道:“小妹,你莫去。原本想着离了你们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