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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善若故意嚷渴。刘春娇便倒了两碗龙井茶,一人一碗喝了。
庄善若用茶碗盖住脸,偷眼看刘春娇,她脸上似乎要比初见时要活泛了些,眼中的灼灼的亮光也似乎柔和了许多,这才稍稍安心。
庄善若走的时候。刘春娇出了房门,送到厅堂门口,倒是被亮亮的天光晃得眯了眼。
刘福婶赶紧扶了刘春娇,道:“春娇啊,我给你熬了粥。已经晾凉了,你得空去喝了吧。”
“哎!”刘春娇却拉了庄善若的手殷殷道,“善若姐,你明天还来吗?”
刘福婶求救似的看着庄善若,庄善若心里明白,笑道:“我怕是要在榆树庄住上十天半月,我大嫂正坐月子呢。你赶紧进去,外头暑气还没消,你身子弱,别中暑了才好。我明儿忙完了就过来,左右要给我侄儿做些小衣裳,倒不如和你凑到一块儿做针线热闹些。”
刘春娇这才松了手,郑重地点了头。
刘福婶偷眼见刘春娇转向厨房,连声念佛,对庄善若是千恩万谢:“善若,亏得你来了,要不然还不得在房里憋出病来!我偷偷地听了,春娇这半日和你说的话,倒是比这一个月和我们说的都要多。”
“刘福婶,你莫急,春娇遭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慢慢地才能想开。”
“是,是!明儿你可千万别忘了早点过来!春娇死心眼,怕是一起床就盼着你来了。”刘福婶又不好意思地道,“你看,这成日里忙得脚打后脑勺的,连你家添丁了都不知道。大人孩子可都好?若是忙不过来,你说一声,这照顾月子我可拿手……”
庄善若打断了刘福婶的话道:“都好,左右家里也没什么事,婶子别放在心上。”
“哎!”刘福婶这才停了嘴,又殷勤地嘱咐了几句,才放庄善若回去。
回到王家,王有龙正在房里抱着婴儿,庄善若纵然有满腹的心事,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有龙哥,你这哪里是在抱孩子,倒像是拿着锄头?”
王有龙急得满头大汗,双手抱着婴儿环在胸前,姿势僵硬得很。
周素芹半靠在床上也笑:“他爹好不容易才敢抱抱,我看他抱得极不舒服,怕孩子难受。可也怪了,偏生不哭不闹,乖得很。”
庄善若一看,果然,虽然婴儿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窝在王有龙的怀中,可是却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一副惬意的模样,便道:“这孩子怕是认得人,知道是他爹抱他。”
王有龙得意起来,姿势也没那么僵硬了。
“怎么,春娇怎么样?”周素芹问。
“人倒还好,怕是伤心过度有些恍恍惚惚的,听刘福婶说这一个多月是没日没夜地给刘昌做四时衣裳,想要赶在忌日前给刘昌捎过去。”
周素芹叹息道:“这好好的,唉!你少不得多去陪陪她。”
“嗯,有虎哥呢?”
周素芹道:“他成日窝在工场里做梳妆匣子,卖得不便宜,比原先做家具要强些。我笑他,这没日没夜地做,可别是着紧赚老婆本吧,他竟也不分辩,倒是不像他了。”
王有龙恋恋不舍地将孩子放到周素芹的枕边,笑道:“刚才素芹还提及托个媒婆给他说个好姑娘,不知道为啥他反而恼了,一声不吭,红头涨脸地出去了。”
庄善若抿嘴道:“别是心里有了中意的吧?”
“哪能呢?”周素芹摇摇头,“我见他也不像能藏得住事的人,若是真有了合意的,哪有闷在心里的?”
庄善若笑着摇了摇,撇开了这个话题。
刚歇着晌,刘福婶过来了,拎了两只鸡,一篮子红皮大鸡蛋还有两包红糖莲子什么的。
周素芹赶紧撑起身子让刘福婶坐:“婶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家里忙,也没顾得上,还是今儿听善若说你生了,可不得赶紧过来瞅瞅!”刘福婶看着周素芹枕边酣睡的婴儿,喜道,“呦,这小模样可真是俊俏,一看日后就是有出息的!”
“比他爹强些我就念佛了!”周素芹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欢喜。
庄善若赶紧端了椅子给刘福婶坐,又倒了一杯茶来。
刘福婶却端着茶杯半天没喝,倒是看着孩子怔怔地出了会神,半晌才笑道:“呦,瞧我,一看到孩子便想起我那苦命的外孙儿,小胳膊小腿的可喜人了,没成想……”作势抹着眼泪。
周素芹劝道:“婶子别太伤心了,左右春娇妹子还年轻,以后总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刘福婶抹着泪,强笑道:“是,是!可再怎么找,也找不着像先头那么合心的女婿了。”
庄善若一愣,怎么听刘福婶的意思像是要给春娇说人家似的。
周素芹也咂摸出了意思,朝庄善若探究地看了一眼。
刘福婶顿了顿,又道:“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我半辈子也就养了春秀春娇两个,春秀这孩子省心,倒是春娇打小是娇养着,却没想着遭了这么大的事儿。”
庄善若点头听她说下去。
“刘郎中也是心善,上回来了我家一趟,看着我们家春娇可怜,劝着她再走一步。”刘福婶面有戚色,“我原本想着姑爷尸骨未寒,怎么的也要过个三年两载再提这个事儿。可是,善若你也见了,春娇竟像是魔怔了,一心一意只念着姑爷的好,倒是恨不得代他去死。”
“那也是春娇重情……”
“重情好,这样的女婿我也舍不得。”刘福婶说着说着就泛起了泪花,“可春娇毕竟还只有十六岁,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句不好听的,女婿即便再好,可也不在了,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有心劝她再走一步,可看她现在的样子,又是实在张不开这个嘴。”
庄善若不禁皱起了眉头,刘福婶这个时候提春娇改嫁的事怎么说也太急迫了些。
“婶子的意思是……”庄善若试探着问道。
“哎,善若啊,你的话春娇还听得进去几句。你也帮我劝劝,刘昌再好可也不能抱着牌位过一辈子,善福堂也不稀罕她给挣座贞洁牌坊来,好歹得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爹娘想想。”
难不成让自己当那说客?
庄善若正犹豫着怎么婉拒,一抬眼,看到周素芹正朝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第228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福婶见庄善若面露难色,又道:“我们春娇若是好好拾掇拾掇,倒是还比有些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还强些。”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瞒你们,说起来还是善福堂厚道,送了笔银子过来,这银子虽说不多,可若是省俭着花,也够花一阵子的了。”
姑嫂两个交换了个眼色。
“我也不求什么人品家世,只要老实本分,能对我们家春娇好的便成——这笔银子我也不留一分,再添些嫁妆嫁过去就是了。”刘福婶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若是春娇再这样下去,我怕是熬不过两年。”
庄善若恻然,可怜天下父母心,刘福婶一心只为春娇打算也不能苛责。只是,这是春娇自己想要的吗?
“婶子,这事还得慢慢商量才好。”
“是,是!”原先八面玲珑的刘福婶失了方寸,“最好远远地嫁了,省得听那些闲言碎语。我想着有龙媳妇娘家在奎村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还有连家庄是个大村子,也要劳烦善若多多费心了。”
周素芹毕竟大了几岁,委婉地道:“我们都是窝在家里不出门的,认识的人也都有限,倒是没有婶子人面广。”
“哎,别提了。”刘福婶一脸的颓色,“我现在就怕出去见人,碰到知道的还好,若是碰到半生不熟的,问起来,没的又往伤口上撒盐。”
庄善若点头表示理解,道:“婶子,那我们慢慢打听就是了。”
刘福婶迭声道谢,又逗了逗婴儿。
周素芹见她心不在焉的,便道:“春娇妹子在家,婶子赶紧回去吧。过一两个月等娃娃硬朗些了,我再去看春娇妹子。”
刘福婶这才告辞了。
庄善若将刘福婶送到大门口,回来颇有些心事重重。
周素芹知道庄善若与刘春娇交好,宽慰道:“你也别愁。左右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我虽只见过春娇几面,可是她也不像是福薄的,以后怕还是大有造化的。”
庄善若勉强点头,抱起婴儿。道:“我不过是想起人这一辈子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怎么活得平安顺遂才是顶要紧的。”突然眼睛一亮,亲着婴儿粉嫩的小脸,道:“嫂子,给娃娃起名叫平安,你看可好?”
“平安?王平安?”周素芹皱了眉头沉吟着,转而展眉笑道,“好,又简单寓意又好,就这个名了。”
“不和有龙哥商量下?”
“商量个啥?这事他听我的!”周素芹喜滋滋地从庄善若怀里接过孩子。瞅着小鼻子小嘴巴越看越爱,道,“平安,平安,你以后就叫平安了!喜欢不喜欢姑姑给你起的名字?”
平安本睡得正香。被自己亲娘摇晃个没完,忍不住皱起小眉头撅了嘴,又握起了小拳头抗议,更是可爱得紧。
庄善若在榆树庄住下来,日子倒是过得平静。白天里,帮着周素芹伺候月子,抱抱孩子;再就是抽空去陪春娇一两个时辰。两人做做针线,说说话。
一晃过去十日,到了三伏天。天气愈发的热了,碧空万里不见一丝云彩,即便是不动也是一身的臭汗,伏在树上的知了更是叫得一阵响似一阵。连水塘也被晒得半干了。
幸亏平安生下来壮实好带,周素芹奶水又养人,才半个月的平安便像是寻常两个月的婴儿般硬朗,常常睁了黑亮的眼睛追着人看。周素芹素来操持家务,身体健壮。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后再也躺不下去了,倒是额头包了块帕子,除了不吹风碰水,别的活倒是一一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王大富将自家当成了个客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庄善若在榆树庄十天,也才匆匆见了两回。只是觉得王大富身上做木匠活练出来的腱子肉全都松弛了下去,整个人胖了一圈,却是一种不健康的虚胖。
王大富倒是对平安这个长孙欢喜得很,王有龙将那个刻了“长命百岁”的金锁片交还给他的时候,他还像被激怒了的公鸡似的急红了眼。亏得周素芹说是金锁片太过贵重了,怕是平安压不住折了福,王大富这才作罢,悻悻地将金锁片收到怀里,自去还了那寡妇不表。
这日,庄善若吃过午饭便带了些针线活去了刘家。
刘福婶先是拉着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善若啊,我看春娇这几日精神大好,原先每顿只能吃半碗粥,前日竟找我要干饭吃了。这脸也似乎丰润了一些,可多亏了你了!”
“哪里,都是婶子照顾得好,我也不过是陪着她说说话罢了。”
“婶子都知道,都知道。”刘福婶突然话音一转,道,“你和春娇姐妹两个原先都像是两个花骨朵似的,哎,可没想到啊!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莫急,等你离了许家,婶子定要给你寻个合心的女婿。这回我定要指天咒地,给你寻个好的,你可别……”
“婶子,莫说这个了!”庄善若哪里不明白,这可不是刘福婶良心发现,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怕是自己陪春娇不尽心,便道,“各人福祸自有缘法,哪能去怪旁人。”
“是,是!”刘福婶有些悻悻的,又道,“你这个闺女打小便是明理的,若是我家春娇能学了你三两分也不会这样。”
庄善若不耐烦和刘福婶啰嗦,再略说了两句,便进了春娇的房间。
刘春娇依旧在闷头缝那件天青色的夏衫,一见庄善若进来,忙将衣裳举到庄善若的面前,道:“善若姐,这儿我怎么做都不平整,足足拆了三两回,还是老样子。”
庄善若接过来,细细一看,道:“这领口你缝得略紧了些,穿着怕是不舒服,须得如此如此。”
刘春娇专心地听着,频频点头。
庄善若坐在她旁边,将给平安的做了一半的小夹袄拿出来继续缝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刘春娇说话。
“这天可热了,和前年差不多,水塘里的水都晒得半干了。”
“前年?”刘春娇停了手里的活,将针在头上篦了篦,道,“我记得前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我们一起进城赶集,还在善福堂讨了一碗凉茶喝。”
庄善若一顿,不禁抬头看刘春娇,只见她稍稍丰润了点的脸颊上嘴角微微翘起,眼中带了温柔之色,道:“是啊,今年怕是比前年还要再热些呢。”
“阿昌喜欢将西瓜湃在井水里,浸在天井里的大水缸里,清清凉凉的。”刘春娇双眼愈见迷离,“他总不让我多吃,说了女人吃多了生冷不好,偏生自己却是一吃便是半个。”
“等天凉些了,我们去山边纳凉可好?”
“我记得阿昌送了我一对耳坠子,是珍珠做的,看着便是清爽,夏天用来配裙子是极好不过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