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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童贞娘看到王有虎,似乎是吃了一惊,“你这会子倒是老实了。”
王有虎利索地从井台旁站起来,沉声问道:“现在就走吗?”
“走?”童贞娘掩了嘴咯咯地笑,“你竟是等不及了,那倒成了啥好去处了。”
王有虎呆了一呆。
童贞娘撇了撇嘴角,道:“我们老太太让你过去说话,你放机灵着点,别尽是满口胡沁。还有。大嫂,老太太也让你一并过去。”说话间,自是扭转了身子往前院走去。
庄善若眉头一皱,这个许陈氏不知道又玩什么花样。
……
许陈氏的房中依旧是香烟缭绕。
许陈氏坐在条案旁。重新梳洗过了,半闭了眼睛,嘴角念念有词。
王有虎只顾盯了许陈氏看。
这个老太太不是省油的灯,善若的悲剧更是她一手促成,他素日对她并没有多少好感。可是此时,一想到许家玉,他的心肠又柔软成了一片——这个老太太再不好,可毕竟也生养了玉儿。
“老太太!”
许陈氏双目陡然一睁,眉心隐隐地跳动着怒气,她的目光依旧像是两把尖尖的锥子。将王有虎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王有虎哪里被人这样看过,倒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几岁了?”
“啊?”王有虎猝不及防。
许陈氏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皮,又道:“问你几岁了?”
“十八。”王有虎不明所以。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我爹,我大哥。我嫂子,新添了个小侄子。”王有虎不知道许陈氏什么意思,只得有什么说什么。
“平日做什么营生?”
“种地,还做些木匠活。”
许陈氏突然沉默了,又半闭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有虎不敢造次,低了头垂了手端端正正地站着,不由得又浑身冒了汗。头上的那道伤口沁了汗水,刺骨地疼。
许陈氏叹了口气,眼角嘴角耷拉了下来,立刻呈现出掩饰不住的老态,道:“可曾订过亲?”
“不,不曾!”
“胡说!”许陈氏双目一睁。“都十八岁了,哪有没订过亲的道理?你骗得了我女儿,可骗不了我!”
王有虎急了:“之前家里急着给我大哥说亲,还没顾得上我;前两年我娘过去了,这事便耽搁了下来。”
“唔。”许陈氏又将眼皮耷拉了下来。
王有虎有些无措了。许陈氏不可能好端端地去问他这些,难道……他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又不敢给自己希望,生怕坠入到更深的绝望当中。
“老太太!”
“昨晚的事不许再提!”条案上的半支蜡烛斜斜地照在许陈氏的脸上,皱纹无所遁形。
“是。”
许陈氏直直地盯了王有虎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然后叹了口气,整个身子便萎顿了下去,沉吟半晌,才道:“回去选个好日子,托个有脸面的来提亲。”
“啊!”王有虎听得呆了,立刻被幸福的洪流湮没了。
……
妯娌两个坐在厅堂里。
“小妹呢?”庄善若踌躇再三,问道。
童贞娘不答,却大有深意地飞了个眼风,道:“你娘家兄弟看着老实,却是个有手段的。”
“怎么?”
“哼,我不信你不知道。”童贞娘从鼻孔里嗤笑了几声。
庄善若最看不得童贞娘这副脸色,既然她要卖关子,便干脆不问了,只侧了耳朵留心许陈氏房中的声音。
还是童贞娘先熬不住,她将头往庄善若那边凑了凑,脸上挂了鄙夷的笑,道:“我可是趴在门上亲耳听小妹和老太太说的,他们早就将生米做成熟饭了。”
“什么?”
“啧啧,这人哪真是看不出来,说不准肚子里还有了个小的了呢。”童贞娘又撇嘴又摇头,“呦,想想都羞煞人了!”
☆、第254章 秘事
没过两日,老根嫂便喜气盈盈地登门提亲了。
许陈氏拿乔了一阵,终究还是和老根嫂商谈了聘礼,定下了婚期。因为双方都还没过三年的孝,所以翻了黄历,择了日子,便定在了来年的二月,算起来还有四五个月的光景。虽说时间不算太充裕,不过王有虎与许家玉两人都不算小了,紧赶慢赶还算是赶得及的。
两人订下来后,老根嫂便来后院找庄善若说话。
庄善若笑盈盈地泡了一杯茶,放在床边的长脚板凳上,——不过这茶叶却是好的。”
老根嫂摸了摸板床上铺着的薄薄夹被,叹道:“倒是难为你了,这天气渐渐凉起来了。这柴房又比不上正经屋子,有虎虽帮着修过了,可指不定哪里就漏风了,少不得自己多铺点多盖点才是。”
“是。”庄善若在老根嫂身旁坐下,忍不住问道,“那事谈得怎么样了?”
老根嫂脸上露出洋洋之色,道:“你是没看见,你那婆婆的脸色,臭得像是茅坑里的石头。我这心里可是乐得很。旁的都好说,单单这聘金她一口咬定要三十两,好说歹说的也不松口。”
“三十两?”庄善若小小地惊呼道。
老根嫂不屑地撇撇嘴,道:“她道她许家还是以前的派头呢!庄户人家娶媳妇哪有花上三十两的?怕是穷怕了,趁着嫁女儿的机会捞点银子?”
“不能吧!”庄善若犹疑地道,“二郎在许德孝的铺子里帮衬,每月也是往家里送钱的,虽说比不上在县城里的光景,可日子倒是过得以前要好些了呢。再说了,许陈氏最是好面子,哪有靠嫁女儿换钱的?”
“她肚子里的小九九,我可是琢磨不透。”老根嫂不在乎地摆摆手,又笑道。“她,我是不大看得上眼的,不过你家小姑子我倒是看着欢喜。嗐,原先还东托西付地给他们两个牵线。没成像他们竟暗中看对了眼。有句老话怎么说的?那个啥……是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庄善若笑,“他们两个原先怕是有些什么误会,一见面便跟个乌眼鸡似的,倒没想到竟有这段姻缘。”
“不是冤家不聚头!我私心想着,有龙上年刚娶了媳妇,今年又得了小子,家里怕是不宽裕。”老根嫂笑眯眯地道,“就这三十两的聘金,我说得是口干舌燥。她偏偏就是不松口。罢了罢了,不过是三十两,少不得我替有虎贴补出来。能用三十两换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回来,也值当!”
庄善若暗忖,这怕是许陈氏最后的坚持了。这件事能够峰回路转到这个地步已然是万幸了。三十两就三十两。东挪西凑总能凑出来的。只可惜她存了的十两银子给了芸娘,否则倒是能助一臂之力。
三十两?
当年许家娶她的时候倒是花了三十五两的聘金。不知道许陈氏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算了算了,想这些糟心的事做什么?
“我那老姐姐怕是能安心了。”老根嫂唏嘘道,“有龙有虎这两个媳妇倒是娶得一个比一个的好,等过个三两年有虎再得个娃娃,可就圆满了。唉,可怜我这老姐姐偏生是个劳碌命。眼瞅着就要享福了,可又偏生……”说罢,她抹了抹眼睛。
庄善若的眼睛也有些酸酸涩涩的,为了冲淡这悲伤的气氛,她故意打趣道:“就剩得富哥了,婶子看这个不中意。看那个不如意的,可别要给我寻个七仙女当嫂子!”
“你这张嘴哪!”老根嫂又爱又恨,“狗蛋都能下地爬了,一个月没没见上你一回。你这个做干妈的倒是给做了几身衣裳啊?”
庄善若一笑,从枕头旁取过一个整齐的包袱。送到老根嫂怀里,道:“东西早就备下了,就是也没个功夫过去。”
“啧啧,我不过说笑罢了。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又要侍弄地里,又要绣花,竟还抽出时间来给狗蛋做衣裳,可别把身子累坏了!”
“哪能?不过随手做了几件夹棉的小衣裳,做着好玩,也不觉得累。”
老根嫂讲包袱打开,里面叠了三套衣裳,都是耐洗耐穿的棉布,胜在针脚细密,样式新颖。喜得她赶紧展开了比划比划,嘴里道:“呦,差不多长了一寸,狗蛋能吃能睡长得快,等天凉了就刚好了。你这个闺女,这双眼睛倒像是尺子一般,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长短。”
“好歹是自己干儿子,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老根嫂正要笑,突然眼睛一溜庄善若的肚子,不由得有些黯然,道:“倒是你偏生要强,就在这许家熬着日子。狗蛋的衣裳多,也换不过来,我把那些七八成新的都收拾好了,给你留着,到时候给你的娃娃穿。”
庄善若微微有些羞赧:“婶子,你说啥呢?”
“我还能说啥,你还年轻,才几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老根嫂若有所思地道,“前两日我还碰上了许秀才,刚从私塾里出来,看着倒是伶俐的。唉,我知道你这孩子心肠绵软,若不是许家做下这恶心人的事在先,我估摸着你也能和许秀才过下去。有时候这口气是要挣,可也别和自己过不去。”
庄善若含笑不语,有些事情不是说能看破就能看破的。
老根嫂将小衣裳叠好,又重新裹进了包袱皮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道:“有件事,你知道吗?”
“啥事?”
“许德孝家的四姨太原先和你要好,你竟没听说过?”
鸾喜?庄善若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他家四姨太怎么了?”她在府中境遇不算太好,可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有喜了。”
“有喜了?”庄善若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才几岁?”
“我也正说呢,原先在村里的时候我见过,一团孩子气,今年算算最大也就十四吧。”老根嫂啧啧称奇,“三姨太没怀上,反倒她先怀上了。”
庄善若愣了一愣,突然又欢喜起来,母凭子贵,鸾喜的好日子来了。许德孝四十多岁了,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嫡子,若是鸾喜能替他生下一男半女来,那她的后半辈子可算是有了依靠了。
“好事啊!”
老根嫂摇摇头:“啥好事!你又不是没见过那四姨太,身子骨都还没长全乎,这一胎能不能生得下来还是两说。”
庄善若一震,也是,生个孩子不啻将一条腿踏进了鬼门关,鸾喜说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过早生育怕是有损她自己的身体。
“四姨太那糊涂娘,喜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逢人便夸嘴,也不想想她闺女的小身板,可别是到头来闹得一尸两命才好——呦呦,瞧我这乌鸦嘴!”老根嫂连连轻拍自己的嘴,道,“他们有钱人家,好不容易得了孩子,怕是恨不得将补品灌下去。我看那孩子也算是本分,就是摊上了不靠谱的爹娘。你若是碰上她,可要赶紧提醒她一句,嘴里悠着点,身子勤快点,别到头来将孩子养得太大了,苦的是自己。”
“嗯。”庄善若点头,却突然想起她最后一次见鸾喜时她那怨毒的目光。
“这高门大户里的事可不好说。”老根嫂摇着头,兀自低语道,“二太太日防夜防,却漏掉了最不起眼的。到底要看四姨太的造化了,这许家生不下来的孩子可不是只有一个两个的。”
庄善若心头一震,听着老根嫂看似不经意却意味深长的话,忍不住问道:“婶子,你的意思……”
老根嫂笑笑:“我没啥意思,不过是在连家庄呆得久了,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都做不得准,白听着当笑话罢了。”
庄善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老根嫂庸常的面孔挂着一丝坦白的微笑。
“我记得二太太难产千辛万苦才生下了小少爷,听说伤了内里,怕是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老根嫂凝神,冷笑道,“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这倒也罢了。只不过听说后来许德孝的那些姨太太通房丫头竟没有一个能顺顺当当地生下孩子的——要不没保住,要不难产,最惨的是有个丫头疼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生下个儿子却早在胎里闭了气,全身憋得青紫。啧啧,作孽啊!”
庄善若不由得听得呆了。
连家庄是个大村子,许德孝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有多少双眼睛正盯了他们家瞧。
“这事真的吗?”
“真的假的,谁又说得准?不过无风不起浪,听着三两句闲话,凑个趣罢了。”老根嫂释然地笑笑,道,“这高门大户的,我们看着光鲜,可这过日子就像是穿鞋子,到底舒不舒服,还是只有脚说了才算。”
庄善若听着老根嫂的话里大有深意,想再多问她几句,她却再也不肯说了。只肯说些狗蛋怎么调皮捣蛋,该给王有虎的婚事准备些什么东西,或者地里的庄稼又该什么时候收割了,这些琐碎的事情去了。
庄善若应着,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却想着鸾喜瘦瘦小小的身子,却捧着硕大的肚子,怎么看怎么就让人觉得不妥当。
☆、第255章 名节
转眼入秋,下过几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