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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善若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酸苦,她哇地一声扑倒在老根嫂腿上嚎啕。
老根嫂抚着庄善若的背,眼里噙了泪,若有所思地道:“你这孩子年轻,可遭的罪可不少哇!若是咬咬牙挺过来了,好日子都还在后头呢。”
庄善若依旧是哭得直不起身子。
“你看婶子的日子可还舒心?你得财得富两兄弟虽不中用但还孝顺,淑芳也和我投缘,你老根叔这大半辈子对我是言听计从。”老根嫂话音一转,道,“你姑妈怕是没和你说过吧,你老根叔还是我第二个男人。”
庄善若听得一惊,迟疑地抬头。
“我头个男人只空有副好皮囊,另长了张蜜嘴,暗里吃喝嫖赌,家里诸事不管。”老根嫂淡淡地道,“嫁过去头一年生了顺英,第二年他嫌弃我生不出儿子,又和隔壁村的寡妇勾搭上,竟休了我!”
庄善若素日见老根嫂笑笑嘻嘻的模样,想不到竟也有这样悲惨的过去。
“那一年顺英还小只是哭,我抱了顺英走投无路,竟一心只想着投河寻死。”老根嫂微微一笑,“还是你姑妈扇了我一巴掌,才把我扇醒,我又何必为了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呢?若不是你姑妈那一巴掌,我还不知道孤魂野鬼在哪里飘着呢,也享不了这儿孙福了——我这一辈子都感激我那老姐姐!”老根嫂眼里又闪了泪花。
庄善若止了泪,若有所思。
“这劝人的话婶子也就说到这儿,接下来也要靠你自己去想通想透才好。”老根嫂擦了泪,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道,“还不过辰时,你若是不想再回许家受你婆婆的气,择日倒不如撞日,赶紧将这事解决了罢了。”
庄善若点点头,想到许家安许家玉心里闪过一丝不舍,但对王大姑的愧疚和感恩又马上占了上风。
“许陈氏素来是爱面子的,这事一闹开了,怕是一时抹不开脸,还要闹腾一阵。你就先在这儿住了,等这事慢慢淡下去就好了。”
庄善若正要推辞。
老根嫂又道:“你淑芳嫂子没几月就要临盆,这年前节后事儿又多又杂,婶子知道你素来是个能干的,你就在婶子家担了累搭把手,可好?”
庄善若知道老根嫂是为她着想,感激地点了头。
“来!”老根嫂拉了庄善若的手起身,道,“现在顶顶要紧的是把那和离文书拿出来,有了这个就是闹到官府里我们也不怕。”
两人出了房门,来到厅堂。
连淑芳正坐在厅堂里做小孩子的针线,听到声响放下手里的活计,笑道:“往日里两个姑姐回娘家也不见娘说恁多的体己话。”
老根嫂嗔道:“你倒是吃这不相干的飞醋。等过两个月你自己生个闺女,往后自个儿疼去。”
连淑芳笑道:“那敢情好,不过媳妇想着先生个小子,日后娶了媳妇,我也可以像娘一样捉狭取乐。”
“呸!”老根嫂乐得啐了她一口。
庄善若听着她们婆媳两个斗嘴,重新取了贴身放的钥匙,择了一口朱红色的箱子打开。
“妹妹,我正要问呢,你这两口箱子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怪沉的。”
老根嫂笑道:“可不是好东西是咋的?”
庄善若打开箱子,里面的书依旧是摆放得整齐。她定了定神,将手探到箱子中间轻轻一摸,摸出一本《道德经》来。
连淑芳笑道:“果真是好东西。”
庄善若微微叹了口气,将那书一翻,却是全身一滞,犹不相信一般又是从头到尾细细地翻了一遍,煞白了小脸颤声道:“那东西……竟不见了!”
☆、第124章 姜是老的辣
庄善若坐在张家的牛车上,任由身子被摇晃得东摇西摆,却是魂不守舍,紧紧地蹙了秀眉,陷入到深思中。
老根嫂陪坐在她边上,却也是不吭声,掰了手指头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赶着牛车的张得财正和许家宝扯着闲话。
“张家兄弟,你家这牛可真得劲啊!”
“嗐,兄弟好眼光,我家最值钱的也就属这头大牲口了。”张得财是个长相清俊的,话说“一张眠床不出两样人”,张得财的性子也和他媳妇淑芳一样爽快利索,他轻轻地又给了这牛一鞭子,道,“这牛啊,农忙时耕田,农闲时运货,可是好东西。”
许家宝点了头。张家的这头是健壮的大牯牛,正值盛年,膘肥体壮的,每往前走上一步,身上的肌肉便绷得紧紧的。许家宝动了心思,若是有这样一头牛在,那五亩荒地可不就轻轻松松开垦出来了?
“这牛啥价钱?”
“价钱?”张得财嘿嘿一笑,道,“这大牲口有好也有孬,我家这头牯牛总也值个十两银子。”
许家宝倒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牛竟要这么贵,差不多也够买上一亩差点的水田了。
张得财又笑道:“每日里还要拿上好的草料拌了麦子喂了,等开了春还得拉到草坡上让它吃些嫩草——可不比伺候人轻松。”
许家宝一听这么麻烦,倒一时把买牛的心思暂且搁下了。
牛车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村东,这边的道路房子明显变得逼仄了起来,空气中也多了些酸腐之气。
许家宝好面子惯了的,此时便显得有些讪讪的。
老根嫂看在眼里,便道:“二郎,你家村东的老宅子你可住过?”
“婶子,我记得不大真了,就是住过怕也是没住上几天便进城了吧。”许家宝虽然在连家庄日子不多,但许家和张家住得近。每趟回了老家见了也是叫一声婶子的。
老根嫂道:“二郎,你那时怕还没生出来吧。我嫁到你们村,第一个知道的便是你爹许掌柜。”
许家宝听着有了点兴趣,道:“婶子,这话倒听着新鲜。”
“哈哈,还是得财他爷教训他老子的时候提到了你爹的名字,说是你爹既活泛又勤谨又有眼光,简直是恨不得要换个儿子才罢休。”
老根嫂说得风趣。张得财回转过头,笑道:“娘,爹若是知道你背后这么埋汰他。可要恼了!”
“你爹是个泥性。一辈子也只会从地里刨食。恼了倒好!”老根嫂又指了许家老宅前的那棵樟树道,“二郎,你可看见那棵大樟树?”
“看到了。”
“都说你许家祖上的宅子选得好,背靠了青山。前头又有一棵大树遮阴。”老根嫂微微觑了眼,道,“你瞅瞅那棵树像个什么形状?”
张得财与许家宝正着脑袋歪了脑袋看了半晌没看出个名堂来。
“可不像那摇钱树?最难得的是这大樟树整整遮了你家大半个院子,可不是好风水是什么?”
许家宝经老根嫂这一点拨,是越看越像了,心中一动,不由得喜滋滋地道:“没想到婶子还懂这些。”
“不懂,胡乱说上一嘴罢了。”老根嫂看似扯着闲话,却是大有深意。“许掌柜当年就是在这老宅子里发了家,唉,可也真是机缘巧合了,也不知道这往后……”
老根嫂不说了,只略略瞟了许家宝一眼。张得财却道:“娘。我们也赶紧回家种一棵这样的树。”
“你小子,仔细着赶车!”老根嫂笑骂道,“我们老张家也得有这样的命才行!庄户人家,本本分分的最要紧,肯下死力气侍弄好田地也就罢了。你都是快要当爹的人了,可别是像那些半大光棍似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许家宝听了,不由握了拳头,暗暗点了头。
说话间,牛车便到了那棵大樟树下。冬日里的大樟树的叶子也是老绿老绿的,依旧葱郁茂密。
张得财拉住了牛车,利索地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许家宝也有样学样,纵身一跳,长棉袍的下摆却是被木头勾住了,只得讪讪地用手取了下来。
老根嫂一看不由得暗自有了计较。见张得财穿的是一身利索的短打,虽不甚气派,但是做活方便;许家宝却还是一副少爷打扮,虽然还在热孝里,不好穿得鲜艳,不过那身深蓝的长棉袍却是货真价实的缎子材料。
许家人听了动静,便从门里出来。
许陈氏由许家玉扶了,含笑道:“他婶子,我家大郎媳妇倒真是不懂事,哪能就能这样麻烦你。”
老根嫂见庄善若自从一坐上牛车便发呆,忙拉了拉她,道:“老姐姐言重了。这孩子姑妈还在的时候,我们老姐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唉,没成想竟出了这事,我就更心疼这孩子几分了。”
许陈氏应了,除了宗长家,她素来不大看得上连家庄的人,所以这当中的人情关系她也不大清楚。
张得财帮了许家宝将那两口朱红色箱子搬到院门口,然后顺手牵了牛,调转了车头。
童贞娘不知道何故,分明是脸色有些不好,也不说话,只是强堆了丝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恹恹地站在后头。
许家安却是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拉了庄善若的手,道:“太好了,这两箱子的书找到了。”
庄善若却是木木的没有什么反应。
老根嫂心里明白这孩子是懵了,明明打算得好好的,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竟然不翼而飞了。她凭了直觉觉着是许陈氏这老婆子捣的鬼,可是眼前没有证据,庄善若还算是许家人。
老根嫂赶紧在庄善若的手臂上轻轻捏了一把,叹道:“这孩子可怜见的,想起了她姑妈,陪着我哭了一场,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许家安闻言赶紧盯了庄善若的脸看,跌足道:“媳妇,你又把眼睛哭肿了。”
庄善若强笑着,微微避开脸去:“不碍事。”
许陈氏看着大郎在外人面前冒傻气,心里便不大自在了,道:“不过是两箱子旧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过两日去拿也就罢了。”这是婆婆摆出教训媳妇的姿态了。
庄善若不语。
“老姐姐说的是。”老根嫂笑道,“我也埋怨这孩子心也忒直了,哪有天没亮就偷偷跑出来的,万一这路上有个好歹的可是不得了。这两箱子虽说只是些书,不过是这孩子她爹留下来的遗物,总得留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许陈氏很不以为然,却碍了老根嫂的情面,没多说什么。
老根嫂又转头对庄善若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平日里有什么苦楚委屈,也别自个儿藏着掩着。你婆家上下,婆婆妯娌小姑子,哪个都是和善的,总也能体谅你几分。”
庄善若垂了泪应了。她想了一路明白找不着那和离文书,也只能暂时留在许家,再慢慢作打算了。
许陈氏听了老根嫂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她本要拿出婆婆的款来,没想到老根嫂这番话抛出来,倒叫她满肚子冠冕堂皇的话噎在喉咙口一时说不出来了。
童贞娘挑了丹凤眼,飞快地看了老根嫂一眼。没想到这个大娘看着笑嘻嘻的,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一番大话就把婆婆拿捏住了。
许陈氏有些犯了难,按理说人家巴巴地将自家的媳妇送回来,总要迎进去喝杯茶才算是不失礼数。可是,眼下这老宅都没个像样的落脚地方,没的叫人暗地里耻笑。
老根嫂示意张得财拉好牛车,道:“人也送到了,东西也运到了,家里还有点事占了手,改日再和老姐姐好好唠唠。”
许陈氏松了口气,嘴上却说:“哪里就忙成那样了?”
老根嫂跳上牛车,道:“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三,祭灶的东西可都还没准备好呢。”
许陈氏也不很留,只叫了大郎二郎将那两口箱子抬进去。
庄善若却是眼巴巴地站在原地,舍不得进去。
老根嫂招手让她上前,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莫急,我回去再想想办法。我看那许大郎还算不坏,你先忍耐些时日。”然后又提高了声音,朗声道:“等忙过了年前这阵子,别忘了到婶子家玩,你淑芳嫂子还等你搭把手帮着缝几件小衣裳呢。”
庄善若都一一应了,直到那牛车走得看不见了,才转身进了院子。
刚一进院子,却是冷不防撞上许陈氏阴沉沉的脸,和刚才在外面的那副和煦的面色判若两人。
“我们家的媳妇倒是一个比一个没规矩了,眼睛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了?”许陈氏伸了手指,呵斥道。
“娘……”
“你住嘴,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许陈氏喝止住了许家玉。
庄善若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和许陈氏磨牙了。
“哪有正经人家的媳妇瞒了家里,趁了天没亮偷偷地跑出去的,知道的是去拿东西,不知道还以为是去偷汉子呢。”许陈氏越说越来气,越说越口不择言,顺了口气又道,“对着别人家的婆婆倒是比对自家婆婆还上心。啧啧,亏得还是个识文断字的。”
庄善若心里惊讶,不过是一桩小事,哪里就惹得许陈氏这般生气了。
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童贞娘突然冷笑了数声,道:“瞧娘这话说的,左一个规矩右一个规矩的,倒真像是许家还家大业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