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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娘娘的话,张妃怀孕了。”
陈皇后手一颤,书落到地上。沉默半天,突然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快去传孙淡,快去传孙淡。”
毕云:“是,老奴这就去房山。但不知娘娘要问孙淡什么话?”
陈皇后突然冷静下来:“……至于我问他什么,到时候他就知道了,你不需要问太多。以孙静远的智谋,他一定能猜出本宫要找他做什么。”
第三百零二章 除夕(三)
房山织造局大厅堂。
天刚擦黑,大堂里已经点了几十只蜡烛,将一个宽阔的厅堂照得亮如白昼。
一切都是草创,屋中摆设显得简陋,地板还没铺设完毕,有的地方还露着黄土。
屋子闹得厉害,一共有五十多个乡绅做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酒食自然是极为精美,可热气腾腾中,众人还是面带不满。
可以想象,大年夜被知县大老爷请到织造局吃饭,不能和家人团聚,确实是一件让人颇不高兴的事情。而且,看知县大老爷的意思,是想从他们腰包里掏银子。
前一段时间的改农为桑,晋商的那些老西儿得了孙淡的授意,将大量小额贷款流水一样撒出来,诱使得依附在他们身上的农民纷纷退地。
几乎在一夜之间,房山乡绅们的身家无一例外地缩水五成。
孙淡这毒辣的一招正好敲在众人的七寸上,获取功名,然后依靠国家对士大夫的优惠政策敛积人口和土地,然后混进乡绅队伍,乃是这个时代起家发财的最佳手段。在座众人都有功名在身,很多人都是世代书香,几辈人积累下来,财富已经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他们在以前也隐约听说孙淡来房山之后要实行税改,实际上,众人心中也是不惧。地方事务,一般都是乡绅们在应承,孙淡若采取激烈手段,得罪了整个乡绅阶层,以至于引起混乱,他这个知县也就做到头了。
可万万没想到,孙淡根本就没有亲自出马,只一个改农为桑,就让这次清丈土地的事情顺势而成,也让大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们总不可能像郭扑一样,撕下脸皮不要,派出家仆同退地农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干吧,都是乡里乡亲,有的事情还是不能做的。
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近孙淡搞这个什么织造局,导致大量外来人口涌入房山,有脑筋活络的乡绅开办商铺,炒卖房产,还是狠狠地赚了一笔。
虽然看到实际的好出,可内心中对孙淡的不满依旧根深蒂固。
对于孙淡提出的入股织造局一事,除了郭扑,所有人都抱着一个不合作的态度。不过是来吃顿年夜饭,好,我就带一张嘴过来就是了。至于其他,咱们免谈。
开玩笑,官家的生意就是那么好做的。你看看南方的那几个官办织造局,凡是同官府合作的商人,又有哪一个有好下场。不过被敲骨吸髓耗尽了家产,就是被事发之后被丢进大牢。
大家都是读过书有功名的人,在这个时代也算是精英阶级,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在中国,有一个朴素的真理:官家就是来与民争利的,要想从朝廷手头捞好处,做梦吧你。
自进了大厅堂之后,大家是酒照喝,牛照吹,一个不高兴了,对着在旁边侍侯的衙役就是一通呵斥。
孙淡大概是想给大家一个讨论的时间,一直没有出现。
在大厅中作陪的是房山的刑房师爷孙浩和班头宋青松,以及在织造局负责桑种植技术的汤臣。
孙浩还好一些,好歹也是一个秀才出身,虽然会昌侯家倒了之后被革了功名,却是大家的同类人,乡绅们对他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至于宋青松和汤臣,大家也没给他什么好眼色,两句话不对,就是一通怒骂。
三人也惹不起这些乡绅们,我大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些人可都是社会的中坚,舆论的制造者和领导者,官家的威严对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三人都是相视苦笑,只觉得这活儿干得真是憋气。
等安顿下众人,汤臣有些沉不住气对孙浩说:“浩哥,我们是不是该去请大老爷出来了?”
孙浩:“名单上的人都到齐了吗?”
旁边的宋青松忙回道:“回师爷的话,都到了,只差一个郭扑。”
孙浩:“那老小子不来也罢,本就没想过请他,只不过他是房山第一豪绅,场面上却要走到。好,我这就去请大老爷出来会客。”
正要转身回内堂,却听到堂鼓一记记响起来,站在厅堂里侍侯的衙役们都同时挺直了身体,连正在嬉笑玩闹的众乡绅也都安静下来。
堂中负责接待众乡绅的孙浩三人心中一惊,虽然孙淡不想将这个织造局弄成官办衙门,使用的也是民间商号的管理制度,可今天的宴会事关重大,为了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孙淡还是将他的全副仪仗带了过来。
像这种堂鼓按照规矩,应该是有官职在身的的官员来访时才敲的。
大过年,又有哪一个官员会来到这里呢?
正不解,厅堂大门口走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消失多日的房山县丞木守礼。
孙浩等人这才释然,人家好歹也是从七品的官员,敲堂鼓符合朝廷礼制。
可是,木县丞身边的那群人却让孙浩等人警惕起来。
木守礼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右手霍然正是孙淡的死对头郭扑。
郭扑终究还是来了。
至于木守礼左边,则是一个圆脸的小胖子,看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此人白白胖胖,一进大堂,眼睛都翻到天上去了,一脸傲态,显是很有来头。
左尊右卑,郭扑乃是武定侯的表弟,又有功名在身,可他偏偏将左手位置让给那个小胖子,难道这小子比郭扑的地位还高。
“原来是木大人来了。”
“木大人,我等向你拜年了。”
木守礼在房山做了多年县丞,同世家大族走得近,已经被乡绅们当成了自己人,见他进来,众人都纷纷起身见礼。
孙浩看得悄悄地吐了一口唾沫,小声道:“这老小子成天在家里猫着,今日怎么想着来赴宴了,夜猫子进宅,我看就没什么好事,贼厮鸟,若不是他有功名在身,老子捏爆他的卵。”
说着话,他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小胖子,心中越发地不安起来。
木守礼同众人寒暄了几句,介绍小胖子给大家认识:“各位,各位,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武定侯郭家的少爷郭宏,也是秀才功名,今后可是要继承侯爵的。听说,郭侯已有意让他恩荫入太仆寺,去了就是一个七品的食秩。”
“原来是小侯爷。”
众乡绅一阵哗然,纷纷上前。
孙浩在旁边小声地骂了一句:“这个木守礼和郭扑是想给大老爷来一个下马威呀,有这死胖子过来捣乱,这个年夜饭只怕吃起来有些咯牙。”
第三百零三章 除夕(四)
孙浩猜得对,这几个人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捣乱的。
三天前,郭扑已经接到了孙淡发过来的请柬,约他到织造局吃年夜饭。郭扑也知道孙淡发这个请贴过来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其实,他孙大老爷只怕巴不得自己不去才好。
可郭扑这人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孙淡越不想见他,他偏偏要去孙淡面前洗意见。反正他这段时间被退地的农民弄得焦头烂额,浑身都不舒服。要不自在,大家一块儿不自在。
况且,这次孙淡请房山乡绅吃饭的用意郭扑也一清二楚,不就是想拉大家下水去那个劳什子织造局入股吗?孙淡要想在房山站住脚,就不得不同乡绅们搞好关系,而且,看样子孙淡手头的银根有些紧张,想从大家手头捞些银子。
郭扑想了想,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打击孙淡的绝佳机会,如果能够搞黄孙淡这个宴会。不但让孙淡同房山世家豪门彻底闹僵,还可以让孙淡的织造局因为没钱办不下去。支造局垮了,改农为桑的事情也就进行不下去,也自然没有什么农民来退地了。
可要想搅局,郭扑也知道单靠自己搞不定这个大场面,还得去寻个强力外援。
想来想去,郭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一趟京城,借拜早年的机会见了郭勋一面,大概说了说房山的事情,并痛哭流涕地请郭勋为自己这个小表弟找回场子。
郭家世代勋贵,乃是海内一等一的豪门,郭勋咳嗽一声,整个北京城都会得风寒。
而且,郭侯也是个火暴性格,最为护短。按照他的性子,听到郭扑被人欺负,早就会跳出来为郭扑把这个面子找回来了。
可让郭扑完完没想到的是,刚开始的时候郭勋还非常热情,一口一个兄弟地叫着。可一听到房山两个字,郭勋眉头就皱了起来,神情也变得冷淡:“兄弟,你打算让为兄怎么做?”
郭扑没看出郭勋的脸色不对,还是装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大哥,我们郭家世代勋贵,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若是朝中的公卿权贵,咱郭扑还可以忍了。实际上,就算是当朝阁老,也得给大哥你一点面子。现如今,小小一个孙淡,七品的芝麻小官也敢骑到我们郭家头上拉屎。以大哥你的手段,只需一个颜色过去,吏部那群人还不巴巴儿你替大哥你把事情做了。办孙淡一个骚扰地方,与民争利是免不了的,最少也是个罢官免职的下场。”
郭勋神色一变,突然笑了笑:“芥子大点事情也值得兄弟你动怒,不就是少几亩地而已,值不得什么,大过年的,说这些做甚。”说完话,就端起茶杯吹了一口上面的茶沫子。
郭勋身边的幕僚会意,抬起头小声对郭扑说:“郭二老爷,侯爷政务繁忙,需要休息,您老难得来府中一趟,不妨去拜见一下老太太。”就将郭扑轰了出去。
郭扑郁闷透顶,郭勋这么做这可不是他的性格啊。可他还是不死心,私下跑去见郭宏,老郭请不动,小郭也可以。小郭,郭宏可是郭侯的嫡子,正经八百的小侯爷,还不能震住孙淡那个小官?
而且,郭扑同郭宏私交不错。虽然二人辈分有差异,可小郭在郭扑这里很是得了许多好处,说起话来也随便,找他,应该能把这件事给办下来。
果然,等郭扑将一封银子递给郭宏的时候,郭宏眼睛一亮,笑道:“老叔你客气什么呀,都是自家人,这不还没过年吗,就急着给做侄子的过年钱了。看来老叔你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呀!”
郭扑忙装出一副哭丧模样:“宏哥儿,叔叔最近穷得紧,可倒血霉了。”
“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外面还有不开眼的人欺负到我郭家头上来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郭宏不屑地冷笑一声。
郭扑见事情有门,便将孙淡如何算计自己的事情一一同郭宏说了,并抹着眼泪说:“宏哥儿,老叔这回是被孙淡折腾得只剩半条命了,土地丢了一半,这个年也没办法过了。“
“反了反了。”郭宏本就是个纨绔子弟,气愤地叫道:“这个孙淡我是知道的,外面的人都传说他是仅次于小杨学士的大才子,不过你不用怕,一个小小的举人,就算有才,又能怎么着?唐朝的时候李太白不也是个大才子大名士,可依旧不过是一个小官。可见这做官,同一个人的才华没有任何关系。你再有才能,不懂得做人,总归不过是一个玩物。孙淡当初为救他老师李梅亭的时候,还求到过我父亲大人头上。后来,因为有杨阁老帮忙,才让李梅亭脱了身。偌大一个京师,他孙淡也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对了,他同我郭家那个咋种好象有些交情。恩,同小咋种厮混的人,能有什么样的背景?”
郭宏所说的小咋种就是他的庶出弟弟郭曾,郭宏对这个弟弟相当鄙夷,连带着对孙淡也没任何好感。
郭扑大喜,讨好道:“宏哥,你一定要替老叔替房山百姓做这个主呀。若能给那个狗官一点颜色瞧瞧,房山百姓皆感念你的恩德,自有一份薄礼送上。多的不说,千余两银子还是凑得出来的。”
真若做成这事,这笔钱也不用郭扑一个人掏腰包,大不了摊派到房山各大世家豪门头上,难道他们还敢说个不字?
武定侯府虽然是大富大贵之家,可郭勋对几个儿子管束极严,像郭宏这种嫡子,每个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的月份。郭宏也是被父亲管得严了,加上又不能读书,这才依靠恩荫进了太仆寺,图得就是一个逍遥自在,又有一份丰厚的俸禄可拿。
如今听说有一千多两可拿,郭宏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他还是有些为难:“大年三十去房山,不妥当吧……按我府中的规矩,年三十应该向老太太请安,然后一家人吃团年饭的。”
郭扑大为失望,一脸颓丧。
不过,郭宏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郭扑大喜过望:“爹爹乃是国之重臣,年三十也要去京营同士卒门生们见面。我看看能不能建议爹爹把团年饭提前到中午,这样,晚上我就能得空来房山了。”
郭家子弟弓马娴熟,郭宏虽然纨绔,可骑术出众。如此,大年三十那天,只一个下午就从京城赶到了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