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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说得是,卑职受教了。”那个考官由衷地说:“不过,孙淡才名震动山东,一首五言更是为市井百姓传唱不息。若不取他,只怕有失公允。”
“谁说不取他了?”王元正一笑:“君子行事,当执中而行,以孙淡的才气,我估计得今科案首应该没任何问题。不过,他年轻气盛,若就此中个小三元,只怕对他将来不利,的压一压,得了第二名,或者第三名正好。”
“可是大人,考生的卷子都要糊名誊录,怎么才能看出哪张是他卷子呢?”
“不难。”王元正摸了摸胡须:“前几日我从邹平县和济南府那边调了孙淡的答卷过来看过,这小子风流放达,写起文章来偏偏古朴厚实,格式也是十分严谨,很容易从里面把他的卷子找出来的。到时候,遇到这样一篇文章,也不用多想,直接放在第二名好了。至于孙家的孙岳,他的文章辞藻华丽,可放在第一,压孙淡一下。”
“大人英明。”
看了一眼沙漏,王元正说:“时辰到了,收卷吧!”
“当!”一声清脆的钟声响起,本科山东院试尘埃落定了。
此时,孙淡已经抄完了那篇文章。轻吁了一口气。平静地坐在桌后。
第七十七章 夜市
考完之后,照例点名排队出门。
相比起进场。出考场这一到程序速度更慢。
两千多个学童,人头济济,又自心情恍惚,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乱。
在进场前,学童们都精神亢奋,对自己信心满满。但一整天的考试下来,对自己考得如何,许多人都已经心中有数。
考得好的,面带喜色;发挥不佳的,神情沮丧。
在排队出贡院的时候,孙淡就看见不少学童已经软得不能走路,要人扶着才能亦步亦趋地向前挪动。在点名的时候,甚至还发生考生大声哭号,一头朝贡院防止走水而挖的池塘里跳去的惨事。
至于先前那个发疯的老童生,好象被捆之后就没出现过。
科举关系到读书人的前程,关系到学童们未来的人生,惨烈之处更甚于刀光剑影的战场。
只不过,孙淡已经没心思去看这滚滚浮世的众生相。
今科中个秀才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历史不发生大的改变,正德皇帝将在今年九月落水受凉。死于次年三月。然后就是嘉靖皇帝继位,新皇登基后,一般都会开恩科,提前举行乡试。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到明年秋天,孙淡他只有一年时间备考。
乡试同院试又有所不同,不但考八股文,还要考公文写作,诏、诰、表各写一篇。问题出来了,这种东西孙淡可不熟悉。当时收集科举资料的时候也没储存。
就算顺利过了乡试,获取做官的资格后进京参加会试,还得考策论,这玩意儿孙淡也不擅长。
看来,今后一年自己有的忙了。
首先,需要通过一定渠道接触到国家暴力机关,熟悉机关公文写作,摸清政府机关的运作模式,如此,才能在未来的公文写作和策论之中下笔有神。
看样子,孙府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做一个花匠也接触不到高屋建瓴的上层建筑。再说了,孙府中的刘夫人和景姨娘对自己颇为嫉妒,再呆下去也没甚意思。
好在,一旦通过院试,获取功名之后,孙淡就能游学天下。而不受户籍管理的约束。
明朝对户口的管理特别严格,朱元璋定鼎天下之后,全盘继承了元朝的户籍制度,将户口分为三类:民户、军户、匠户。洪武十四年,又下诏在全国编制赋役黄册,每户填写户贴,由官府核实人口、田宅、资产等情况。
一般老百姓离家三十里就要到官府开具路引,说明出行理由、路上所需时间,什么时候回家。
因此,很多百姓终其一生,也没有出过远门。
好在明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读书人却很宽容。士子只要获取功名,就能获得免除一切劳役赋税的特权,可以配剑,可以游学天下,不会有睡到半夜被人敲开门查暂住证、居民身份证、结婚证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也就是说,只要等到本科院试一放榜,孙淡就摇身一变变成了明帝国的特权阶级。
孙淡一边排队等着唱号出考场,一边在心中琢磨:反正我现在还有几十两银子的盘缠在手,这段日子且先在孙府混着,等发榜之后就去京城寻那李梅亭。他不是做过官吗。对机关公文写作应该非常熟悉,索性先在他那里学上一年,顺便饱览下京城风景。
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自己穿越到明朝之后不也就在邹平和济南之间来回跑过一趟,至于其他地方究竟是何模样却一无所知。
一想到这里,孙淡越发想到北京开开眼界。
孙浩的号排在孙淡之前,早一步出了考场,等孙淡终于出了贡院大门,却见外面好生热闹,起码有三五千人。原来,考场里本有两千多考生,再加上前来等候的考生的家人和奴仆,还有看热闹的百姓,将一个贡院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到处都是学童们喊亲访友的喧哗,间或着小贩们的叫卖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广场里搭建了不少棚子,有卖混沌的,有卖艺的,有卖卤煮火烧的。
吃了一天干粮,又考得疲惫欲死,不少学童也不急着回客栈,索性坐在夜市摊前吃起了东西。
孙浩已经等在门外。
他神情古怪,身上乱颤个不停,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孙淡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问:“浩哥儿,考得怎么样了?”
“好象……应该……要中了。”孙浩勉强地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将臭哄哄的大嘴凑到孙淡耳边,带着哭腔耳语:“淡哥我……我一字不漏地全抄完了……先前见你睡了一整天。我还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孙淡被他的口臭熏得受不了,忙将脑袋挪开,笑道:“这事等下再说,家里来人了吗。其他考生呢?”
“孙岳和孙桂他们正在孙佳搭的几个棚子里等着呢,本来,他们想不等你就回家去的。不过,老子可做不出这种没义气的事情,说要走你们走,不等到你出考场,我不回家。”
孙淡感动之余,也有些疑惑:“孙佳怎么还没回去?”
孙浩这才说,孙佳自从送孙淡来考场之后就没回过家,反招了几个伙计在广场里搭了三个棚子做起了生意。当然,明面上她只对家里人说租了个摊位等她弟弟孙桂。
“这个小女孩,还真是个经济动物啊,也不知道她今天的生意如何?”
“嘿嘿,赚翻了。”孙浩终于从兴奋中恢复平静,身体也不颤了,笑着说:“一整天,孙佳卖出去了六百多本《西游记》。”
“嘿嘿,快带我过去。”
等来到孙佳的棚子,就看到孙岳等人正襟危坐在其中,几个孙家的学童或喜或忧。表情丰富。倒是那孙岳一脸恬淡,很沉得住气的模样。
见孙淡和孙浩过来,孙岳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只淡淡道:“孙淡也来了,早上集合时没看到你,我还在担心,怕你赶不上这次院试。孙家一众学童之中,也只你我孙桂有可能考中秀才,若你错过考期,未免可惜。不过,晚一届考也没什么。多历练历练文章,对你也有好处。”
他语气虽淡漠,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傲:“我上一期因为身体原故错过了,不过,这一年多来的磨练让我信心更足,手下的文字越发老辣。回头想来,对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孙淡听得心中腻味,也不想说什么。
便有孙家学童在旁边恭维:“岳哥,这次院试你考得如何,能中吗?”
“废话,连岳哥也中不了,我们也没必要来考了。”
孙岳听学童们问,眉宇之中带着一丝得色,回答道:“志在必得。”
又是一阵恭维。
孙浩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
孙淡不想同孙岳废话,悄悄走到孙佳身边,道:“孙佳你在这里等了一整天?”
孙佳点点头,小声说:“你不出来我就不回去。“
孙淡无声笑了笑:“不怕你母亲骂吗?”
“姨娘不会管我的。”孙佳突然得意地说:“景姨娘到现在还欠我二十两银子,把我弄恼了,就让她还钱。”
孙淡骇然,催帐催到自己母亲头上去了,这个孙佳还真是厉害。
他好象听人说过,景姨娘家有两个兄弟,都是破落浪荡子,平日里只知胡混。一旦没钱了就跑到孙府问景姨娘要钱,不给就大闹一通。景姨娘在府中做人很小心,如何肯失了这个面子,但凡这两个兄弟找上门来,都会给钱打发掉。
不过,景姨娘也没多少钱,估计也向女儿借了不少。
吃人口软,拿人手软,估计她也有些怕孙佳这个女儿。
正想笑,突然间,有人喊:“快看呀,孙家的小才子出来了。”
“什么,小才子出来了。”
一声喊。无数人都朝孙佳的棚子涌来,将三个用竹竿和芦席搭成的凉棚挤得东倒西歪。
“别挤了,别挤了,都要塌了!”卖书的伙计在喊,孙家的几个学童也在大声叫着。
孙淡吃了一惊,忙将孙佳护在身后。
孙岳以为众人是来看自己,忙面带笑容地站起来,团团一揖,正要说话,一个文士模样的学子带着两个家人推开众人挤到前头来:“谁是孙家小才子,济南童生史青年前来请教。”
孙岳一听这个名字,好象有些印象。他记得这人在济南府童生中颇有些名气,父亲曾中过举人,在济南府也算是乡绅名流。这个史青年六岁发蒙,十二岁就过了县、府两场大考。只可惜在院试这一关卡住了,这一卡就是六年。
不过,史青年在这六年里静心读书,文章写得越发圆熟老练,在山东一地也算是有名的才子。如果不出意外,今科应该能中。
孙岳自认是个小才子,史青年是个青年才子,才子见才子,自然是殷殷相惜。
孙岳忙微笑着一拱手:“会昌侯孙家孙岳见过史年兄,惭愧惭愧。”
“错了,错了!”史青年连连摇手:“岳兄不要见怪,我寻的是你们孙家的孙淡小才子,就是那个微风逐浪的孙淡。”
孙岳面上的笑容凝固了,身边的一众孙家学童也都安静下来,同时将目光落到一旁正同孙佳闲聊的孙淡身上。
孙浩本就看孙岳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兄弟不顺眼,听史青年这么一说,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将孙淡拉了过来,指着他说:“史年兄,这位才是你要找的孙小才子。”
第七十八章 请受老身一拜
“哎哟,原来是孙淡孙年兄。”史青年的名字有些怪。估计他父母当初为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取的是万年长青的寓意。不过,怕就怕他将来七老八十了,还被人唤着青年兄。
人如其名,史青年为人处事极尽张扬之为能事。一见到孙淡,这家伙就激动得不能自执,只差一步就纳头拜下去了,他一把推开孙岳,兴奋地冲到孙淡面前,抓住孙淡的手就不住摇晃:“久仰孙兄大名字,你的那首五言绝句真是绝了。微微风簇浪,散做满湖星,妙,大妙!”
孙淡被他恭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将手从他的魔掌中挣脱出来,谦虚地说:“游戏之作,当不得真,我辈读书人,道德文章才是正途。”
“妙,孙年兄高论,于我心有戚戚焉!”史青年击节感叹:“你还真是说到点子上去了。我等读书人,任你才高八斗,任你腹有锦绣,终归还是要靠时文考取功名。如今这个时世,就算换那李太白过来,不会八股文章,也不过是一个老童生。兄弟我先前进考场的时候还有些心慌,不过,在里面坐了一气,心静下来了,自然笔端自有神助。不过,学政大人取士的规矩和标准不好琢磨。即便你的文章再好,不合学政口味,一样被刷下来。兄弟我也是心头忐忑,想过来请教一下。”
孙淡听他夹七夹八说了这一大通,又急着回家,心中遍有些不耐烦,可表面上还装住一副谦虚的模样:“不敢,还请史年兄指点。”
“好,我就将今日所做的那篇考题《日知其所》背诵一遍,还想问问孙年兄,以兄弟这篇文章,是否能高中本科秀才。”说完话,也不顾其他人的反应,手一挥,一个奴仆便抬过来一张凳子。
史青年站到凳子上,扯直了嗓子。开始背诵起自己所做的文章。
这一背诵不要紧,在小广场上引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喊:“快去看哟,孙家小才子在背文章了!”
这下动静更大,挤过来的人更多,冲得一众孙家学童东摇西晃,眼看着就要被挤散了。
孙岳先前被史青年无视,然后又被粗鲁地推了一下,心中大为恼怒,见他又在背文章,心中更是不屑,哼了一声:“酸丁,腐儒,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孙淡也只配结交这种人物。”
“岳哥,岳哥,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回家去吧。”孙桂头上的帽子都被挤掉了,奋力冲过来,讨好地对孙岳说。
“好。回家去吧。”孙岳看到这种情形,心中也是害怕,忙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