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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抵着车厢板,慕仪自嘲一笑,肯定是这回出来遇到太多事情了,搞得她都魔怔了。
果然
马车在下午的时候驶回聚城温府,慕仪简单梳洗过后便去了母亲的房内恭领责罚。
临川长公主一壁煮茶一壁漫不经心地瞥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儿:“我也不是想怪你,只是此事你做得太不周全,连个条子都不留,一个人也不带就跟着骞跑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的名节还要不要?”
慕仪颔首以示受教,长公主摇头叹息:“去把班昭的《女诫》默录一百遍。”
这是惩罚了。《女诫》全篇一千六百多字,一百遍就是十六万字,罚得略过凶残。慕仪却心头一松,无论如何,只要母亲还肯惩罚她,情况就不算太糟。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长公主:“诺。女儿还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
“女儿想请阿母应允,准我入端仪皇后旧居,在那里默录《女诫》,可好?”
长公主疑惑挑眉:“为什么要去那里?”
慕仪一脸诚恳:“自然是为了更好地追思先贤遗风,反思己身之过。”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良久,慕仪努力睁大眼睛想向母亲证明自己的无辜和真诚。最后还是长公主率先败下阵来,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你又想搞什么。想去便去吧。不过先说好,你想在里面看看或者别的都行,但不许胡来。”
“阿仪怎么会在端仪皇后的屋子胡来呢?阿母多虑了。”慕仪一脸甜笑,直如要渗出蜜来一般。
。
所谓端仪皇后旧居,即是端仪皇后随太祖皇帝离家前所居闺房,唤作昭园。端仪皇后年幼时,温氏已是聚城富甲一方的官宦人家,子弟世代读书入仕,虽不像如今这般显赫权重,却也是福泽绵延的簪缨世家。
端仪皇后乃是聚城温氏那一代的长房嫡女,父亲是一族之长,跟慕仪如今的情况倒是十分相似。也因此,她的闺房也是亭台楼阁,雅致敞亮。
慕仪走在回廊上,一壁打量周围景色一壁道:“这地方我还是头回来,环境倒是十分幽静,地方很也宽敞。是完全保留着当年端仪皇后居住时的样子么?”
负责领路的李管事回道:“是。因为当年端仪娘娘留下吩咐,不许动这院子的一草一木。她在世时还曾回来小住过两次,待到娘娘殡天之后,这院子也一直没人动过。”
“当时这院子一共住着多少人?”
“除了中间那栋二层的小楼是端仪娘娘一人居住以外,其余十二间屋子里一共住了娘娘的一个傅母、两个贴身侍女、四个可入房伺候的婢子、两个厨娘、两个针黹娘子,再并上四个侍弄花草的婢子一共十五人。哦,还有十来个跑腿听差、洒扫庭园、做些粗笨事的仆役是不住在这院子里的,只是白天过来干活儿,晚上去自己的房里睡。”
也就是说,当时伺候端仪皇后的下人足足有二十几个。温氏如今权倾天下,这种规格在煜都温氏不过是寻常嫡女的最低标准,受宠些的庶女若父亲愿意抬举也能够得上,慕仪自己的下人更是这些的三倍都不止,即便是在势力稍弱的温氏其他支族,这样的排场也算不得什么。但在一百年前,在当时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聚城温氏,二十几个人来服侍一个小姐,真真算得上隆重了。
“端仪皇后当年很得昌国公的喜爱么?”她好奇问道。昌国公即端仪皇后之父,当年做主将温氏其中一脉从聚城迁至煜都的第一人。
“这是自然。端仪娘娘美貌倾城,智计无双,不仅是国公的心头宝,更是当时名满天下的美人!”李管事带着一股骄傲说道,“端仪娘娘的美名,大小姐从前也该听过才对,怎会有此一问?”
“哦,我只是想起一件事情,觉得有些奇怪。”慕仪尽量将语气放得平淡而漫不经心,“既然端仪皇后当年名声这么大,总该有人求娶才对。怎会耽误到十七岁还未出嫁?”
史书记载,端仪皇后随太祖离家时年方十七。一年后太祖于甘留称王,号为齐王,并在称王三日后迎娶温氏,是为齐王后。
李管事笑着摇头:“这老奴就不知了,许是一直没有寻着可与端仪娘娘匹配的郎君也未可知。”
“是么?可我怎么听说,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皇帝前,是定过亲的?”
李管事笑意一滞:“这,老奴实在不知。实在不知。”
谈话间已经走到了端仪皇后当年寝居的小楼。李管事将楼门打开:“这小楼除了日常打扫的人外,一直没人进去过,今次也是长公主吩咐,夫人才肯将钥匙拿出来。大小姐只在一楼写字便好,万不要上去二楼。”
慕仪点头应好,李管事再留下四个婢子命她们好生服侍,这才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余紫觞一直跟在慕仪身边,此时方站出来对四婢淡淡吩咐道:“大小姐写字时不喜太多人在身边,你们留在房外等候吩咐便是。瑶环瑜珥,你们也留在这里。”
二女行礼称诺,似笑非笑地看向四婢。四个婢子在这样的目光下不敢反驳,只得乖乖领命。
关上楼门,余紫觞才对慕仪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慕仪转头就将李管事嘱咐抛到脑后,目标明确地走到楼梯开始往上爬:“傅母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关于太祖御书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一直围绕着一个跟这件事本该没有关系的人。”
余紫觞紧随其后:“你是说,端仪皇后?”
“对!”上到二楼,慕仪开始左顾右盼,“将御书挂上琼华楼的是她,在上面题字的是她,下命令道御书永远不得离开琼华楼的也是她。”
见余紫觞沉吟,慕仪继续道:“可是为什么要把太祖起兵当晚所作的笔墨挂在千里之外的琼华楼呢?又不是要拿来展览!这种东西难道不该保存在皇宫内更合理一些么?”
顺着屋子走到里面更深的地方,推开一扇雕花木门终于看到了慕仪期待已久的纱帐妆台、高床软枕:“那晚镜华阁雅宴,丁氏跟我说了好多话,我当时忙着跟她敷衍,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昨天下午跟裴休元谈过之后仔细回忆了一遍,这才想起来,丁氏那晚跟我说过,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皇帝以前,是许配过人家的。因着素来有点身份的世家女子,十来岁基本上都已定了亲,我当时听了也没太在意,只当自己从前听过却未上心。可昨天细思下来才发觉,从小到大,我竟从未听说过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之前,跟哪家郎君有过婚姻之约。”
余紫觞蹙眉:“也许,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悔婚一事不太光彩,这才瞒了下来?”
慕仪摇头:“那时的温氏也是聚城的大户人家,能跟备受宠爱的嫡长女定亲的人必然也是颇有点身份的。定了亲的妻子跟别人跑了是何等的屈辱,对方哪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而太祖那时候初初起兵,又怎么敢这么嚣张去抢别人的未婚妻?”
“你的意思是?”
“其实能让这件本该闹得满城风雨的大事变得无声无息解释可以有很多种,但不知怎么的,闪过我脑海的解释就只有那一种。”慕仪语气悠悠,“便是端仪皇后的夫家,在她随太祖离家之前,已经不在了。”
余紫觞笑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在猜,端仪皇后原定的夫君,是那盛阳太守赵舜?”
“对啦!”慕仪笑眯眯。
“你这荒谬的想法是打哪冒出来的?”余紫觞目光炯炯,显得十分感兴趣。
“还不是多亏了那裴休元。他昨天魔怔一般一味向我示好,我后来回想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把盛阳太守跟温氏联系了一下,然后忽然生出了这个想法怎么都消不去,越想越觉得合理!”
顿了顿,复道:“然后昨夜在郑府沁园,我故意问……问吴王殿下,问他‘这回带我出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姓温’。其实我不仅仅是说给丁氏听的,我是真的在问他。他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的意思了,所以朝我点了一下头。”
余紫觞思索:“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吴王殿下会去琼华楼是因为得到消息说那里近期会有赵舜的后人前来窃宝。他既知道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专程跑这一趟接了你一起去……”
慕仪语气中没有被人利用又隐瞒的悲愤,只淡淡道:“因为我姓温,我是端仪皇后的后人!而他认为,带着一个端仪皇后的后人,会更有利于引出那个赵舜的后人。”
余紫觞淡淡一笑:“听着倒是很合理。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就只有证实了?”见她一直在床铺四周的地板墙壁上敲来敲去,“你是在找,机关?”
“自然。”慕仪点头,“年代久远,聚城温府都不知道扩建多少回了,关于此事的记录就算有也一定早就销毁了。如果还有什么地方可能藏有能够证实这一点的东西,也只能是这个百年来几次大兴土木都未动过一下的昭园了。”
“那你怎么这么确定端仪皇后会把秘密藏在这间屋子里?”
慕仪一脸倨傲:“自然是,来自我们同为嫡长女的,心灵感应……”
余紫觞:“……”
正感无力,却听得慕仪发出一声低呼,她已经移开了那个最低年龄一百岁的梳妆台,敲击里面的墙壁却惊喜地发现手下的木板有松动的痕迹。
“这里这里这里……”她朝余紫觞打手势,两个人齐心协力,终于将那块木板给抠了出来。
木板取出来,露出一个中空的格子,一个檀木匣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慕仪小心地取出匣子,凝视上面的铜锁片刻,抬起头表情肃穆地把它朝余紫觞递去。余紫觞接过匣子,取下头上的金钗插|进锁眼,几番拨弄,便打开了铜锁。
“傅母您真是一把好手!”慕仪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就没有你不会的!”
余紫觞望天:“不客气,行走江湖,比别人多一门手艺傍身而已。”想了想,又道,“不过回头我恐怕得去你的寝室内找找,应该也能找到这样藏宝贝的地方。”
慕仪:“……”
匣子从内用一层油纸密封着,里面的手札和书信都保存得很好。慕仪一边念着“祖宗莫怪”一边很不客气地在里面翻找着,很快便翻到手札的某一页对余紫觞笑道:“我一开始就猜会找到这个。果然!”
余紫觞笑着摇头:“我不用看。想也知道,这种匣子里放着的,多半是些儿女情长的书信。”
“不是那个。是更要紧的东西!”
余紫觞不紧不慢地凑近细看,却立刻惊愕地睁大了眼:“这是……”倏尔自嘲一笑,“是了。那颜料原是端仪皇后秘制的,她这里有配方也是正常。”
慕仪手中翻到的那页,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当年端仪皇后在太祖御书上题字时所用的那种平时看不见、只在月光下显现的颜料的配方。
潮起
当天下午就在端仪皇后的旧居内,温慕仪花了三个时辰写了一封长长的密信,再以“事关重大不得不十二分慎重”为由,冠冕堂皇地使用了三重暗语加密。
她此举着实没安什么好心,无非是心底对姬骞积怨难消,憋着劲想给他找不痛快。他们之间约定的密码向来只有彼此知道,所以即使她写的信解读起来再麻烦再复杂,他也无法假手于人。一想到他将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完成这个令人头痛的工作,她就满心的舒爽,舒爽到即使自己要在让他头痛之前更加头痛地编写密信也毫不在意。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求的大抵便是这一瞬间的快意吧。
将信交给周映送出之后,她饮了半盏茶,开始安心地默录《女诫》。长公主惩罚的默录并不是简单地写一百遍就可以了,而是要先后变换古文、大篆、小篆、隶书、八分、草书、行书、飞白八种字体,狠辣非常。她一边写一边愁眉苦脸地想,如此庞大而惊心的工作量,也不知道在她离开聚城返回煜都之前,能不能做得完。
结果第二天午后,在她刚将每种字体都用了一次、开始默录第九遍时,长公主突然把她唤了过去,淡淡吩咐道:“明日我将启程前往盛阳,你随我一起。”
“去盛阳?做什么?”
长公主神色不变:“盛阳郑氏家主夫人丁氏修书予我,说是出了一桩大事,请我过去仲裁。”
慕仪对上她的目光顿时明白了,后日便是姬骞承诺的七日之期的最后期限,他们请母亲过去十有□便是为了这件事。
只是,姬骞既是她的未婚夫婿,便是母亲的未来女婿,他们请她去做这个仲裁就不怕她徇私护短?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又回昭园默录了一下午的《女诫》,然后在第二日清晨坐上了前往盛阳的马车,当天下午再次回到了离开不过三日的郑府。
丁氏亲自带着数十人在正门恭迎主驾,阵仗十分张扬。长公主笑意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