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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翥凤嘟起小嘴,悍然拒绝道:“不行!”
赵苏不由一呆。
他从小不得母亲亲近,林妃从来没象一般母亲哄孩子那样哄过他,所以赵苏也不知道如何教小孩子听话,任翥凤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只有手足无措。
还是一旁笑看的拓拔仁孝忍着笑上来,好说歹说,才把巴着赵苏不放的翥凤接抱了过去,叫侯在门外的奶妈进来照料。
翥凤好不失望,伸着手儿向着赵苏直叫:“哥──我要──哥割──香──”
只听拓拔仁孝温言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呆在这里。可是天祚──”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是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天祚临走时说过,要我好好照顾你──”'
“你还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拓拔仁孝一呆,道:“你──他──他告诉你的?”
赵苏见他居然这样发问,只觉一腔愤懑都抒发出来──代天祚伤心,也代天祚难过!不觉直视拓拔仁孝恨声道:“不是他告诉我,是我自己知道的!天祚叔叔他是那种宁愿自己独自忍受寂寞和伤害,也绝对不会对别人倾诉的人!你以为他没有自尊心吗?!你可以不爱他,可是怎么能够怀疑他?怎么能够?──你──”
说到最后他只觉心头一酸,气咽声嘶,差点流下泪来,只得停了下来。
拓拔仁孝先是满脸尴尬,后来低头不语,半晌才慢吞吞的说:“我──我──我并没有怀疑天祚,他的人品如何,我会不知道吗?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不要生气。”似怕赵苏反驳,他赶紧道:“对了,还没说到正事儿上呢。正好你们北宋有使者过来,说起两河宣抚使童贯要回兵东京。我想你大概不习惯这里生活,还是很想回到南方吧?你可以跟着童大人回去。”
原来金曾与北宋订下契约,联合攻辽。金国派大将斜也统师侵辽中京后,乘胜攻下西京。同时遣使至宋,请速出师挟攻燕京。是时睦寇初平,宋徽宗赵佶颇有心厌兵,时值童贯为辽使犹在北方,遂派了他一个两河宣抚使,更令蔡攸为副,勒兵十五万,出巡北边,遥应金人。如今辽国已亡,自然就要班师回朝了。
回汴京?
赵苏一愕,只觉心里有什么地方,轻轻叹开一声疼痛。
故国。汴京。往事。岁月。怎么能不想念?
这六年飘蓬流离,往来大漠风烟,行尽暮沙衰草──有时夜半惊魂,总觉得自己仿佛已然回到了汴京。那个和父皇、母妃相依的汴京……
遥忆碧城十里,珠帘数珩──频听银签,重燃绛蜡,啊,往事少年依约……
可是,一想起慈宁太后,赵苏的心顿时机伶伶地一个寒颤。
在长杨宫里度过的日子,他再也不要去回忆,再也不想去体验了!
那一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样的具体事情──他甚至已经已经全部记不起来,只是一想到那些日子,心里却依旧能记起那种痛苦得快要窒息的感觉!──具体的事情他已全部忘光,当时恐怖的心情,却还是深深遗留在心底!
那个疯子一样,被嫉妒所折磨的老女人……是他童年的噩梦。
不,不要,绝对不要回去!
何况,还有重德啊。
“我等你。”
我等你。等我们的约定实现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赵苏心情平复下来,冷静地道:“我不回去。”
他已打定主意去找耶律大石。
不管找不找得到,他要去。
温柔又寡断的重德啊,是他十九年生命里唯一的亮色。他是除了父皇以外,头一个对自己好的人。那最初的温暖,永远不能忘记,不能。
“臣冯浩参见三皇子!”
突如其来的响亮尖声,让赵苏吓了一跳!
一个不知何时进来的人影,此刻正恭顺地跪在自己面前。赵苏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这,这个獐头鼠目的老年内侍,可不是幼年时,长杨宫那个太监总管?
他,他就是拓拔仁孝所说的使臣?
想起长杨宫的恐怖生涯,赵苏心里泛起一阵恐惧和恶寒。他勉强镇定心神,却听拓拔仁孝奇道:“三皇子?”
见赵苏没反应,冯浩从地上起来,掸掸衣服上的灰,回过身去,恭敬地干笑道:“怎么?敝国三皇子既蒙大王收留,大王居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容老奴介绍一下,这是敝国三皇子,讳苏,是敝国先皇生前最宠爱的皇子哟!哈哈!”
“哦?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拓拔仁孝显然是在奇怪──最“宠爱“的皇子怎么会流落到千里之遥的辽夏大漠上来?──赵苏看来也不象那种会喜欢云游四方的人吧?其中到底有何等样因缘?
可是此时他又不便询问,只有也打了两个哈哈道:“能够收留贵国皇子,是小王的荣幸。不过──贵国王子刚才说,他暂时不想回去哪──那依小王看,是不是就让他在这里先住上一段时间,等他想回去了,小王再派专人护送三皇子回国?”
冯浩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听着拓拔仁孝说完话,方才堆着满脸笑容道:“承蒙大王如此为三皇子设想,这不光是三皇子的荣幸,也是敝国和老奴的荣幸。只是,敝国皇太后不幸于上月凤驾朝西,举国哀悼,可惜三皇子不在,稍为不美。敝国皇上一再嘱咐老奴,如若发现三皇子踪迹,一定要请回宫中,一来补悼太后慈灵,二来也慰皇上谆谆挂念之心──所以──”
他对着拓拔仁孝说话,眼神却瞟着赵苏道:“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三皇子,老奴恳求大王相劝,求三皇子无论如何跟老奴回去!”
说完,竟然声泪俱下,扑通一声跪在了赵苏面前!
“请三皇子跟奴才们回去吧!”
突然又从门外拥进七八个人,全是内侍服色,个个似在门外窥听已久模样,一脸凄切,奔进来全跪在赵苏面前!
什么?
慈宁太后死了?!
赵苏犹自沉浸在震惊里。
那个阴沉得几近疯狂的老女人真的死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瞬间有恍如梦中的感觉。
死了吗……
一个意志那般坚韧的女人,终于也从这尘世里消失了踪影了吗……
他迷惘地想着,低头却看见眼前跪了一地的人,个个涕泪满脸的龌龊样子,哭兮兮地哀求:“三皇子,请跟奴才们回去吧!”
冯浩也悲悲咽咽地道:“三皇子有所不知,自五年前因苏州贼寇入侵,您和太后走散之后,皇上一直再派人寻找三皇子的下落!皇上他帝德格天,无微不至,这五年来,时时为三皇子担心!请三皇子跟老奴们回去吧!否则,老奴在皇上面前交不了差,还要这张老脸做什么!”呜咽着,一头就要往地上撞去!
他身边的内侍慌忙一把搀住冯浩,纷纷劝阻:“冯公公使不得!”又回头哭求赵苏:“求求三皇子,大发慈悲,跟奴才们回去见一面皇上吧!──三皇子若不答应,奴才们就跪在这儿不起来了!”
说完,一个个又复大放悲声,果然直挺挺跪在哪里,再不动弹。
连一边的拓拔仁孝也看不过眼的样子,劝道:“三皇子,依小王看,你就跟他们回去见一见你皇兄吧。如思想这里,届时再过来就是。别处姑且不论,小王这里是绝对会把三皇子奉为上宾的。”
赵苏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心里苦笑。
“和太后走散”?──还真象那个阴毒女人编出来的谎言!当年她明明把自己当成挡箭牌扔给贼党──啊,“贼党“?不,他们不是贼,他们的心胸比皇宫里面这些人要光明磊落得多……
他想起了方义,应月儿,还有,那个冷面冷心的朱江……
只对金石美女感兴趣的宋徽宗赵佶会挂念自己?──谁会相信他们的鬼话!当年自己在长杨宫里过着那般孤独恐惧生涯的时候,也没见他挂念过自己!赵苏有自知之明──在宋国的皇宫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已。──别说那个小小皇宫──就是三千大千世界中芸芸众生,又有谁会挂念自己?谁会挂念自己?谁会?谁会?──从来就没有,没有,没有……
从小到大,唯一的感觉只有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
可是,现在,还是有一个人会挂念自己吧。想到耶律大石,赵苏的心里轻轻泛开了一丝甜蜜。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有一个人在自己颈畔,屏住呼吸般说出的耳语──
“我爱你。”
我爱你……
“三皇子……”
大概是看到苦肉计不太奏效,冯浩又开始领头儿哭泣起来:“三皇子,您就可怜可怜老奴,回去见一面皇上吧……”
厌恶地看着这些面目可憎的弄臣──赵苏突然心头一惊。
他突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事实:──除了冯浩以外,那七八个内侍打扮的人,居然个个体形剽悍,眼露精光,太阳穴高高突起……
父皇赵顼在世的时候,赵苏听他说过:只有武功内力极其深厚的人,太阳穴才会高高突起……
这是怎么回事?
赵苏心里一惊……
赵苏从小隔离人世,不识人间事务冗杂。而且顶头疼的就是对付象冯浩这种阅尽宫闱百态的市井俗子。──能在喜怒无常的慈宁太后手下混得一路青云升上太监总管这个位子,冯浩其人城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下赵苏赶紧抢了一个冯浩他们止住哭泣的空档,淡淡回道:“多谢皇兄挂念,这就请冯总管回去替我多多拜上皇兄罢。只是我目前尚有事务在身,实在不能与你们同时返京。不如请冯总管先回去,我随后自己回来,再重新拜瞻太后他老人家慈灵,面谢皇兄。冯总管以为如何?”
话虽如此,赵苏不过权宜之计,只想把冯浩一干人打发走。他何尝想回去大宋皇宫?
那个地方,纵然泼天富贵,泼天权限,对赵苏而言,有的却只是寂寞和悲伤的记忆。
都是些什么样的记忆?
有父皇抛弃娇妻爱子,明明知道死亡在前,却毅然一去不回的困惑记忆,有母妃对自己时冷时热,甚至会拿憎恶眼光对待自己的悲伤记忆;有母妃终于抛下自己,自尽于紫荆树下自己眼前的凄惨记忆……更有和慈宁太后一起度过的那些……寂寞而恐惧的记忆。
那样世人无不向往的锦绮生涯,固然是翠幌娇深,曲屏香暖,──可是,那些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他不要富贵,不要权力,只是想象平凡人一样,得到一点小小的温暖,可以驱除自己那似乎从小就盘桓在心中的、挥之不去的悲伤寂寞──这种感觉确实是从小就有的!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世界明明很大很大,身边的声音明明很多很多,我明明是在人群之中孤单地徜徉,可是他们全都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只是想要一个人,只要他自始至终地看着我……
这个愿望,不算毫奢。老天请您成全。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挥散不去的寂寞与悲伤……
冯浩一听,脸色乍然一变,突然干笑道:“三皇子既如此固执,老奴只好失礼了!”
说完眼色一递,那几名内侍服色的人心领神会,立即一拥而上,齐声道:“奴才们恭请三皇子起驾!”
同时把赵苏紧紧挟制住,让他顿时动弹不得!
赵苏一惊,本能地拼命一挣!──他已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那挟制住他的几名内侍,却只是手指上暗运内力,就牢牢抗衡住了他的挣扎,甚至衣裾都不曾动摇一下。
看来是遇到高人了。
赵苏又惊又怒,厉声道:“冯浩!你这是以下犯上!快叫这他们放手,我可饶你一命!”
一面对钳制住自己的几个内侍厉声道:“你们胆敢挟持皇子?须知以下犯上,死罪难逃!还不快放手!”
他虽生性恬淡温柔,然而毕竟出身皇家,此时惊怒交加,瞪视内侍,威严自在。拓拔仁孝在一边看着,不觉稍稍吃惊。心想不料这看上去并无火气的人,一发起怒来倒比平常人可畏。
然而那几名内侍分明事先得了冯浩吩咐,此时听着赵苏怒斥,居然神色不改,只是齐声恭敬地道:“冯总管有令,奴才们不得不从。还请三皇子恕罪!”
赵苏气得说不出话,却见冯浩在一面嘿嘿干笑两声道:“三皇子且请息怒。老奴如此行为实属情非得已。老奴一向对三皇子恭敬有加,三皇子想必清楚。此次若无圣旨在手,必令老奴将三皇子请回皇宫,老奴岂敢如此得罪?无非体谅圣意,是老奴一片护主忠心,还请三皇子看在皇上面上,跟老奴回京城,面见圣上,以慰皇上眷眷思念之意。请三皇子恕罪!”
说完一挥手,几名内侍齐声道:“三皇子起驾──”
门外有人应声:“起驾──”
冯浩闪身在一旁,内侍们挟制着赵苏,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听见冯浩在后客气地道:“大王,承蒙大王收留敝国三皇子,老奴回去必面呈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