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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马上回答,却依旧再叫我的名字。那声音那么神秘可怕,如果我不是一下意识到它准是从钥匙孔里透过来的,我一定会吓昏过去。
我摸索着来到门边,把嘴唇凑到钥匙孔前,小声说:
“是你吗,皮果提,亲爱的?”
“是的,我亲爱的宝贝卫卫,”她答道,“像耗子那么轻,要不猫会听见的。”
我明显这是指默德斯通小姐,也意识到眼前的危急;她的房间挨得很近呢。
“妈妈好吗,亲爱的皮果提?她很生我的气吗?”
我能听到在钥匙孔那一边,皮果提小声抽泣,而我也在这一边哭。然后她答道:“不,不是很生气。”
“要对我怎么处置、亲爱的皮果提?你知道吗?”
“去学校。靠近伦敦,”这是皮果提的回答。由于我忘了把嘴从钥匙孔挪开再把耳朵凑到那儿,她第一次回答全传到我喉咙里去了,我只好请她说了两次,虽说她说的是让我高兴的话,我却没听到。
“什么时候,皮果提?”
“明天。”
“就为这个,默德斯通小姐从我的抽屉里把衣服拿出来了吗?”她是这么做了的,虽说我忘了提。
“是的,”皮果提说,“箱子。”
“我能看到妈妈吗?”
“可以,”皮果提说,“早晨。”
然后,皮果提把嘴凑近钥匙孔,尽那钥匙孔所能地用那么多感情和真诚说了一番话。我敢说,那钥匙孔在每次射出下面那番断断续续的话时,自己也发生了一阵阵轻轻的震动。
“卫卫,亲爱的。如果我没有像过去那样和你亲近——近来不像我以前那样——那并不是因为我不爱你。我可爱的小娃娃,我还是那样爱你,比过去更爱你——我那样做因为我觉得会对你好些——还因为对别的某人也会好些。卫卫,我亲爱的——你在听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是——是——是——是的,皮果提!”我哽咽道。
“我的孩子!”皮果提无比深情地说,“我要说的是——你千万不要忘记我——因为我决不会忘记你——我会尽一切照顾你妈妈;卫卫——像我照顾你那样——我不会离开她。总有一天她会又高兴地把她那可怜的头放在——又放在她那笨头笨脑又坏脾性的皮果提怀里——我会给你写信的,亲爱的——虽说我没什么学问——我会——我会——”皮果提开始一个劲亲那钥匙孔,就像那样可以亲到我一样。
“谢谢你、亲爱的皮果提!”我说,“哦,谢谢你!谢谢你!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皮果提?请你写信给皮果提、小爱米丽、高米芝太太和汉姆,告诉他们我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坏,并告诉他们我把一切爱送给他们——尤其是给小爱米丽,好吗?如果你愿意,你能这么做吗,皮果提?”
那好心的人答应了,我俩都怀着最深的爱亲那个钥匙孔——我记得,我还用手轻轻拍它,好像那是她那张诚实的脸——这才分别。从那天晚上以后,我胸中就生出对皮果提的一种我也说不太清的感情。她没有取代母亲;没人能取代;可她进入我心中一个地方,那儿从此就被关合起来;我对她抱的那种感情是我对任何人都不曾有的。也幸好有这种感情,如果她死得早,我无法想象我会做些什么,我在那后来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中又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演。
早上,默德斯通小姐像往常一样露面了,她告诉我说我要去学校了,不过这消息对我并不如她所以为的那样算个新闻。我穿衣时,她还告诉我要去楼下客厅吃早饭。在那儿,我看母亲面色苍白而两眼通红。我扑到她怀里,请求她宽恕我那痛苦的灵魂。
“哦,卫卫!”她说,“你竟伤害了我所爱的人!努力变好些,求你变好些!我原谅你,可我太伤心了,卫卫,你心里竟有这样恶的情感!”
他们已经使她相信我是个坏家伙,这比我的离开还更让她伤心。我为此也感到痛苦。我努力想咽下这顿离别的早餐,可我的眼泪滴到我的面包和奶油上,流进我的茶里,我咽不下去。我看到母亲不时看看我,又瞟一眼那密切注视着的默德斯通小姐,再眼光朝下或朝别处望。
“科波菲尔少爷的箱子在那儿!”当大门口响起了车轮声时,默德斯通小姐说道。
我找皮果提,她却不在场;她和默德斯通先生都没露面。我的老熟人,就是那车夫,已来到门边;箱子已被拿出了屋,放进了他的车。
“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用警告的口气说道。
“准备好了,我亲爱的珍,”母亲答道,“再见了,卫卫。你去是为你自己好。再见了,我的孩子。放假你就能回家,做一个好孩子吧。”
“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又说了一声。
“当然,我亲爱的珍,”母亲拉着我答道:“我原谅你,我亲爱的孩子。上帝保佑你!”
“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再一次重复道。
默德斯通小姐总算好心地把我带出门送到车前,一路上她还说她希望我会在得到坏下场前悔改;然后我就上了车,那匹懒洋洋的马就拉起车上路了。
第五章 我被打发离开了家
约走了半英里路,我的小手帕就湿透了,这时马车突然停下。
我往外看,想知道个中原因。我惊喜地看到皮果提从一道围篱后冒了出来并爬到车上。她抱住我,紧紧往她怀里搂,把我的鼻子都压得好疼,不过当时我并没觉得鼻子疼,直到后来才发现。皮果提什么也没说。她抽出一只手伸到胳膊肘下的口袋里,掏出几个装着糕点的纸包并塞到我的几个口袋里,还朝我手里放了一个钱包,但仍然什么也没说。她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紧紧抱住我一挤,便下了车跑着走开了。我现在相信,也一直这么相信——她的长袍上没有留下一颗扣子了。我从滚来滚去的扣子中捡起了一颗,把它作为纪念品珍藏了很久。
车夫看着我,那神情像是问我她还会不会回来。我摇摇头,说我认为她不会了。“那就走吧,”车夫对那懒洋洋的马说;那马就按吩咐开路了。
这时,我已哭到再也不能哭的程度了,于是我开始想到再哭也没用了,尤其想到罗德利克·兰顿和英国皇家海军的舰长在艰难中,我所记得的,都没哭过。车夫见我下了这决心,便建议我把小手帕摊在马背上晾干。我谢了他,并同意那样的。在这么一种情况下,那手帕显得特别小。
我现在有心思来检查那个钱包了。这是个硬皮钱包,带一个搭扣,装着三个亮闪闪的先令,显然,皮果提因为一心要让我高兴还用白粉把这三个先令打磨过。但钱包里更珍贵的内容是用一张纸包的两个半克朗。我母亲在纸上亲笔写道:“致卫卫,附上我的爱。”我再也撑不住了,只得又请求那车夫把我那小手帕递给我。可他说他认为我最好不用,我也认为我的确最好不用。于是,我就用袖子擦擦眼睛,止住了自己。
尽管由于先前的激动,我还不时发出大声呜咽,但我再也没哭了。慢吞吞地又走了不多远后,我就问车夫会不会一直走到那里。
“一直走到哪?”车夫问。
“那儿。”我说。
“那儿是哪?”车夫问。
“离伦敦不远。”我说。
“嗨,就是那匹马,”那车夫抖抖缰绳指着那匹马说,“还走不到一半,它就会比猪肉还死气沉沉。”
“那么说,你只走到雅茅斯吗?”我问。
“差不多,”车夫说,“到了那儿,我就送你上长途马车,由长途马车再把你送到——管它是什么的地方。”
对这位车夫(他姓巴吉斯)来说,这算是说了很多话了。正如我在前面的某一章里说过,他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几乎不和人交谈。我给他一块蛋糕以示酬谢,他一大口就吃了,真像一只大象。而且那块点心在他脸上引起的表情不比在一只大象脸上引起的多什么。
“·她做的,啊?”巴吉斯先生问道,他老坐在前踏板上,把双臂分别支在膝盖上,向前无精打采地倾着身子。
“你是说皮果提吗,先生?”
“啊!”巴吉斯先生说,“是她。”
“对,我们的点心全由她做,饭也全由她烧。”
“是这样吗?”巴吉斯先生说。
他努起嘴,像是要吹口哨似的,但没吹。他坐在那儿盯住马耳朵,好像在那里发现了什么新鲜玩艺。就这样,他坐着,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他又慢慢地说:
“没有情人吧,我相信。”
“你是说杏仁,巴吉斯先生?”因为我以为他还要吃点别的,就指明那是什么点心。
“情人,”巴吉斯先生说,“是情人;没人和她要好吧?”
“和皮果提?”
“啊!”他说,“和她?”
“哦,没有,她从没有过情人。”
“真的没有?”
他又努起嘴,像要吹口哨似的,但又没吹,他仍坐在那儿盯住马耳朵看。
“那么她做,”巴吉斯先生想了半天又说,“各种苹果饼,还有各种饭菜,是吗?”
我回答说事实正如此。
“嗨,我想告诉你,”巴吉斯先生说,“也许你会给她写信吧?”
“我当然会给她写信。”我答道。
“啊!”他慢慢把眼光转向我说,“是这样!如果你给他写信,也许你会记得写:巴吉斯愿意,是吗?”
“巴吉斯愿意。”我重复道,什么也不懂,“就这句话?”
“是的。”他说着,一边考虑着,“是——是的。巴吉斯愿意。”
“可你明天又要到布兰德斯通了,巴吉斯先生。”想到届时我已离那儿很远了,我吞吞吐吐地说,“你更可以自己去说呀。”
他摇摇头,反对这主意,又一次非常郑重地强调先前那个请求,“巴吉斯愿意,就是这句话。”我满心答应了。当天下午在一家客栈里等候马车时,我就要了一张纸和一瓶墨水,给皮果提写了封短信。那信是这样写的:“我亲爱的皮果提,我已平安到了这里。巴吉斯愿意。向妈妈转致我的爱。你亲爱的。又:他说他特别要你知道——巴吉斯愿意。”
我承诺了将做那事后,巴吉斯先生又陷入了完全的沉默。最近一向发生的一切使我累得很,我就躺在车箱里的一只袋子上睡着了。我睡得很香,直到抵达雅茅斯才醒来。我们驾车来到一家客栈的小院子里,这时的雅茅斯在我眼里成了一个全新的陌生地,以致我马上就打消了有可能和皮果提先生家里人见面的希望,甚至可能和小爱米丽见面的希望也打消了。
长途马车就在院子里,虽然还没套上马,但整个车都干干净净,那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就要去伦敦。我正在想这个,并捉摸我那个箱子会被怎么处置——那箱子被巴吉斯先生放在院子靠柱子的边道上了(他把车赶进院子里转过身来)——还在猜我会遭遇到什么,这时一个女士从一个挂了些禽肉和大块腿肉的半圆窗口朝外张望,她说:
“那就是从布兰德斯通来的小先生吗?”
“是的,夫人,”我说。
“姓什么?”那女士问道。
“科波菲尔,夫人,”我说。
“那不对,”那女士答道。“没人在这儿为姓这个的预付过饭钱。”
“是姓默德斯通吗,夫人?”我说。
“如果你就是默德斯通少爷,”那女士说,“为什么一开始要说另一个姓呢?”
我向那女士解释了一番其中原因,她就摇铃并叫道:“威廉!带人去餐厅!”一个侍者听到这话就从院子对面的厨房里跑出来带人去餐厅,当他发现要带的不过是我,显得好不吃惊。
这是很长的大房间,里面有一些很大的地图。哪怕这些地图真是外国而我又被抛弃在它们之中,我也怀疑我是不是会觉得更加身处异地它乡了。我手拿帽子,在靠门的椅子一角上落坐,我觉得这够大大咧咧的。当那侍者为我铺上台布并摆出一套调味瓶时,我想我一定羞得满脸通红了。
他给我拿来一些排骨和蔬菜,还那么粗鲁地揭开盖,以至我还生怕先前怎么冒犯了他呢。但他为我在桌旁放下一张椅子,还很殷勤地说:“嗨,六呎高!来吧!”
我谢了他,在桌边坐下。可他站在我对面那么一个劲地瞪着眼看我,我觉得很难灵活地使用刀叉,或很难不把肉汤溅在自己身上,每次我与他目光相遇,我的脸就红得可怕。注视着我吃第二块排骨时,他说:
“还有为你准备的半品托啤酒呢。你现在喝吗?”
我谢了他,并说要。于是,他把那酒从一个大罐里倒进一只大杯子,并把杯子对着亮光举起来,使这酒看起来更好看了。
“哦,看哪!”他说,“好像很多呢,是吧?”
“真的看起来很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