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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选集-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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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腊悲剧中最悲哀的形象,不幸的奥狄浦斯,在索福克勒斯笔下乃是一个高尚人物的典型,他虽则聪明过人,却命定要犯错误,受灾难,可是,尝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对他周围的人们发挥一种神秘的造福的力量,甚至在他死后,这力量还是有效。诗人意味深长地告诉我们:这个高尚的人并没有犯罪。一切法律,一切自然秩序,甚至这道德世界,都因他的行为而毁灭,甚至通过这行为产生一个更高的神秘的影响范围,它在旧世界的废墟上建立一个新世界。这就是诗人想告诉我们的东西,因为他同时是一个宗教思想家。作为诗人,他给我们写出一个离奇复杂的公案的纠纷。裁判者一节一节地逐渐解决了这公案,而毁灭了自己。希腊人对于这种辩证的解决感到真正的最大快乐,所以一点乐观精神弥漫着全剧,缓和了人们慄然预料这公案的结局的恐惧心情。在〃奥狄浦斯在科罗诺斯〃一剧中,我们也见到同样的乐观,不过它变得无限崇高罢了。这老人受尽千灾百难,完全象一个苦命人那样顺天安命地经受一切遭遇,然而现在我们见到一种超然物外的快慰从天而降,这使我们觉得:这位英雄在他的纯粹被动态度中达到了最高的主动性。其影响远远超过他生时,可是他前半生自觉自愿的努力和追求,反为导他陷入被动地位。所以,奥狄浦斯传说的公案纠纷,在世人眼中是复杂得不可思议的,却逐渐得到解决,——于是,在这天命的辩证发展中,我们感到一种最深刻的人间的快慰。假如我们这解释合乎诗人的本意,我们还得追问这是不是已经说尽了这神话的一切涵义。这里,显而易见,诗人的全部意图不过是给人一幅光辉的画景,让我们在窥见黑暗的深渊之后接受自然治疗的光明。奥狄浦斯是自己父亲的凶手,自己母亲的丈夫,奥狄浦斯是斯芬克司之谜的解答者!这神秘的三联命运毕竟告诉我们甚么呢?有一种原始的民间信仰,尤其是波斯的民间信仰,说聪明的妖教僧只能从乱伦的交配生育出来。想到解谜和娶母的奥狄浦斯,我们就会立刻得到解释。大凡在某种预言的魔力打破了现在与未来的界限,破坏了顽强的个性原则,总之,道破自然的内在魔谜的场合,就必先有一种非常的反自然现象,例如奥狄浦斯的乱伦,作为前因;因为,若不是违反自然,也就是说,苦不是以非自然来克服自然,人怎能够强迫自然交出它的秘密呢?我在奥狄浦斯的可怕的三联厄运中看出这个道理,他解答了自然之谜,二重性的斯芬克司之谜,就必须以试父娶母的行动打破最神圣的自然秩序。真的,这个神话好象要在我们耳边私语,告诉我们:聪明,尤其是狄奥尼索斯式的聪明,乃是反自然的坏事;谁凭自己的聪明把自然抛入毁灭的深渊,谁就势必身受自然的毁灭。〃聪明之锋芒反为刺着聪明人,聪明是一种反自然之罪行〃——这就是这神话对我们高声疾呼的可怕的话。然而,希腊诗人象一绪阳光照射到这神话的壮丽肃穆的绵侬(McmB

  non)巨象上,于是它突然发出清音①——索福克勒斯的歌曲。

  ①绵侬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最美丽的男子,照晚期的传说,他后来参加特洛亚战争,为阿客琉斯所杀。底比斯附近有一巨象,据说是绵侬的像(其实是安密诺斐斯的像),朝阳照射到它上面,便发出音乐之声,大概是因温度变化气流波动所引起——译注。

  让我以奥狄浦斯的被动性的光荣同普罗密修斯的主动性的光荣对照一下,思想家埃斯库罗斯在剧中要告诉我们的,可是他作为诗人只能让我们自己从他的象征描写去揣摩的这种思想,少年歌德已经用他的普罗密修斯的豪言壮语给我们指出来了:

  我坐在这里,塑造人

  照我的形象,

  人类,必须和我相象,

  要饮泣,要哀伤,

  要享乐,要身心舒畅,

  而独不把你放在心上,

  正象我那样。

  人类达到了铁旦似的高度,便自己去争取文明,强迫神灵同他们结盟,因为人类有足以自负的智慧,在手中掌握着神灵的生存与界限。然而,在普罗密修斯的颂歌(就其基本思想来说,它是歌颂渎神行为之作),最可惊叹的一点,是埃斯库罗斯的深厚的正义感:一方面是果敢的〃个人〃受尽无限痛苦,另一方面是神灵的末日定必到来况且已有朕兆,这两个痛苦境界的力量促使双方和解而产生辩证的统一;——这一切有力地暗示了埃斯库罗斯世界观的中心要点,他认为〃命数〃(Moira)乃是统治着神与人的永恒正义。试想深思的希腊人的秘教有其牢不可破的哲理基础,而且他们的种种怀疑论有时甚或向奥林匹斯神灵突然进攻;那么,埃斯库罗斯这样大胆地把奥林匹斯神界放在他的正义天秤上来衡量,那就不足为奇了。尤其是希腊的艺术家,在想到这些神灵时,不免模糊地感到神与人是互相依存的;正是埃斯库罗斯的〃普罗密修斯〃象征着这种感想,这位铁旦艺神觉得自己具有果敢的信心,相信自己能够创造人类而且最低限度能够毁灭神灵,凭他那高度的聪明是可以做到的,当然他因此就不得不永远受苦来赎罪。伟大天才的这句壮语〃我能〃,即使以永恒痛苦为代价来换取,也是值得的,这是艺术家的严肃的自豪感:——这就是埃斯库罗斯的剧诗的精华和灵魂。另一方面,索福克勒斯在〃奥狄浦斯〃一剧中则高唱圣者的凯旋歌的前奏曲。然而,埃斯库罗斯这样解释这个神话,还未能说尽它深不可测的恐怖;艺术家喜爱发展,艺术创作喜爱反抗灾难,这毋宁是在黑暗苦海中反映的星光云影而已。普罗密修斯的故事是全亚利安族的原始财产,是该族的深刻悲壮的方华之佐证。真的,普罗密修斯的神话之于亚利安天才,实含有特殊的意义,正如人类堕落的神话之于闪族那样,这两者之间有着兄妹的亲属关系,这点决不是没有可能的。普罗密修斯神话的前提,是天真的先民对火的过高估价,以为火是一切新兴文化的真正护守神。然而,若果人类要自由自主地控制火,而不是仅仅依靠皇天的赐予,例如靠雷电燃烧或者靠阳光生热,而取得火,那在沉思的原始人看来便是亵渎神明,是盗取神物。所以,这第一个哲学问题便立刻引起神与人之间痛苦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仿佛在一切文明的门前放置一块拦路石。人能够获得的最美好最贵重的东西,他必须先犯罪而后得之,而又必须自食其后果,换句话说,神灵受到冒犯,定必降下源源不绝的苦难和哀伤来磨折高瞻远瞩的人类。这一种以犯罪为荣的沉痛思想,就同闪族人关于人类堕落的神话有天渊之别了。闪族的观念把好奇,炫夸欺骗,不堪诱惑,淫荡行为,简言之,把一系列主要是女性的激情,当作祸患之根源。反之,亚利安观念的标志,却在于把主动犯罪看作普罗密修斯主要德行的这种崇高观点;与此同时,它又发现悲壮悲剧的道德基础是替人类的不幸辩护,替人类的遗失及其因此而蒙受的苦难辩护。万物根源所蕴含的灾难,——这点,深思的亚利安人并不想以巧辩蒙混过去,——宇宙心灵所怀蓄的矛盾,在他看来显然是由于种种不同世界的交错混乱,譬如说,神界与人界,这两者分别来说都是合理的,但是,正因为它们分庭抗礼,所以势必各因其个性而经受痛苦。当个人英勇地努力追求共性,当他试图跨过个性的界限,从而使自己变成唯一的宇宙生灵时,他定必经受那隐藏在万物本质中的原始矛盾,也就是说,他越轨了,因此受苦。所以,亚利安人把法律上的犯罪(Der

  Frevel)看作是男性的,闪族人把道德上的犯罪(Die Sunde)看作是女性的,正如原罪是男子犯的,而本罪是女子犯的。再则,〃浮士德〃的女巫歌队唱道:

  我们没有算得丝毫不爽;

  总之女人走了一千步长,

  尽管她们走得多么匆忙,

  男人只须一跃便能赶上。

  你若了解普罗密修斯传说的思想核心——即,一个奋发有为的人物势必犯罪,——你就会同时感到这悲壮的观念带有非梦境的成份。因为梦神抚慰个人的方法,正是在人与人之间划下界线,再三要求人必须有自知之明和自制之力,从而使人记得这界线是最神圣的宇宙规律。然而,为了这种梦境思想倾向不致使形式冻结成象埃及艺术那样僵硬和冰冷,为了在努力把个性的波动纳入一定流径和范围时不致使动荡的思潮成为止水,那末,醉境激情的洪波必须随时冲破那片面的梦境〃意志〃,冲破包围着希腊世界的一切渺小堤防。于是,骤然高涨的醉境激情的洪潮就汹涌起各种个人思想的小波浪,正象普罗密修斯的兄弟,铁旦族阿特拉斯(Atlas),背负大地那样。同样,这种铁旦似的强大冲动,仿佛要做个阿特拉斯来负起一切个人,用铁肩把个人抬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这种冲动就是普罗密修斯性格和酒神性格的共同点。就这点来说,埃斯库罗斯的普罗密修斯乃是酒神的伪装,同时,就上述的正义感而言,明眼人不难看出诗人业已泄漏了普罗密修斯的家世:他是个性原则之神和正义界限之神阿波罗的后裔。所以,普罗密修斯是二重人格,是梦神性与酒神性相结合,因此,这种二重性可以用个抽象公式来说:〃存在的一切是合理的,而又是不合理的,而且两者都有同等权利。〃

  〃这就你的世界!斯所谓世界!〃(〃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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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剧的诞生

  第十章

  据确实无疑的传说,雏型的希腊悲剧以酒神受难的事迹为唯一主题,而且在很长时期剧中唯一人物就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然而,我们也很有把握地说,直到欧里庇德斯时代,酒神一向是悲剧英雄,其实一切有名的希腊悲剧人物,普罗密修斯,奥狄浦斯等等,不过是原来的英雄狄奥尼索斯的化装而已。这些化装后面藏着一位神,这就是为甚么那些有名人物往往具有惊人的、典型的〃理想性〃的主要原因。我不知谁曾说过:任何个人作为个人来说都是滑稽的,因而不是悲壮的;由此可见,希腊人一般不可能容忍个人出现在悲剧舞台。事实上,古希腊人确实似乎有此感想;因为,一般地说,柏拉图对〃理念〃(Idea)与〃映象〃(eidolon)或形象的区别和评价,是根深蒂固在希腊人心中的。借用柏拉图的术语来说,我们不妨这样论述希腊的舞台形象,真实的酒神以各种姿态出现,化装为一个仿佛陷于个人意志之网罗中的战斗英雄。在这场合,这个出场的酒神其语言行动都好象一个错误、挣扎、受苦的人。一般地说,他表现得像史诗人物那样明确而清楚,这不得不归功于梦神阿波罗,因为梦神通过这象征现象对歌队指出它的酒神心情。然而,其实这个英雄就是秘仪所崇奉的酒神,是曾亲身经历个性化之痛苦的神。据一个神秘的神话说,酒神儿时曾被铁旦神族肢解而死,就在这情况下被崇奉为狄奥尼索斯·宰割裂尸(Zagreus)①;那就是说,这样的解体,亦即酒神所受的苦难,是如同气化、水化、土化、火化那样的,所以我们必须把个性化情况看作一切痛苦的根源和主因,它本身就是一种不愉快的经验。这个酒神的微笑产生奥林匹斯诸神,他的眼泪产生人美;作为被解体之神,酒神就具有二重性格,残酷野蛮的恶魔和温柔良善的君主。然而,秘仪信徒们总希望酒神再度获得新生。我们可以预言这次再生是个性化的终结。秘仪信徒们以嘹亮的庆祝歌声来迎接第三个酒神的降生。全凭这一希望,这个支离破碎分裂为无个体的世界的容貌,才焕发出一诸欢乐的曙光。德墨脱地母(Demeter)的神话便是这种情绪的象征:地母娘娘沉溺在永恒的悲哀中,只有当她听说她将再一次生产酒神时,她才第一次再尝到欢乐的滋味。照上述的观点来看,我们业已接触到一种深刻而悲壮的世界观的一切因素,以及悲剧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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