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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从严格意义上说,这种想法一点也不正确,但是,这是规则。规则一旦形成了,就具有了力量。
张敏钊副省长晚上突然把程一路喊去,这验证了程一路心中一直存着的一些疑虑,也让程一路感到一些不安和惶恐。在黑暗之中,程一路睁着眼睛,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张敏钊的话在他的耳边不断地响起,他好像听出了一种哀哀之音。难道?他不忍再往下想。张敏钊在官场上也拼搏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是一棵能任人吹动的小草。他早已是一棵大树了,他一动,就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整个树和周边的根以及泥土。要想撼动这样茂盛的大树,也决非轻易之事。但是,现在,程一路好像看到这棵树在摇晃,在倾颓,在岌岌可危……
半夜里,程一路被自己的梦给惊醒了。梦里,他看到前面是不断下降的悬崖,越来越深,越来越陡。他往前跑着,跑着,一步步走到了悬崖的边上。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正从悬崖上走下去,那些人仿佛一棵草,很快跌进深不可测的崖底了。
程一路想停住,停住……
他的身上出了一身汗,窗外,夜正深。六月的南州之夜,宁静得像婴儿的微笑,却又奔腾得像江水的迅疾。
早晨起来,程一路赶到宾馆吃了早餐。上午还有一上午会,是总结。其实也就是会议的真正高潮。会议由林晓山秘书长主持,任怀航代表南州市委市政府介绍了南州民营企业发展的经验。蒋和川重点介绍了南日的做法。有关省直单位都作了或长或短的表态发言,无非是全力支持,大力探索。程一路在台下坐了一会,看见张敏钊心神不宁地坐在台上,眼睛一直空茫地看着头顶。
程一路退了出来,他找到王传珠,问了问礼品的事。王传珠说都准备好了,请司机拿到了各自的车里。
回到会议室,张敏钊已经在讲话了。他今天的语气特别地重,基本上没有按照秘书写的稿子,而是脱稿发挥。程一路知道,中国的官员脱稿发挥的能力很强,这被认为是官员能力强的一个标志。张敏钊从民营企业的发展讲起,一直讲到民营企业的现状。突然,他话锋一转,讲到了民营企业家。“现在很多人看不起民营企业家,认为这是钻国家政策的空子,成长起来的一代。我不这么认为!干企业跟从政一样,要有顽强地探索精神,要有坚定的立场意志。在省里,也有很多老同志不理解民营企业,关键是他们的思想落伍了,跟不上时代了。”张敏钊越说越多,程一路自然听出他这话是有感而发。任怀航坐在边上,也扭着头,用手在头发上不停地摸来摸去。
马洪涛走进来,示意程一路有人喊他。程一路走了出去,在休息室就看见了好几个陌生人。来人拿出一张介绍信,程一路一看就明白了。他轻轻地说:“等讲话完再喊吧。”来人点了点头。
程一路没有再进会议室,就在休息室陪着这几个人干坐。半小时后,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程一路知道张敏钊话讲完了,就让马洪涛进去,告诉林晓山秘书长,外面有人请张省长有事。
马洪涛也约略地知道了事情,眼神有些惊慌。看了看程一路,才进去。程一路就在这当儿,悄悄地退出去了……
远远的,程一路看见张敏钊和来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朝会议室方向望了望,就跟着来人上了车。车子很快从宾馆的大门口消失了。程一路站在那儿,心里一阵冰凉。而会议室里,正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会议结束了,程一路想。
30
市委大楼静悄悄的,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程一路面对着窗外的的香樟,看见一两只很小的虫子正在樟树叶上爬来爬去。樟树是不太生虫的,这虫子一定是从别的树上爬来的。虫子很小,背上有很好看的花斑。程一路曾听说过:越是漂亮的虫子越具有毒性。他看着虫子,虫子却对他的注视漠然置之。
任怀航书记下午到省里去了,张敏钊副省长在南州被纪委的人带走,这多少出乎任怀航的意外。本来满怀希望的民营企业发展现场会,成了张敏钊最后的政治舞台,任怀航听了程一路的介绍后,用手摸着头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然后,他就要了车回省城了。
程一路在任怀航走后,一个人静静地站着。茶在桌上冒着热气,天气也渐渐地有些热了。
应该说,张敏钊被带走,程一路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虽然他早就有一种预感,但是他没有想到张敏钊被带走的地点会是南州,而且还是当着侄女婿程一路的面。就那么一瞬间,张敏钊走完了他的政治生涯。像他这样省部级高官,纪委在决定审查他时,都是反复而慎重的。甚至是早已获得更高层的许可和点头,才正式动手的。一旦被带走,不可能再回到政治舞台了,能保住生命就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程一路现在最想的是打一个电话告诉婶婶,他几次拨好了号码,就是没有按下去。他相信,婶婶一定也获得了消息,这对一个女人打击是最大的。从丈夫是副省长的光环中,一下子跌到阶下囚的羞辱里,婶婶不知如何才能接受这样的痛苦的现实。张晓玉以前就对程一路多次说过,日子只要能过,关键是要平安。为了身外之物,而失身囹圄,这太不值得,也太轻视自己的前程和生命了。
电话响了,程一路迅速地走过去,一看号码,是王一达市长办公室的。他就接了,王一达说你过来一下吧,有点事同你商量。
程一路不知道王一达市长这个时候找他,为的是什么。王一达当然知道了张敏钊的事,现在这方面的事,就像会走路的风一样,跑得贼快。
见程一路进来,王一达欠了欠身子,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问:“怀航同志回省里了吧?”
“是啊,下午才走。”
“啊!滨江大道的改建工程进展得怎么样啦?这个工程全市老百姓都在关注,你一定要多下些功夫。拆迁涉及到老百姓的利益,不能小看,一定要处理好,哪怕是最小的问题。一路啊,这是个硬担子,要挑稳哪!”
“这我知道。拆迁工作正在进行,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招标,我正让指挥部在拟方案。拟好后,再请市长过目。”
“这很好,一定要有一个完整的方案,要搞阳光点,老百姓议论最多的就是这点。凭本事招标,无话可说。暗箱操作,不仅仅不利于工程建设,也损坏政府形象,同时还容易害了我们的干部。”
“这请市长放心,一定是阳光操作,公开公正。”
“这就好,一路啊,你也还年轻哪。现在的官场,多少人就是因为眼前的一点利益,铸成大错,自毁前程。这让人痛心,也让人惋惜。唉!”
王一达最后的一声叹息,显得格外意味深长。程一路听着,却没有做声。王一达上前去轻轻地关了门,回过头说:“敏钊同志的事,不会太严重吧?”
程一路知道这才是王一达要和他说的话,就含糊地答道:“不清楚。”
“是啊,现在除了他自己,不会有人清楚。我看敏钊同志一贯还是很正派的,怎么?怎么就……”王一达显得有些心疼的样子。
程一路低头喝了口茶,正好手机响了。他就在王一达当面接过来,是阎丽丽。程一路说:“这样吧,我在一达市长这儿。马上回办公室,你到那吧。”说着就收线了,朝王一达望望,意思是没别的我就走了。王一达笑笑,耸了耸又粗又短的脖颈,说:“就问问这,你有事,先走吧。”
程一路转身就往外走,王一达却送了出来。在门口,王一达拍拍程一路的肩膀,“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啊,多注意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亏什么也别亏了自己。啊!”
“谢谢市长”,程一路边说边走。下楼时,正好碰见徐硕峰。两个人打了招呼,徐硕峰拉着程一路的袖子,悄声说:“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怎么就?”
程一路摇了摇头,徐硕峰的脸上是一种忧心的神色。
回到办公室,阎丽丽已经到了,陈阳给她泡好茶,就掩上门出去了。阎丽丽急急地问:“张省长怎么就?”
这后半截话不说出来,程一路也知道。他看着阎丽丽,脸色急得发红,手在不停地攥着。程一路先是叹了口气,然后道:“谁也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急也没用,只有等着组织上处理。”
“我就知道要出事。这几次他都心神不宁的,昨天下午他让我以后好好的过日子。我骂了他,谁曾想……也不知他现在被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听说现在审讯都十分严厉,他是个倔性子,不知要吃多少苦。秘书长,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我好去看看他。”阎丽丽说着眼睛都红了。
“这不大可能。现在都是异地羁押,秘密得狠。只要没事,也呆不了多久就会出来的。我想下一步,纪委肯定要找你谈话。你要想好了,作好心理准备。”程一路起身为阎丽丽续了茶水。
“找我谈话?”阎丽丽很是惊讶。
程一路说:“我这么想,当然也不一定。”
“上次他到南州,我问他找孙前进他们干什么,他只是叫我别管闲事。现在看来,恐怕也是与这事有关。”阎丽丽用手纸擦着眼睛,说:“没想到这么严重。”
程一路听着没有再做声,阎丽丽擦好了眼睛,又拿出化妆盒,到卫生间去补了妆。然后告辞出去。程一路掩上门,却感到这门比往日沉重了许多。
程一路相信,现在全江南省的大大小小的干部,议论的中心大概就是张敏钊。南州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程一路却感到,各种猜测,各种设想,就像一条条小蛇,在各个角落里爬行。雷远程被烧死了,黄川被双规了,现在,曾经是南州市委书记的张敏钊副省长被纪委的人带走了,这些或明或暗的官场新闻,直刺激着那些小蛇,让它们血脉贲张,四处飞舞……
晚上应酬完后,叶开送程一路回家。程一路靠在车后背上,他是有点累了。
叶开放着民歌CD,这是程一路喜欢听的。跟了程一路两年来,叶开算是摸透了程一路的习惯。程一路一累,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事,就是放音乐,而且一定要是民歌。有时,程一路听着兴起,也跟着哼几句。然而这回,程一路却让叶开把音乐关了。叶开有些不明究里,也不好问。车了一直往前,叶开笑着说:“现在的老百姓真是能编,张敏钊的事,就出来了好几个版本。”
程一路本来不想听叶开讲这些,但是他没有阻止。叶开就道:“有人说张敏钊是在开会时,被几个警察直接带走的。有人说,是在喝酒时,张敏钊正把一杯酒端在手上,纪委的人来了。更玄乎的是,有人传着,公安出动了好几十的警察,把开会的地方包围了。张敏钊被带走时,还大骂不止。最后嘴上被贴上了胶纸。”
真是编得可怕!程一路听着心里发凉。叶开看程一路没有做声,就不说了。
程一路刚刚上楼,就看见自家的灯亮着。他感到奇怪,开了门,是荷花。
荷花见程一路回来,红了脸怯生生地喊了声叔,然后给他泡上了茶。说:“我是在等叔回来的,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想明天回去呆几天。”
“可以啊,回去吧”,程一路端起杯子道。
“那这几天的卫生就没法搞了。”荷花好像很歉疚似的。
“不搞就不搞吧,干净得狠哪。”程一路看着荷花,说:“你回去吧,天也不早了。”
荷花就准备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说道:“叔,刚才你没在家,来了两个人,我也不认识。我说你不在家,他们却非要进来,放下东西就走了。”
“什么东西?”程一路问道。荷花用手指了指书房,说:“都在那里。叔,我走了。”
“以后,”程一路并没有到书房,而是对荷花说:“以后我不在家,任何人都不要让他进来。更不能让他们放东西进来。”
“我……叔,他们……”荷花脸更红了。
“我不是说你,以后注意了。你走吧,路上小心点。”程一路看着荷花,荷花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往外走了。
程一路看着笑了,这孩子!
书房里的地上,果然多了一包东西。程一路打开,是烟和酒。他正要把东西放回去,却看见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他用手一摸,里面鼓鼓的,像是钱。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拿出来,是一沓一百元的大钞,总计三万。
是谁呢?这么胆大。这不是……
程一路吓得身上出了汗,他把钱放回到信封里,信封上的地址吸引了他。是省城的一家装饰公司,程一路知道了,这是叶峰,就是上次林晓山介绍过来的叶正明书记的侄子,目标是滨江大道工程。
“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