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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你训过我吗?就是去年秋天,你做报告那天。”
“我不记得了。报告多着呢,我怎么能记得清楚?”
“我和易萌在下边小声说话,你说:'下边不要开小会。不愿听可以走,但不能开小会。'”
“我想起来了,那的确让我生气。后来我干脆说:'那两个大学生怎么回事?我讲的这些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我真的很生气。”
“你接着说:'下面请你们上来讲,我下去听。'”
“我真的站起来走到台下,很绅士地伸手做了请的姿势。然后我看见两个女大学生面红耳赤,所有人都看她们,我就这样狠煞了她们的傲气。她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中国银行里大学生牛毛一样多,连点钞票的也是大学生。只有刚刚毕业的才这样自我感觉太好。”
“我们处长脸都吓白了。”周小冬回忆说。
我猜她和那个叫易萌的职员从始至终也没有害怕,她们只是感到难堪。刚刚进入社会大世界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害怕,她们还相信尊严个性一类鬼话。这些人就像刚刚会摘挡挂挡的开车新手,以为开车跟吃馅饼一样容易,只有叮咣叮咣撞了几回才知道害怕。这两个姑娘在大学被人们宠惯了,根本就不知道还会当众受辱。她们的脸红得猴腚似的,头也不敢抬了。我回到讲台上,说:“你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还是先夹着尾巴做人,然后再当老爷吧。”“然后你就回忆自己的升官史。”周小冬说。“不过我还真听进去了。然后就想,这个人这么年轻就当了副行长,肯定很不一般。”周小冬很神往地看着电梯间的镜子,又说:“我当时就想,他的老婆是什么样子呢?不会比我更漂亮吧?”
“没你漂亮,但很贤惠,属于很传统的女人,非常称职的妻子。”“你是说我不贤惠?我做不了称职的妻子?”“我只是替你解答疑问,不涉及评价你。”周小冬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的东西让我紧张,我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如果换一个地方,我不会在意这个,但此时此刻很特别,我和她被关在这狗屎电梯里,这种情况已经改变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我们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就是说我们正在同甘共苦同舟共济。如今是和平年代,没有战争也没有饥饿,平淡得直想遇着抢劫,然后产生出有生死之情的故事来。我的意思是说,困在电梯里也算得上一场灾难,有灾难就好,它要求我们两个人忘掉社会角色,共同度过这段特殊的时光。我回忆,在那种时候我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男人,当然,是一个在别人看来春风得意前程远大的中年男人,这种男人很容易在女人面前做蠢事,也很容易让一些女人做蠢事,我只是没把握“女孩儿”会不会也做蠢事。周小冬在后来回忆说:“我是突然冒出那个念头的,我很想看看你是不是惊慌失措,结果是我惊慌失措了。”当时,周小冬直视着我,“你不想找个情人吗?”我说:“想啊,快要想疯了。”我看见她的脸红了,又说:“只是不知道该找个什么样的。”她仍旧直视我:“我这样的可不可以?”她有点豁出去的样子,我也豁出去了。“很不错。真的很不错。你呢?有什么看法?”周小冬把身体转过去,她再把按钮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按了一遍,“还是不动,真急死人啦。”
《中年底线》 第一部分《中年底线》 第一章(3)
一般说来,这种时候我应该走上前去从后面抱住她,看看她的反应,反正臊话已经说了,臊事也接着干就是了,据说都是这么一种程序,一般都能成功。这是时代的进步,婚丧嫁送从简,找情人也提倡移风易俗千万别浪费时间,鲁迅就批评过,浪费别人的时间是图财害命,我可不想图财害命。我的难题是有贼心没有贼胆,心里边已经把裤子脱了,但行动方面跟木头一样死立在电梯一隅,甚至不敢再看什么了。“急也没用。我们运气不坏,如果电梯封闭得好,恐怕同事们就要收尸了。”这并不是我想说的,我想说的是“你到底愿意不愿意,我可愿意了”。但我没那么说。周小冬转过身来,说:“已经关了四十分钟了,它到底想怎么样呢?我还有个约会呢。”我也看看表,突然担心妻子会不会四处找我。我突然想到了皮包里的手机,我的手伸进去摸到了那个家伙,但我没有把它拿出来,而是关了机。我庆幸这期间没人打电话,否则,我有一百个条件可以使电梯早些恢复正常。我说我不相信什么“天意”一类的煽情话就是这个理由。我关上了手机,没人能知道刘左副行长被困在电梯里,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悬挂在四楼五楼之间探讨找情人的大问题。根本不是什么天意,根本就是人意。后来我汇报了这件事,周小冬很愤怒地打了我一下,说:“真是伪君子。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满肚子男盗女娼。”我说你真的没想到?小冬说:“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没带手机。不过我并不希望你的手机装在皮包里。”这就是九十年代女性的可爱之处,她们不装蒜,怎么想就怎么说就怎么干。这并不表明九十年代的女性更诚实,这些人撒谎的本领惊人。
周小冬当着我的面给她的男朋友打电话:“我今天有会,得晚些,你自己吃饭吧。多吃点,吃好点,别糊弄,拜拜。”我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周小冬的诚实和撒谎,大概矛盾就是美,毕竟她是因为我才撒谎的。我是说只要这个人爱你是真的,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撒点谎又有什么狗屎大不了的,相反,挺刺激。
我索性坐在地毯上,“你也坐下吧。”周小冬说她就是在我坐在地上的瞬间喜欢上我的。“你的样子像个孩子,很傻很淘气。”周小冬犹豫了一下就坐在我的对面。我说:“别靠门坐着,万一开了门,你有可能掉下的。”周小冬慌忙跳起,她蹿到我身边一屁股坐下,说:“你不是吓唬我吧?”“不是。前几天文化局的一个朋友,他的儿子刚刚考上研究生。这小子和同学出去玩,电梯开门他就走出去。那电梯还没有到站就停了。这孩子一步迈出就从九楼直摔下去,人都分家了。”周小冬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她朝我这边挤了挤,“别说了,太吓人了。”我不打算跟莫尼卡·莱温斯基学习,如果愿意,有关性的事由周小冬去写好了。
我的这段故事到此为止,我只能告诉你那天晚上我们没干太出格的事,我说的没出格,当然是指周小冬没有怀孕了。我能猜着你的想法,你会想没怀孕只能证明精子和卵子没结合,不能说明刘左没射精;还有没怀孕也不能表示刘左和周小冬没发生性关系;还有在电梯里发生性关系肯定很特别;还有第二天或者其他时候同事们撞见我们会怎么样……我猜得出,但就是不告诉你。你索性不再听我的故事也罢,反正我不会马上就告诉你。这是我做事的原则:能一分钟以后说决不一分钟之前说,我愿意看见别人抓耳挠腮的样子;还有,多保守一分钟的秘密,就多出一分钟的享受。也许你是情场老手,你当然会认定我故弄玄虚,这完全可能。我只是想跟您强调一点,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世界,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另外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风景,除非那个世界愿意敞开胸怀接纳你。没错吧?关于电梯里的事,你先按照自己的习惯去想,我说点别的。
现在说一九九九年四月十二日的傍晚。外面下了雪,很大的雪。我喜欢下雪。每当有雪落下,我就忍不住蠢蠢欲动,我想到外面走一走,顶着雪走一走。南方人肯定很难体会到顶风冒雪的味道,而大部分北方人却不喜欢下雪。我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脱不掉农民的干系,每年冬天下雪都会使我联想到五谷丰登家家有余。下雪天我听不得司机骂雪,我会告诉他:“农村可喜欢得很呢。冬雪就像棉被一样把土地盖住,开了春地下就湿乎,种下种子就用不着浇水了。”
这天傍晚的雪非常大,有些铺天盖地的架势。一九九八年冬天连着下了两场大雪,但一点都没能留住。老天爷也讲究一点平衡,就在春天开始的时候狠下几回。从银行的楼窗看出去,街道很快就白了,这时候的行人和车辆仿佛都屏息而动,听不见一丝声响。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时候,混在人群里,漫无目的,一边走一边让雪落在身上头上。还有湿润的风吹着你,真像是在一个童话世界里呢。看了一会儿雪,接着听见门开了。大老板探进头来说:“刘左,你还不走啊?我可得回去了。”我说:“我等一会儿。让司机慢点开车。”
大老板其实就是行长。我们习惯叫他大老板,他也喜欢听。大老板是山东人,脾气很倔但为人很仗义,但近两年有点变化,我们几个副手都感觉到了大老板的变化:大老板变得小气了。举个例子吧,都说烟酒不分家,我们这些人更是从来不用为吸烟犯愁,抽不完的好烟喝不完的好酒。可大老板的烟谁也别想抽,他揣在口袋里跟怀孕的女人保护孩子似的,大伙都没了烟他也不拿出来。憋得狠了,伸进口袋掏啊抠啊弄出一根来,说:“呶。还有一根。”自己抽了,馋得大伙干咽吐沫。这种情况都是在牌桌上出现的。后来几个副手每次陪他打牌都想着带一条半条的烟来,大老板跟着抽就是,从来不见大老板拿出自己的烟来。谁都弄不懂一贯慷慨的大老板怎么就变成了小气鬼,当然不敢问,活腻了再多嘴。投其所好多带几条就是了。
你千万不要认定我和一把手之间有什么问题,恰恰相反,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准确些讲是忘年交那种。但即便他是我的亲爹,我也不可能百依百顺是不是?其实我还真的百依百顺,我的意思是说,在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你的上司往往比你的亲爹更有权威。我和大老板的关系非同一般,也就是说我们就差没在同一个包房里嫖妓了。大老板可不是那种寻花问柳的人,他充其量有个半老徐娘做情人。这已经很不简单了,千万不要忽略大老板的年龄,他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就要离职了。我有些担心那个半老徐娘,大老板对这个女人有点情深意长,我猜他把自己那些精力全都交待给徐娘了。一旦大老板失去了行长的位置,徐娘恐怕要另攀高枝了。我了解这种女人,她们专找五十岁以上的男人,玩这种男人是她们的长处。我觉得大老板一直被这女人玩,只是他相信爱情产生了,正试图补回缺爱短情的岁月,俗话说“老房子着火…没救了”,大老板就有那么一点危险,他差不多已经着了。我猜大老板肯定不会回家,他肯定又和那徐娘到什么地方打牌了。我的手机在这种时候不能关机,你吃不准什么时候大老板的电话突然就来了:十回有九回是由我出头解围。
老大嫂对大老板看得很紧,电话跟踪审查是家常便饭。老大嫂有她自己的理论支点,通了电话就会让男人心里有鬼一阵子,快六十岁的人,心里边有了负担就会影响性的热情。事实也差不太多,大老板的婚外恋大都停留在摸摸索索的水平上,真正的床上故事很难讲出头尾来。需要申明的是,我们这伙子的水平差不多,都不是那种抗干扰能力很强的男人,稍有杂念就会破坏掉很浪漫的心境,从容兴奋的时刻不多。我的意思是说,官场是一座大熔炉,它能把你的感情熔炼成钢铁,同时也把你的本能烧成灰烬。我的比喻总是很蠢,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们都是惊弓之鸟,虽然你们看到的是红光满面或者志得意满,其实都是硬挺着呢。我的任务是证明大老板有公务方面的应酬,其中最主要的是听大嫂七扯八扯数落一番男人的不可信赖,顺便也开她几句色情玩笑。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年纪的人并不是想离婚就可以这么干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安定团结大有好处,逼得狠了,双方都没了退路,到头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大老板一直是我党的好干部,多年来出污泥而不染,芍药花似的。和二把手不同,他与我同龄,但活得放纵,居然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真想知道他怎么摆平家事公事国事的。
《中年底线》 第一部分《中年底线》 第一章(4)
外面在继续下雪,楼里这时候已经没有声音。大家都下班了,我也该进电梯了。我关上电脑,屏幕黑暗的瞬间闪出炫目的一条白线,它总是让我联想起人生的某一个瞬间,它提醒过尽可能推迟人生那种瞬间的到来,它的到来就意味着你的黑暗。我不喜欢那些让人疯狂的事情,平平淡淡才是我所看重的境界,所以说电梯里的故事不会让你感到刺激,它就像一场悬念过后索然无味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