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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谁给他洗呀?”传文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你把他扔到澡盆里烫烫就行了!”秀儿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年,随后试了试水,抱起少年把他放进澡盆里。
传文穿着皮袄正在收拾着农具。他冻得哆哆嗦嗦,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地打着,一个比一个打得响。秀儿来了说:“大哥,你怎么了?”传文说:“坏了,八成是叫日本孩传染了。你还来干什么?”秀儿说:“我不放心他,过来看看。”传文说:“过去看吧,小心点!”秀儿进了小屋。传武从屋里出来说:“大哥,爹叫你屋里吃饭。”传文说:“不吃了,不吃了,俺传染了,俺得伤寒了……”
正说着,朱开山出来了问:“怎么这两天不大旺兴啊?饭也不吃了?”传文说:“嗯,不大痛快。”朱开山打量传文说:“怎么连皮袄都穿上了?耍什么神呀?”传文捂着嘴,不停地打着喷嚏说:“爹,娘,说给你们个不好的信儿,俺叫那个孩子传染了,浑身发抖,晚上冻得上牙打下牙,俺怕是不行了,不信就问问那文……”
文他娘说:“烧不烧呀?”传文说:“烧!烧得可厉害了!烧得头皮发麻,呼呼直冒热气,要是在头顶上坐上一壶水也能烧开了!”文他娘说:“这可了不得了,赶快去看先生吧!”传文说:“俺倒不要紧,怕传染给你们呀,你说咱们全家都叫这个孩子传染了怎么办呀!你说咱们这是图什么呀?咱可不能为了他把全家人的命都搭进去。这个秀儿,真是个惹事精!”文他娘望着朱开山。
朱开山说:“传文,你先回屋躺着去吧,今天就不要下地了。一会儿我给你拔两个火罐,去去毒,去去火!”传文去了。文他娘说:“你说老大真病了?”朱开山点点头说:“病了,病得还不轻呢!”
2
吃着饭的文他娘心不在焉,竖起耳朵听了听说:“鲜儿怎么还没回来,那孩子没事吧?传武,你去看看。”传文道:“不是死了吧?”文他娘说:“闭死你那张臭嘴!你把皮袄给我扒下来!”传文咳嗽着说:“俺浑身发冷,叫他给俺传染了,越来越重了,以后咱不能在一个桌吃饭了,给俺立个小灶吧,俺不能连累全家人。”鲜儿慌忙地跑进屋内说:“娘,小屋里那个孩子怎么没有了?”
传文略有些不太自然地说:“那孩子是不是自己跑了?这些日本人太不是东西了,走之前你好歹说一声啊!怎么说也是咱家把他给救了!”文他娘哭了,念叨着说:“可怜的孩子,跑哪儿去了?不行!我得去找!”传文连忙说:“娘,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去?”他煞有介事地问传武说:“传武,俺问你,是不是你把他送哪儿去了?”
传武刚要分辩,朱开山做个手势阻止,然后,笑眯眯地对传文说:“老大,看你这会儿的吆喝劲,你的病是不是好点了?”传文一愣,连忙又想装着打喷嚏,可没打出来,急中生智说:“唉,爹,还真是好点了。”朱开山继续问道:“身上不冷啦?”传文有点下意识地轻轻哆嗦着说:“还是有点儿冷,这日本孩儿的毒性就是大!”朱开山说:“走!去你那屋,我给你收拾收拾!”传文说:“不用了,爹。”朱开山说:“用!你病得不轻啊,再不收拾你肠子都要绿了!”
传文光着膀子趴在炕上。朱开山骑在他的身上,伸出斗大的拳头狠狠地揪着他的脖颈。揪一下,传文就一声惨叫。朱开山说:“强点儿了?”传文说:“好了,爹,俺浑身都轻快了。”朱开山说:“我看还不行,你看,全紫了,你浑身的邪火还没蹿出来!”传文说:“就是,这家伙,这日本病可真厉害啊,哎吆……”朱开山狠狠地揪着。传文杀猪似的号叫道:“爹,你要揪死俺呀?”朱开山不说话把传文又翻了个个儿,又狠狠地揪起来。传文说:“爹,你这是干什么呀?要俺的命啊!”朱开山说:“我就是要你的命!我叫你成天穿着皮袄说冷,我叫你成天一吃饭就打喷嚏,我叫你成天说传染上日本病!你哪来的病?你根本就没病,找罐子拔!我早就看出你装病了,你的舌头鲜红鲜红的,比狗舌头都红,哪来的病?你就是想把他撵走。老大,这孩子一出咱家门就是个死啊,你的良心让狗叼去了?”传文说:“爹,俺也是为咱全家好啊!”朱开山说:“说,你把那个孩子藏到哪去了?”传文说:“爹,不是俺干的,俺可没那个胆儿!”朱开山说:“你胆子大了!还给我嘴硬!好,让你尝尝我的老拳吧!”朱开山抡起钵大的拳头。传文一阵惨叫……
那文在这边坐立不安说:“娘,听着动静不对,我去看看。”文他娘说:“你可不敢去,你爹给人治病不许别人瞧。”传武说:“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杀猪似的叫?”文他娘说:“你爹给他用马蹄子针放大血呢,瞅那血吧,放出来的保管都是黑的!”正说着,传文垂头丧气地走进来,鼻青脸肿。那文急得要哭道:“你这是怎么了?叫谁打的?”传文说:“谁敢打咱?这是咱爹给俺治病,把身上的毒都表出来了。”传武说:“大哥,你病好了?”传文说:“跟俺走吧,俺知道他在哪儿。”众人一愣。
传文把全家人领到院内的地窨子前,朱开山掀开地窨子的盖,见少年像只狼一样蜷缩在那里,两眼惊恐地望着众人,手里攥着两块石头……
文他娘和秀儿不停地冲少年拍着手,喊着说:“一郎,放下棍子,来,朝这走,慢点儿走,别害怕……”一郎站在阳光下,拄着棍子,眯着眼睛看着太阳,嘴角第一次露出了微笑。文他娘和秀儿不停地喊着说:“走两步,走!”一郎慢慢地把棍子扔到一旁,张开两手,蹒跚踉跄地像个孩子一样朝文他娘与秀儿扑来。
文他娘和秀儿正高兴,忽听得外面一阵喧闹,正纳闷,几十口子人已进了当院。一郎吓得一下子躲进文他娘的怀里。文他娘搂着一郎,站起来,笑道:“各位高邻,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全屯儿的爷们儿都来了?有什么事吧?有事咱都坐下慢慢说,凳子不够委屈你们就地打个坐,都站着干什么?朱开山不在,俺就是当家的,说吧!”农户老康问:“你说了算?”文他娘说:“康大哥,俺说了算!”
老康说:“那好,你也看见了,今天全屯的爷们儿都来了,来干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个大概,你收了一个有传染病的日本孩,是吧?”文他娘说:“这没假,这孩子就在俺怀里!”秀儿说:“你们想干什么?”老康说:“虽说你们是闯关东来的,不过,朱开山大哥为人仁厚仗义,你们家也知道,我们东北人不欺生,咱们一块儿处得都挺好,是不是?”文他娘抱拳说:“是!这得谢谢诸位了!”老康说:“不过,今天这个事儿,我们可不讲什么情面了,一句话,这个日本孩得的是传染病,你们家不怕传染,咱们屯子里的人害怕传染!咱也别伤和气,你把这个孩子交出来,我们给处理了,那咱们就相安无事,你看这好不好?”文他娘:“你们说的也在理。”众农户纷纷道:“在理就把孩子交出来!”
文他娘扬扬手说:“俺的话还没说完。这孩子是得了传染病,不过,俺告诉大伙儿,现在孩子的病好了,你们看,俺们全家都好好的,不信你们问先生,他也说孩子的病好了。既然这样,这孩子就不能交出去,就不能由你们去摆布。怎么着?你们也像日本人那样把这个孩子架在火上烧了吗?”
老康说:“文他娘,我们也打听了,这种病是好好坏坏,坏坏好好,就像瘟鸡一样,不一定哪一天就把全屯人都毁了。这孩子一天不处理,全屯的人就一天不得安宁,要不日本人怎么能架火烧他呢?再说了,日本人都要把自己的种儿烧了,咱中国人还留他干什么?来吧,把孩子交给我们吧!”说着人已到了文他娘跟前。一郎吓得直哆嗦。文他娘抄起身边闪亮的钢叉;大喝一声说:“都给俺闪开!小心把血喷到身上!俺就说一句话,今天俺的命和这孩子的命连在一起了!夺他的命就是夺俺的命!没说的!俺这把钢叉和这一罐子热乎乎的血全送给你们!不信?谁再敢上一步,俺叫他倒地无声!俺再问你们一句话,要是你们的孩子现在这样了,也忍心架火把他烧了吗?说,忍心吗?不管他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他还是个孩子,是条命!俺再说一句话,日本人不要,俺要!你们要是敢伤他一根毫毛,俺们全家人的命在这顶着!都给俺滚!”众人呆呆地看着文他娘。
传武气喘吁吁地回了家。朱开山问:“情况打听得咋样,他爹娘有下落了?”传武说:“别提了。”朱开山道:“你这话啥意思?”传武说:“爹,我找到南满铁路职工宿舍,刚进了街,呼啦上来一群日本人,高低不让我进院,呜呜拉拉我也听不懂。后来找了个看门的中国人一打听,说一郎的爹娘回国了,他们寻思一郎已经烧死了。”传文说:“看没看见?这就是日本人,他们无情无义!”朱开山说:“他娘,你看这事怎么办?”文他娘说:“烫壶酒,添两个好菜!”众人怔怔地看着文他娘。
一郎孤独地趴在窗口望着黑漆漆的原野,他的大眼睛里含着泪珠。传武走进来,轻声说:“一郎,我娘叫你过去。”一郎惊虚虚地看着传武,没说话,低头跟上他进了正屋,一下子愣住了——炕上摆了一桌子酒菜,朱家一家子人看着他,脸上都是友善的微笑。文他娘招呼着说:“一郎,快上炕吃饭喝酒!”一郎愣愣地不动,传武一把把他拥簇到炕上。文他娘说:“吃吧,一郎,从今天起,你和二哥一块儿睡,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就是俺的老儿!”
3
离传武和秀儿约定的婚期还差三天。朱家人收拾了新房,置办下酒菜,个个忙得团团转,却独独不见传武的影。朱开山正生气他这老二不省心,亲家韩老海上了门。
韩老海说:“后天就是好日子了,我那边可是都齐备了,你们这边怎么样了?也差不多了吧?”朱开山说:“差不多了,执仗都有了,酒席都备好了,帖子也都下了,再没有别的了吧?”韩老海说:“新房都收拾出来了?”文他娘说:“收拾得差不多了。要不放心领你去看看?”韩老海说:“不用,不用,你们俩我还不放心?”
东房里传文洗着脸,那文递给男人香皂说:“先生,给你胰子,把脖子好好洗洗。”传文说:“文儿,你从哪儿弄的这玩意儿?喷香的。”那文说:“买的呗。”传文说:“你哪儿来的钱?”那文说:“婆母给的小体己。”传文说:“好啊,你别的没学会,抠弄钱倒学得挺快。”那文说:“我不要,婆母说鲜儿也有,我就收下了。哎,你说二弟能跑哪儿去了呢?”
传文说:“谁知道呢!”那文说:“放心吧,他会回来的。”传文问:“你怎么知道?”那文说:“你看全家人都急得火上房了,谁不急?”传文说:“谁?”那文说:“鲜儿!”传文说:“可也是的。”那文说:“她肯定心里有数。”传文说:“老二能跑哪儿去了呢?”那文说:“在林子里下套子打猎呢。”传文问:“你是怎么知道的?”那文说:“你没看看家里什么少了?下套子的绳子哪儿去了?”传文说:“咦!说得在谱。哎,俺说,你幸亏是女的,要是个爷们儿该去衙门当捕头了。你怎么不早跟爹说?”那文说:“我这也就是猜测,说准了也不会有犒赏,说不准落埋怨,何苦呢?”传文说:“文儿,你的心眼儿太多了,你将来不会把俺卖了吧?”那文咯咯笑着说:“那要看你待我好不好。”
这边韩老海说:“亲家,我就这么一个闺女,秀儿是我的宝贝疙瘩,我一定要好好发送。我和他娘商量了,再给闺女陪送两匹儿马,不活了!你可听清楚了,是纯种的蒙古马,你早就眼红了的!”朱开山笑了:“你舍得?”韩老海说:“怎么不舍得?为了闺女我什么都舍得!”朱开山说:“行,我也不白要你的,我地里的黄烟都归你了。”韩老海笑了说:“还是你占相应。哎,传文办事的时候你请了戏班子,这回没请?”朱开山说:“罢了,没请着。”
韩老海说:“我就知道你没请着!我早就头一个月给你请了,是才从关内回来的王家戏班,玩意儿好啊,比你上回请的好百倍。费用我出。”说着满屋撒目说,“咦?我女婿呢?怎么一直没见他露面?”文他娘急忙插话说:“啊,到镇上洗澡了,俺让他好好收拾收拾。打发人去把他叫回来?”韩老海说:“不用,不用。镇子上有澡堂子了?”朱开山说:“有了。”
韩老海说:“哦。我说亲家,我知道女婿有个好到处跑的毛病,办事那天你可得把他看紧了,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