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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开山问道:“再下一步呢?”传文眨巴眨巴眼说:“再下一步?再下一步还怎么干?爹,这俺可真没想。”朱开山说:“老大,爹替你们想了,再下一步啊,咱就得调转头回老家。”文他娘说:“什么?扔下四味楼不做了,叫孩子们回老家?”朱开山说:“我有我的道理啊!常言说,创业不易,守业更难。不如咱见好就收,把四味楼转到山东来开,再置上百八十亩地,咱一家人不怕风不怕雨,过平安日子多好!还有,这不前两天张大帅叫日本炸死了,我看哪,关东山早晚还得有一战,中国人和日本人。兵荒马乱的年月,我实在是不愿再经受了。”
传文举起杯说:“爹,你这个主意真好!前前后后,家里家外全想到了,周全,真是周全!爹,俺敬你一杯。”爷俩又都喝了一杯。传文喝了几杯酒,有些兴奋说:“爹,娘,俺有句话想问二老,咱家三个儿子,三房媳妇,最当你们意的是哪一个?”文他娘笑了说:“老大,你问这个话,八成你心里是有谱了吧?”传文嘿嘿一笑说:“我看是传武。”文他娘问朱开山说:“老大的话,说你心里头去了吧?”朱开山笑着摇摇头说:“要说秉性,老二倒有点像我,不怕事儿,好打抱不平。可是,他从小身上就有股子邪气,不安稳,当了这么多年兵,那股子邪气,我看还越来越大发了!把秀儿扔在家里,不管不问,这叫男人吗?这叫成家立业的大丈夫吗?我看不上!”传文又试探地问道:“那最当意的就是传杰呗?”朱开山说:“要说学问,是啊,老三最好,要说眼界,老三也开阔,可是,他有那么点儿小毛病。”传文赶紧问道:“什么毛病,爹?”朱开山说:“做事情脚底下少了点儿根基。”传文说:“就是遇事不那么周全呗?”朱开山点点头说:“对,就是这个意思。”传文说:“爹,我也这么看老三,你听他讲,头头是道,可是你看他做起事情来,常常是顾头不顾腚。少了那么点儿像爹这样的深谋远虑。”文他娘点着头说:“老大,你说得准确啊!”朱开山说:“老大,别光说话,把那个蘸酱的小葱再上点儿。”
传文转身又添了些小葱,不依不舍地问道:“爹,娘,你们评说评说俺呗?”朱开山说:“怎么评说啊?”传文笑了笑说:“看看俺还有哪些地方得周正周正?”朱开山说:“这叫你娘说吧!”文他娘思量片刻说:“要说孩子们里头,最顾家的还得说是老大呀,对不对,他爹?”朱开山轻轻笑了说:“这也用周正吗?”文他娘说:“老大还有个别人比不了的地方,从来不惹是生非。最能叫爹娘放心。”传文也笑了说:“娘,是让你说一说俺不当你意的地方。”文他娘瞅了瞅朱开山说:“他爹,这话你来说?”朱开山说:“好听的话都叫你说了,不好听交给我,好吧,我就扮这个黑脸了。老大,要说你爹你娘最不赞成你的地方,就是你端不起家里老大的架势来,按不住老二,也说不服老三,连自己的媳妇你都怕上三分,这可不行啊!”传文举起杯说:“爹,今个儿冲你这番话,我再喝一杯。从今往后,俺就是头拱地也得按住老二,说服下老三!爹,娘,俺保险做到。要说那文嘛,俺怎么觉着从来就没怕过她。”朱开山和文他娘笑了。
夜深了,朱开山和文他娘已经躺下了。文他娘对朱开山说:“他爹,还是在老屋躺着舒坦哪。”朱开山说:“还用你说,老家的什么东西不好?”文他娘打趣道:“你和老大回去吧,我是不想回关东去了,冰天雪地的。”朱开山说:“你自个儿在这儿怎么过?”文他娘说:“怎么不能过?实在不行,就再找个人将就呗。当然了,要找赶上你的人恐怕是没有了。”朱开山拍拍文他娘说:“你舍得下我,我还舍不下你呢!”文他娘叹一声说:“是啊。人要是还有下辈子,俺还得嫁给你呀……”不知怎么,老两口的眼圈都有些湿了。东屋的灯光还在亮着。偶尔有几声狗叫,远远地传来,让这故乡的夜色浸满了温暖。
3
老东家从山东老家回来了,厨师们在灶上煎炒烹炸准备接风宴。一个跑堂的进来说:“王师傅,小葱蘸大酱再准备一份。”王师傅停下手里的活计说:“今天怎么净是清淡的菜?”跑堂的说:“老东家刚从山东老家回来,说是路上劳顿,吃点儿清淡的败火。”王师傅说:“这小葱蘸大酱已经上去两份了!”跑堂的说:“老东家说,在山东老家他吃好了这一口。”王师傅说:“那他一个人也不能吃三份啊?”跑堂的笑着说:“看老东家爱吃,那小的们爱吃不爱吃,不也得抢着下两筷头子!”说得王师傅也笑了。
院子里,朱家人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那文说:“爹,你不在家这些天,传杰可是做了件大事啊!”文他娘问:“什么事情?”传杰笑了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天领马帮往回走,在南面的甲子沟捡了块煤。”传文说:“捡块煤算什么大事!”那文说:“你明白什么?拿了这块煤请懂行的人上甲子沟一勘察,原来地底下藏了个大煤矿!”朱开山说:“煤矿就煤矿呗,和咱家有什么干系?”
跑堂的将小葱蘸大酱端上来。生子嚷道:“怎么又上了一盘?今天净吃青菜了!”文他娘笑了,朝朱开山说:“他爹,人家小辈人不喜好咱的口味呀!”那文说:“娘,别这么说,俺可是喜好这一口。”文他娘瞅瞅那文说:“老辈人的东西啊,是叫人看不惯哪。”她转过头对朱开山说:“今个儿一进门,我把从山东老家带来的土布和鞋样子分给三个媳妇,你猜人家怎么说?有那么个人说啊,娘呀,丑死了!都什么年代了还穿戴这些东西?”那文赶紧问道:“娘,谁这么说了?”文他娘说:“俺不知道谁这么说呀,俺光听见秀儿说,那鞋样子俊,那土布做成衣裳,穿在身上也舒坦。”传文板着脸说:“这屋里就三房媳妇,那不尊重的话是谁说的?赶紧站出来,给娘认个错。”玉书说:“娘,你听见了,当你面说那话的是我,我错了。”她又转向传文说:“但是,大哥,有那么个人当咱娘的面不说,等咱娘一转身,她说得比我还厉害。”传文眼珠子一瞪说:“玉书,你把那个人给我薅出来!她胆子肥了,在老朱家还搞阴一套阳一套的!”文他娘笑了说:“老大呀,你赶紧坐下吧,那个人是谁,你还用问吗?”生子说:“爹呀,三婶说的肯定俺娘啊!”满座的人都笑了。
秀儿想起了刚才说煤矿的事,说:“爹,开煤矿的事可不是和咱家没有瓜连哪!”那文说:“爹,咱这条街上不少的商号都入伙了!”秀儿说:“咱家还投了本金呢!”传文赶紧问道:“投了多少?”那文一笑说:“能投多少,就是账上那几个活钱!”传文又问传杰说:“真就投那么几个钱?”传杰说:“大哥,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大嫂吗?”朱开山冷冷地说:“那几个活钱也不能投,一个子儿也不能投!”他望着传杰问,“老三,你到底投了多少钱?”传杰有些支吾说:“爹,咱先吃了饭再说不好吗?”朱开山说:“爹就叫你现在说。”传杰有些为难了。传文在一旁催促说:“老三,你没听见咱爹说话吗?”传杰急了说:“我上哪记那么清楚?你着急自个儿查账去!”传文说:“摔什么脸子,我也是为咱爹咱娘,为了咱这个家。”说完还真抬起屁股奔账房去了,临出门,又回过头来指着传杰说:“你呀,老三,做了回龙墩,就乱了纲纪!”
那文说:“爹,你向来看事情都比俺们高出一头,这回为什么不让做开煤矿的生意啊?”朱开山说:“为什么不让?爹现在还不想和你们说!”那文又说:“爹,咱家从放牛沟出来不就图希奔上条新道吗?这开煤矿可是眼下最赚钱的买卖,咱为什么不做?”朱开山打断他说:“老大媳妇,你不用给传杰遮着掩着,我叫他回话,你把嘴闭上。”文他娘劝朱开山:“他爹,咱们不在家,孩子们做了回主,就算事做错了,你得让小三把饭吃完了,再训斥啊!”朱开山斜了眼传杰,朝文他娘说:“你听没听过那句话,叫孙卖爷田心不疼啊!”
一家人谁也不敢放声了,闷下头来吃饭。传文回来了,脸上挂着憋不住的笑,朝朱开山说:“爹,咱都叫三儿耍了!”文他娘问道:“怎么个事儿?”传文笑了说:“账上一个子儿都没动啊!”文他娘嗔斥传杰说:“三儿,你有没有个正经的?怕你爹这一道上劳顿还不够是不是?”传杰也笑了说:“本来,俺想逗爹乐一乐,俺爹就翻脸了,投钱开煤矿,这么大的事儿,没有俺爹的话,谁敢乱动啊,对不对,大嫂?”那文赶紧接上说:“可不是吗,满街上的商号都急火火地掏钱入股。三儿领着俺们,硬是按兵不动,说没有咱爹的话,他们说破了天,咱也不投一个子儿。”朱开山举起杯子说:“来吧,敬你们这些功臣一杯。”传杰、那文、玉书赶紧站起来举起杯,那文说:“爹,还是俺们敬你,都是你以往教导得好。”
吃完了饭,瞅着爹娘回屋休息了,那文递给玉书一个眼色,玉书又瞅瞅秀儿,闪身回了屋。传杰在屋里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玉书进来说: “你把窗帘拉上。”一会儿,秀儿悄悄进来问道:“大嫂还没来?”玉书说:“没呢。”秀儿说:“她不能和大哥把事情说了?”还没等玉书回话,那文闪了进来。玉书说:“大嫂,怎么才来?”那文说:“我是在瞅着秀儿身后有没有人盯着呢。”秀儿忙问道:“有吗?”那文说:“有啊!”秀儿惊道:“谁?”那文笑着说:“就是我!”传杰说:“别闹了,说正经事儿。咱拿四味楼做抵押贷的款,已经进了山河煤矿的账,现在要反悔来不及了,咱爹这么个态度,咱们该怎么办?”玉书说:“千万不能叫老爷子知道这件事。”秀儿说:“这是能瞒得住的事情吗?”那文说:“瞒不住也得瞒,嫂子有个办法:老爷子吃软不吃硬,过两天是他的六十六岁大寿,到时候咱们都说点儿好话,说不定,老爷子一高兴他就答应了。”玉书问传杰说:“这能行吗?”传杰说:“也只好走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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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景骑着摩托车载着传杰来到哈尔滨郊外的大森林。传杰问:“咱跑这儿来干什么?”绍景说:“打点儿野物!过两天,不是你爹六十六大寿吗?也算个礼物吧!”他掏出一支小巧玲珑的手枪说,“勃朗宁,美国造,四五口径,最新款式。”传杰说:“你会用吗?”绍景插上弹夹,打开机头说:“咱打什么吧?”传杰指着不远处树枝上的一只鸟说:“看见了吗?就打那只鸟。”绍景举起枪瞄了半天,枪响了,鸟儿飞走了,只有几片树叶落下来。传杰笑了说:“就你这个枪法,还打野物呢,还给俺爹贺寿呢!看我的吧,当年俺还用少帅给的枪打过黑瞎子呢。”
二人在森林中四下寻觅着野物。传杰说:“绍景,俺爹不同意抵押四味楼啊!这事现在我还瞒着他呢!你千万别说漏了。”绍景说:“这老爷子不糊涂了吗?开煤矿多好个事啊!别怕,到他六十六大寿那天,看我怎么劝说他。对了,森田物产的事情我查了。我那些日本同学说,森田物产的总裁叫森田大介,在日本国内有煤矿,在中国主要是做矿产和木材的生意。还听说森田大介背景挺深,和日本的政界、军界都有些瓜连,更多的他们也说不很清。”传杰有点儿吃惊:“森田在日本还有煤矿?”绍景说:“是啊,咱得抓紧把开采权拿下来,不然,甲子沟煤矿真有可能落到森田手里。”传杰说:“这两天我又去找了两趟姚厅长,可是他都不在。”绍景说:“他是不是有意躲着咱们啊?”传杰说:“也不像,那个秦秘书告诉我,姚厅长办事有个特点,不把事情查得四脚着地了,他不轻易拿主意。”绍景说:“那么说,姚厅长是在悄悄摸咱们的底?”传杰说:“也没看他来人哪?怪事!”
一辆军用卡车停在了四味楼前,车上跳下了几名士兵,荷枪实弹,分列到大门两旁,进出的客人们赶紧闪到一边。传武从驾驶室里下来,笑着和士兵们打招呼说:“不用啊,这是我家,都进去。”传文从门里出来了说:“你啊,老二!瞅我这身汗,刚才吓毁了。”传武笑着说:“哥,你怎么胖了?”传文说:“我还能胖?整天叫饭庄忙得脚打后脑勺。”朱开山出来见了传武,撇着嘴笑了笑说:“这是哪位大将军哪?”传武上前抬手敬了个军礼,说:“爹,俺回来了,你挺好?”朱开山说:“好什么?身边少了个儿子。”说着,冷不防朝传武的肋下捅了一拳。传武哎哟一声,弓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