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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陆质住的院子,宁博容看到流萤坐在葡萄架下做女红,看样子应是在缝一件里衣,她也不可能给别人做衣服,定然是给陆质做的。
半低着头的流萤后颈白皙,线条十分优美。
说句实话,宁博容几乎没好好见过她长得什么模样,这时仔细看去,才发现流萤事实上长得相当不错,比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都要秀美端丽,单单以长相论,这云州城里不少大家闺秀也不一定有她长得好。
尤其流萤的身上有一种温柔如水的气质,从眼神到唇角的微笑,一直到整个人的姿态,都柔和极了,半点儿没有棱角。
怕也只有她这样的女子,能容得了陆质这般的男人,要说陆质多喜欢她,宁博容觉得也不见得,她认识陆质这么些年了,不说多少,对陆质还是有些了解。
这家伙不想成亲,刘湛认为是有流萤的原因在,宁博容却知道,或许有一些,但更大的原因是——他怕麻烦。
流萤或许让陆质觉得很舒服,也将流萤视作他身边唯一的女人,那是因为流萤能够包容他的一切,要知道,陆质如果真的看重她,不会丝毫不跟崔氏以及自己提起流萤的。
说穿了,不过是这年代的男人,从未有过什么所谓真爱不真爱的概念罢了,刘湛……其实还是想太多。
不过,这么说来,刘湛倒真是个神奇的人,瞧着是个挺厉害的重生者,想不到还相信“真爱”这种东西。
在古代男人的身上,宁博容几乎看不到这种特质。
宁博容轻轻笑了笑,不曾打扰流萤,悄悄退了出去,不过,她还是决定和崔氏提一提,陆质一直退却成亲之事,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结果,还没走远就恰好碰到了陆质,他的脚步很急,脸色瞧着也不好,宁博容心中一凛,上前两步,“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经到了要避嫌外男的年纪了,陆质虽勉强可算是通家之好人家的孩子,但到底也是个大男人,所以这两年,宁博容已经和陆质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陆质却并未因此和她生疏,一看是她,立刻道:“出事了。”
若是旁的年轻少女,指不定还会让人犹豫一下,但是在陆质心中,宁博容那根本就不能等同于寻常少女。
“什么事?”
“北方——起战事了,”陆质缓缓道,“事情原本还不曾传过来,但书院里今年有不远万里从北方赶来我万里书院读书的学子。”
宁博容心中一动,起战事了?她骤然想起刚刚回京的刘湛。
……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
垂了垂眸,掩下情绪,“然后呢?”
陆质抽了抽嘴角,“然后就有两个孩子在煽动,说要大家放弃读书去边疆抵抗外虏……尤其,你知道的,我万里书院是开武技御射课的。”
“愚蠢。”宁博容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来。
陆质无奈地笑了笑。
宁博容抿了抿唇,一群……中二病发作的熊孩子,十几岁的男孩子,确实十分容易被煽动。
“暂且先安抚一下形式,我回去与阿爹商量一下,不必太担心,这事要压,也是很好压的。”
陆质点点头。
宁博容缓缓往回走,忽然有一段话窜入她的脑海中。
她到大梁已经一十二年,除了这套应试教育的方法之外,从未剽窃过任何历史人物的作品。
反正——她也不是那等需要才女名声的人。
可是这回,她决定破一次例了。
刘湛若是当真是为这战事决定回京,她也总要做些什么,方能心安。
那等激昂状况的催军词她是不会作的,也没有那等胸怀那等心气,她考虑的是这些学子,而即便是她记忆中的,也只有那么一小段罢了。
不过,也已足够。
回到家中,她径直去了书房,提起笔静静写了半刻,便去找了宁盛。
将陆质告诉她之事细细与宁盛说了,宁盛立刻蹙起眉来。
“这事儿,还真是有点麻烦……”
“并不麻烦,阿爹。”
宁盛朝她看来,“阿容这次又有什么主意?”
“看这个。”宁博容将手中纸递给宁盛。
宁盛只看了两行便震惊地站了起来,看到底之后不禁哈哈大笑!
“我家阿容果真乃奇女子!我宁盛所不如也!”
经此寥寥数句,宁博容又一次名扬京城。
北方狼烟起,呜咽号角声。
第一战,大梁损失惨重,三座边塞之城被劫掠一空。
圣上惊怒,王朝震动。
第51章著少年说
上好的荟州宣纸是平日里宁博容惯用的纸,宁盛笑过之后,低头看向纸张上清丽的字迹。
最前几句只一看,便让人心情激荡,“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立则国立,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蛮夷,则国胜于蛮夷,少年雄于天下,则国雄于天下……'1'”
只这几句,就是非一般的见解,却再适合他们书院不过。
宁盛赞道:“阿容当真乃奇女子也。”
宁博容有些不好意思,她原从未想过剽窃这些,虽大梁似乎是个架空的时空,但她要那些虚名来做什么?又不是身为男儿需要去考功名,这名声传得越远越好,尤其一些诗词字句,明显需要心胸需要阅历需要才华,她自问没有那么深的体悟,写出来只会连她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
而她对书院的改革,反倒是连宁盛都已经习惯了,此等的句子,到底没那么惊世骇俗,后那几句也是一般,经过她的删减,只剩下了一小段罢了,“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郁郁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大梁,与天不老!壮哉,我大梁少年,与国无疆!'2'”
“阿爹,少年有壮志不是坏事,只是这般不计后果,到底不好,需快点安抚下来才是。”
宁盛赶紧道:“是是是,我这便去!”将宁博容写的这段词仔细收好,“阿容,你这段词叫什么?”
“。”宁博容轻轻道。
这原是,唯有在那种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才会有这样激昂悲壮的文字,如今之人,自是没有那样的体会,唯有在那国之不国、大厦将倾之时,才会有那些思考得更深的文人。
宁盛已经离开了书房,宁博容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去。
她不知道这个架空的世界未来的历史将会是怎样的,大抵离这个大梁,要到近代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宁博容有些淡淡的怅然。
但很快便抛开了,她不过是历史洪流中的一个小人物,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处?
如今的大梁,虽国力比不上盛唐,好歹比历史上的宋要强一些,不会走到那一步去的。
夕阳西下,宁博容在竹林中弹了一会儿琴,读了一会儿书,这一日于她而言不过是普通的一天,却不知,便是在这一日,飞出了万里书院,直至万里之外。
第二日一早宁博容照例是早早爬了起来,到竹林中练武静坐,等她回到院中的时候,却是脚步一顿。
因她听到了山下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
轻轻跳到屋顶上,极目远眺,是那群贫家子,刘湛回去了京城,他们留下了他的座位他的床位他的东西,仿佛这个同学一日日的还同他们在一起一般。
除了一开始的那二十三位之外,每三年万里书院都会招收一批资质尚佳的贫家学子,一次二十四人,是以,现在这些贫家学子共有四十七人之多。
他们一向是起得比其他学子要早一些的,哪怕万里书院已经全部改制,所有的学子都必须早起上晨读课,但这些贫家子除了每日打扫卫生的早一个时辰之外,其余学子也会早半个时辰,这会儿,他们正绕着“操场”跑步,平日里也是会边跑边背书的,今日里,那声音却比平日更加铿锵有力。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立则国立……”
虽离得太远,只是断断续续的句子,宁博容却仍然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让她脸上都有些发烧。
并非全是因为她“偷”来了这样的句子,而是听着这样振奋的呼喊,她觉得心弦震颤,哪怕在写出那样句子的时候,她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感觉,当听着那些少年人喊出这样的话时,竟是这样让她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而很快,其余学子便陆陆续续地出来了,越来越多的学子加入到队伍里,平日里他们与这些贫家子并不往来,这时候,却似是毫无区别。
因为,他们都是大梁的少年,如今他们大梁朝的边城正被北方蛮夷肆虐,他大梁的士兵们正在前线节节败退。
北方蛮夷不惧寒冬天气,而今年冬日早早到来,也是这些蛮夷早早发动劫掠战争打得大梁措手不及的原因。
因为那几个在万里书院念书的北地将帅之子,那些战事消息早早传了来,竟是比宁博容等人知道得要详细得多,而刘湛因为上辈子完全没能参与到这件事里去,当时他正自顾不暇,是以匆匆赶回京城之时都已然晚了几天。
因为他们几人的煽动,如今万里书院里本就弥漫着一股义愤的气息,而一出,立刻将这种情绪凝聚成了一股新的力量。
宁博容每日里都能听到越来越响亮的声音,每天早上跑着步,大声念上一遍似乎成了万里书院的惯例了。
她换上简单的浅蓝色齐胸襦裙,外套一件月白的窄袖长摆半臂,简简单单,清爽极了,抱上书到藏书阁中属于她自己的书房中去,焚香写字。
这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而此时,云州城中已然到处是她的,“说”本是一种比较自由的体裁,也就相当于现代的杂文,写法也灵活,是以宁博容只截取了这么小小一段,却已经算是符合当下时事的内容。
“少年不读,何有心气报之国?”
待得宁博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然是一月后,而她的名字已经随着流传到了京城和北地。
比起平安富庶的南方,京城和北地于这方面显然更有共鸣,于是,一时风行也算不上太奇怪。
“这便是那万里书院山长之女写的?”
大梁如今的帝王历祯帝年纪已经不轻了,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只是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朗模样。
岁月在他身上沉淀下来的不仅仅是稳重端肃,更有说不尽的威严。
“是,圣上。”回话的乃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瞧着已经十分苍老。
“倒是有些意思,听闻四郎在书院念书之时,与这小姑娘相处得很是不错?”
“听刘护卫说,因这宁家小娘子是宁驸马的妹妹,也算和四郎有些亲戚关系,四郎便时常去她家,这宁家小娘子做得一手好菜,很得四郎的心哩,这红茶,便是她制出来的。”
“哦?”历祯帝感兴趣道,“这红茶也是她所制?”
宦官低眉顺目道:“不错,四郎从那云州带回来的红茶正是那小娘子亲手所制。”
历祯帝赞道:“倒是心灵手巧,听闻她翻过年去便十三岁了?”
“是,可比宁驸马小上太多了。”
历祯帝翘了翘唇角,“我家阿湛今年十四,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
“可是圣上,三郎的婚事尚未定下——”
历祯帝皱了皱眉,“三郎啊……”
这几乎是个被他遗忘的儿子,大郎是他的第一个儿子,被寄予厚望,几乎是他亲自教养,二郎是贵妃之子,地位最高,虽母已故去,却也同样被关怀着长大,四郎纯粹是出于他的私心,又因这个儿子实在是太过优秀,五郎乃是备受他宠爱的杨昭仪之子,六郎的母亲是俞贵人,只有这三郎,资质平庸不说,平日里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即便是历祯帝也觉得这个儿子不大上得了台面。
可这毕竟是他的儿子。
“罢了,听闻那汉承侯之女今年年方十六?”
宦官忍不住深深低下头去,“是。”
历祯帝轻轻一笑,“给我叫左相来吧。”
“是。”
左相范吹海,不比右相乃是杨昭仪之兄,他一生清正,且只有一独女,前几年已然出嫁,而他虽权倾朝野,却从不结党营私,是以历祯帝对他极为信任。
“便给我家三郎,聘汉承侯之长女为黎王妃。”
宦官觉得自己的腿略有些软,差点儿忍不住直接跪下去。
这些年,历祯帝愈加深沉难测,便是他这等伺候了今上三四十年的贴身近侍都时常会出一身冷汗。
这条消息若是传了出去,怕又是一番震荡。
需知如今朝上,众人认为最没有希望的便是三郎黎王,偏偏历祯帝给他聘的妃子乃是如今三王之中地位最高,大郎之妻不过一五品文官之女,二郎赵王的赵王妃之父乃是国子监祭酒,都是无甚实权的人家。
“圣上,这怕是有些不妥。”也只有范吹海敢说出此等话来,“汉承侯之女身份太高,容易引起妯娌不和。”
历祯帝却微微一笑,“嫁进我皇家便是我皇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