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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年,即公元一九七年,十二月,曹操经过喘息休整,决定再度西征。
这时候,张绣的大本营仍然设在宛城,其前锋部队却部署在东北八十里处的舞阳城。张绣的盟军,荆州牧刘表,则派遣支援军,部署在宛城东南约九十里处的湖阳城,互为犄角,阻止曹军向豫州西半部入侵。
曹操这次采取中长期战略,不再急着占领豫州,而着重在豫州东半部的稳固经营。于是曹操派出压倒性的大军,阻挡在宛城大门口,让张绣根本出不来。并且完全遮断舞阳城及湖阳城的联系。舞阳城离兖州较近,取之较易,因此曹操根本不予理会,而是直接派遣曹仁率军攻打湖阳。
而守在舞阳城的张绣前锋军,本以为曹操会攻击他们,因此筑好了十分完整的防御工程。想不到曹操军居然理都不理,使舞阳城反而“前线无战事”。舞阳城的守军就不知道该如何办事,因为与宛城间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完全失去了主见。
相反地,湖阳城的荆州军,本来是来凑合的,没想到却首先挨打。由于没有什么准备,一打便六神无主,不得不放弃湖阳城,撤入荆州。
第九章 夺人一婶 丧己子侄(5)
曹仁军在攻下湖阳城后,立即回师攻打舞阳,舞阳城的军队原本不多,眼见宛城及湖阳已不能驰援,在无法抵抗的情况下,不久便弃城投降了。
于是,前后不到一个月,曹操军已收复豫州领地,又回复到一年前的那种大好局面,曹操心中便又十分高兴起来。
这时,曹操想到,宛城守备严密,一时难攻下,加以年节即到,天气又日渐寒冷起来,很不利于用兵,乃下令曹洪率兵守住淯水以东,其余部队,全部班师返回许都。
曹操回许都等待到第二年三月,决定再度出兵,亲临淮水东岸。这是建安三年,即公元一九八年三月。
这次出兵,曹操仍像第一次一样,留下荀彧及程昱这对最佳搭档驻守许都,因第一次曹操出兵时,他二人已将许都管得井井有条,所以这次依然留了他二人。曹操自己则领着荀攸、郭嘉、曹仁、曹洪、于禁、吕虔、许褚等浩浩荡荡出发。这个季节,原野春深,麦田正熟,曹操巡望一派丰收景象,心中十分欣慰。但是,由于大军路过,乡民不明所以,一个个吓得四处逃散,田里便见不到一个收割的农民。
曹操为此心里有所不悦。倍感于汉末以来,战祸连连,军纪太坏,给百姓带来了不少痛苦。所以才出现现在这种情况,一听说有军队到来,无不谈虎色变,逃之夭夭。
鉴于此,曹操觉得,保护百姓的庄稼尤为重要。因此,他向各军团及区域守军下达指令:“吾等奉天子明诏,出兵讨伐叛逆,与民除害。方麦熟时,不得已而起兵。大小将校,凡过麦田,但有践踏者,并皆斩首。军法甚严,尔民勿得惊疑。”
命令一下来,谁也不敢马虎,军官经过麦田,都主动下马,一手牵马,一手扶麦,小心经过。曹操自己也很小心地拉住缰绳慢慢地走,并细细品尝着自己下这一道命令的政治效果。可是正走着,冷不防麦田里,飞起了一只斑鸠,正从曹操的坐骑面前掠过。那匹马倏然一惊,窜到了麦田里,踩坏了大片麦子。曹操就立即召来主簿,问他:“应该怎么定罪?”
主簿说:“明公一军之主,怎么能定罪呢?”
曹操说:“我自己下了命令自己破坏,怎么能叫别人心服?”
曹操说完,便做出一副准备自杀的模样。
谋士郭嘉看出曹操的心意,立刻阻止,并表示说:“古者春秋之义,法不加于尊,丞相统领大军,怎可自戕?”
曹操想了很久,面带严肃的说:“既然春秋有法,不加于尊,我姑且暂免死刑,但仍以头发代替之。”
说完,曹操割下发椎,交给主簿,并传令各军营示众:“丞相践麦,本当斩首号令,今割发以代。”
于是全军悚然,没有人再敢轻忽军令,纪律大整。
曹操大军到达济水河畔时,张绣以宛城过于突出,不利于全线防御,乃战略性地将军队撤守到西南八十里的穰城。这一下,曹操必须接连渡过济水及湍水才能攻击穰城,补给线方面便增加了不少困难。
但是,曹操在荀攸建议下,仍然采用中长期策略。下令隔着湍水,在穰城的正对岸建筑一座城池,用以长期包围并攻打张绣军队。依荀攸的看法,张绣的军粮全部仰赖刘表,这是不符合刘表一向保守的战略的。只要坚持对峙的作战方法,刘表势必无法忍受张绣军队的长期浪费,他们之间就注定要拆伙。相反,如果对张绣军逼得太急,反而会使刘表基于同盟之谊而加入战斗,与曹军对抗。
曹操也认识到荀攸计划的合理性,但是,当他看到张绣耀武扬威的时候,就渐渐的无法忍受了。
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曹操派许褚率精锐部队猛攻穰城,使张绣军遭到严重损失。果然,当张绣军受到强力压迫的情况下,刘表便率军救他来了。这一来穰城对岸的曹军主力反而腹背受敌,曹操才后悔不听荀攸的建议。
由于粮食供应困难,曹操决定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他经过观察和思考,大胆地选择湍水和湟水汇流处。地势较缓和而且较宽的安众城作为会战场所。为了诱敌,曹操下令放弃城池,向西北撤军到安众坡。张绣和刘表看到曹操弃城,以为曹军畏惧,便一路追赶。张绣先率军渡湍河,挡住曹军退路,刘表则由西南方面对曹军施压。表面看来,曹军已被逼入死地。
曹操将计就计,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故意拖延撤退速度,让张绣、刘表联军行占据湛水渡口。其实曹操早下令全军沿着山坡挖掘地道,让辎重先行通过,并将军队埋伏在山脚的另一边,使张绣、刘表以为曹军已由地道向东南撤离了。
果然,天明之际,张绣及刘表各自发现曹操的本阵已成空营,以为曹操连夜逃走,又看见了地道上有辎重的痕迹,更确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张绣、刘表在未作详细勘察的情况下,便顺着地道,全军快速追赶曹军。
张绣、刘表的军队刚追击不远,右侧山坡高处突然出现大量曹军骑兵,向张、刘军左翼猛攻。张绣顿感意外,忙将军队调整到右侧,但地道尽头却又出现曹操的大量步兵。这些步兵迅速冲入张绣、刘表的联军左翼。连续的意外攻击,加上曹操居高临下运用他最擅长的步骑混合战,很快便将张绣及刘表的主力部队打得大败,不得不退回穰城。虽然贾诩在穰城仍部署坚固的防御工事,曹操的追击部队无法作有效的攻击,但是,张绣、刘表联军主力严重受损,已经没有力量向曹军作任何攻击了。
这样,张绣、刘表联军在穰城死守,曹军屯在城下一时又没有办法,直到当年七月的秋收季节,曹操为了抓紧时机准备冬春的粮草,便下令主力部队,撤回兖州。
于是,这次西征,终于没能击垮张绣、刘表,只得暂告结束。
第十章 颍州得奇士 许都迎天子(1)
夜色深沉,朔风呼啸,在稀稀落落的更鼓声中,兖州城显出很久不曾有过的宁静和安详。
曹孟德登临城头,静静俯瞰夜幕笼罩下的兖州城。“主公,该休息了。”荀彧关切地说。
曹孟德似乎没有听见荀彧的话。他在冥思苦索:六年了,从讨伐董卓到现在,创业的艰难,败北的辛酸,胜利的喜悦,濒临死亡的恐惧……如今,总算得到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社稷苍生,何日才有富庶安稳之时啊!”曹孟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主公,你又诗兴大发了。”荀彧为他披上大氅。
“荀彧,你觉得我的诗才如何?”曹孟德扯了扯大氅的对襟,扭头向着荀彧。
荀彧没有马上回答。他在曹孟德鞍前马后多年,深知他的问话方式:提问之时,答案早已揣在自己心中。
“你怎么不回答,如此简单的问题。”
这个别人认为能深入曹孟德五脏六腑的谋士,在催问下来不及作更多的斟酌,只好择些较为动听的话来回答。
“全军上下,谁不知主公诗才超群。”
曹孟德似乎对这种回答一点也不满意,他对着黑漆漆的夜空,长声叹道:“如果我只懂得吟诗弄文,那该多好啊!”
荀彧明白了曹孟德在思考什么。
这时候,丁夫人在曹仁、夏侯惇、满宠等人的簇拥下也登临城头。
“主公,该回府休息了。”丁夫人倚在曹孟德身边。
三十多岁的丁氏,作为曹孟德的原配夫人,她始终弄不明白丈夫的心思,也许是戎马倥偬、疆场拼杀的生活使丈夫变得冷峻起来。对她,曹孟德总是难以付出更多的热情,她是一位熟经书、懂礼仪,颇具大家风范的女子,她深爱曹孟德,她越是对他关怀备至,换来的却是更大程度的冷漠。
曹孟德是人,是男人,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男人,他反感那种既要依附男人又想把男人控制于股掌之中的女人,对于大贤大德的丁氏,曹孟德对她是敬多于爱。
“你回府去吧,今晚我就在这兖州城头梳理天下大事。”
曹孟德漠然地回答。
“夜凉如水,你可要保重身体啊。”丁夫人轻柔地哀怨。
曹孟德望着没有星光没有月色的夜空,头也不回。
他依然想着自己的心事。
“比之于董卓、王允、袁绍、刘表,我曹孟德如何?”
论及这班人,荀彧就滔滔不绝,大发宏论了。
“董卓挟持献帝,不外是野心勃勃,篡权继位,扮演的不过是又一暴君角色,天下叛之当在情理之中,王允借吕布杀了董贼,貌似顺了民意,也堪称一流的政治豪杰,可惜他太嫉恶如仇,刚愎自用,无法理会‘乱世重宽容’的古训,落得孤家寡人,给了李傕等西凉军团以可乘之机,使刚获重生的献帝又陷入虎狼的掌握之中。至于袁绍刘表之辈,虽然兵多粮足,却鼠目寸光,生性优柔寡断,现有基业已潜伏着危机,这类人皆不属济世经邦之才。”
荀彧这番娓娓宏论让曹孟德听得心里甜滋滋的。事实上,曹孟德不过是借荀彧之口说出自己的心思罢了,至少说是验证了自己对董、王、袁、刘之辈的评判。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矣,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曹孟德还记得孟子这段至理名言,感觉体内充溢着一股巨大的能量,他喜读孟子的文章,那至深至诚的哲理,那无可辩驳的雄论,使他从小就对孟子的文章一往情深,但他始终不理会孟子的仁义思想。
“父亲,何谓‘仁’。”十四岁的曹孟德问父亲。
曹嵩拈须笑道:“为人不忍为‘仁’,‘仁’即善矣。”
“纣王、始皇、高祖哪个最仁?”
曹嵩答:“高祖仁,故天下人归附之,纣王、始皇无道,故天下人口诛笔伐之。”
“父亲,儿认为孔孟的‘仁’虽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一位经纶天下的君主单靠仁义持国是万不可能的,高祖初居项羽之下,待时机成熟而一举吞西楚,此乃智术权谋的效力。”
曹嵩拈须大笑,想不到年仅十四岁的儿子对治国之道有如此这般见地。
荀彧见曹孟德凝神遐想,揣想他步入了历史烟云之中,曹操的思维方式很独特,他考虑的问题即使到了成熟阶段,也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见解,而是先让下属回答,倘若他考虑的内容与属下的回答如出一辙,便用沉默加以认可。
“荀彧,仁政比之于暴政,其高下不判自明,我倒想听听你对仁政的看法。”
荀彧答:“昔孟轲力主仁政,内容是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
“那么,仁政之后前景如何呢?”曹孟德进一步追问。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百亩之田,勿夺其时,人民安居乐业,众欣欣然拥戴君王。”
荀彧的回答是那么专注,可曹孟德的思维空间却在迅捷地转换着。是啊,民以食为天,君王以德抚人,这个亘古不变的常道谁都懂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陈胜、吴广,头上缠裹着黄头巾的农民,他们并不想犯上作乱,他们是为了饥肠辘辘的肚皮啊。想到这里,曹孟德的心里涌起了一陈深深的负罪感,二十八岁被朝廷征迁为典军校尉,铁蹄之下,颖川的荒山秃岭不知埋下了多少为了一碗米而挣扎的冤魂。
想到这里,曹孟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安居乐业,以天下为己任,五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