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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铜雀台临于漳河之畔,高台两侧各筑一台,左为玉龙台,右为金凤台,虽不及中央的铜雀台巍峨耸立,却也各高十余丈。从玉龙台到铜雀台,从金凤台到铜雀台,俱有一桥相连。二桥相通,千门万户,金碧交辉。
曹操头戴嵌玉金冠,身穿绿锦罗袍,玉带珠履,凭高而坐。文武百官均设座于旁侧。
酒宴开始后,先是一班艳姬的轻歌软舞;接着,是一众武士的狼争虎斗。场上兵马之声、鼓乐之声并起,席间则水陆并陈。文官武将轮次把盏,觥筹交错,百般莫绝。
第二十五章 曹操盛宴铜雀台(3)
此时,曹操第三子曹植从座中站起,高声进言道:“年前父相令曹植造台,今台既成,岂可无诗?植现有《铜雀台赋》一篇,念诵以为敬贺。”乃诵读道:
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厥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挟二桥于东南兮,若长空之带动。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双呈。
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
御龙旗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诵毕,举座一片叹赏之声。曹操也微露笑意,对曹植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温勉有加。原来曹操在五子中最为喜爱的便是曹植。曹冲既殁,他的爱心对曹植就更为集中了。曹植性颇敏慧,文辞清越,就是过分好酒,放诞任性。而曹操长子曹丕虽不如曹植多才艺,却为人沉稳。
想到曹植赋中的一些妙句,曹操也不由得技痒起来。耳热之际,他便也想作一首《铜雀台诗》。但刚一念及,便即放弃。他看了看正在饮酒作乐的百官,站起身来,说道:
“适才舞姬献色,武士贡力,温艳、威勇足矣。在座诸公,无一不是饱学之士,登此高台,占此形胜,岂可无佳章妙辞,以纪一时之盛?”
众人一听,便纷纷应命。一时间,有王朗、钟繇、王粲、陈琳等进献诗章。曹操含笑读毕,见诗章中多有歌颂自己功德齐天、合当受命之意,便道:
“诸公的佳作,过誉之处实在太多。我本是一个愚陋之人,当初见天下大乱,就筑精舍于谯县以东五十里处,打算春夏读书,秋冬狩猎,等到天下清平了,再出来混个一官半职,哪有什么大志可言?只因时势之故,被征为典军校尉,这才敢对国家之事稍存一点图报之意,而至多,也不过想死后能在墓石上刻下‘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罢了。及自讨董卓、剿黄巾,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平了天下,才迫于时势,打起统一中国的雄心。其实,孙权、刘备未破,我又怎敢说平定天下?现在我位至宰相,人臣之位已极,又更敢何求,更敢受何等之命?然而,天下如果没有我,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有人见我权重一时,就见疑,认为我将篡位称帝,虽是人之常情,但确实大大错了。我常常为孔子称周文王之至德而耿耿于心。但想要我在大功未成之际便身退,却显然不行:我一朝解退兵权,害我的人还会少吗?而我一死,社稷势将毁矣!因此,才不得不居此虚名而处实祸之地,个中滋味,岂是外人轻易能够测知的?”
此时鼓乐已止,众官鸦雀无声,铜雀台上,就只曹操一人的声音回荡着,远远传了开去。这一会,连曹操自己都被这番话所感动了。他心中暗想:攻成之后,我会称帝还会身退?若统一无望,大功不成,我守着这广大的北方,又会不会称帝?刘备、孙权是必然要称帝的,三国鼎立,北方除了我又有谁?唉,算了吧,其实就连北方,也还没有真正宁定呢。于是,他接着说道:
“现下孙、刘联盟,各怀异心。周瑜既死,鲁肃为继;世人多言鲁肃愚钝,但我看鲁肃,却是一个大大的精明豪雄,有他在,孙、刘之结盟暂时不会破裂,要破裂,也在刘备休养之后,取益州刘璋之时。而刘备既踞荆州之要,也不可能一时就取西川。我军则屯合肥,与孙、刘相峙,鼎立之势,近无巨变。”
“然则汉中张鲁、关中马腾,一个自立为王,一个心向刘备,却是我之心腹大患。现在孙、刘意在西川,又受我合肥之军牵制,此时不取汉中、关中、更待何时?待我取了两地,孙、刘必大悔。此为我军事方面的安排,不知诸公意下如何?”
众官此际对曹操已是一片钦服,高士满坐,却无一人说“不”。只见一人闪出坐来,道:“末将近闻并州太原人商曜聚集道徒,在武都栖斗山蓄武,有造反之意,愿率兵渡河,一举平之!”
曹操一看,正是他一向厚爱的心腹猛将夏侯渊。夏侯渊勇猛忠诚,又富于计谋,在曹操的有意培植下,其指挥作战的能力,已胜于其兄夏侯惇不少。
当下曹操大喜,道:“正合吾意。另可使对并州地理位置烂熟于胸的徐晃,同你共平商曜。”
徐晃立即出列领命。
曹操接着刚才的话头,又说道:
“除了军事方面,尚有许多大事要做,第一个,便是要大量的招纳人才,求致贤人。”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册,又道:“我本来欲随时应景,作一《铜雀台诗》,但念及天下,诗兴又不在此台了。昨天,思及国家新定,急需大量贤人相佐,便草拟了一个‘招贤令’。今日大宴,本不宜读此令,但大事岂可拘小节。况且,我在此令中反复强调,对有大才者,即使他有甚至是德行上的过错,只要能出谋划策或带兵打仗,就不能拘节,当委以重任。”说到此,将册子交予身边的荀攸,“请荀攸先生为我布告。”
荀攸神情肃穆,双手接过,朗朗而诵。其大意云:
自古受命中兴之君王,没有不依赖贤人、君子来和他共治天下的。这些贤人也大多是出于闾巷之间、贫陋之屋。若不努力寻找,而想靠运气碰碰看,是不可能的。如今天下未定,正是求才若渴的时刻。
从前有个贤人叫孟公绰,他在做赵、魏等大国的宰相时,表现优异,但如果叫他去做滕、薛等小国的国君则势必会弄得一团糟。就是说,任用人才最重要的在于看清他的适任性。如果只重视一个人的清廉虚名,那么,齐桓公就得不到管仲,更难以成为天下的霸主。
第二十五章 曹操盛宴铜雀台(4)
因此,目下我最关心的是,有没有像姜太公一般,怀着“美玉”般的高才,却闲得没事干,坐在渭水边上钓鱼的人?或者有没有像辅佐汉高祖的陈平那样,落魄得靠盗用兄嫂的钱过活,却没有人能知晓他的才华的人?你们大家辅助我,我们共治国,是不是应该竭力觅寻人才,并注意他们的适任性,使我能得而用之呢?
要知道,有行之士,未必进取;而进取之士,未必有行。陈平这种人便称不上笃行,苏秦更不能算是有信之士,但陈平助汉高祖建立了不朽基业,苏秦为六国相,同时还助了弱小的燕国。由此可知,真正的人才自有他的缺点,我们就万不可因其缺点就“偏德”而废其才。负责人才举荐的官员,应深深体会我的心意,使有才之士不被遗漏,国家的大政得以有效地推行。
昔日伊挚、傅说二人,均出身于贱人,管仲则本是齐桓公的仇人;但他们得到重用后,国家就因而兴盛起来了;萧何、曹参二人,只是地方上的小吏,韩信、陈平更是“污名播于天下”,有不少人在公开场合也耻笑他们,可他们却终能助汉高祖建成大业,名传千古。
吴起是有名的权欲过盛的将领,靠杀死自己的妻子来博取上司的信任,以散钱财来寻求一官半职,甚至连母亲去世都不去奔丧,像他这样的人,不可不谓至恶了,何谈德行呢?但当他在魏国为将时,凶猛的秦兵却不敢东向;而他在楚国为相时,韩国、赵国、魏国更不敢有南征的企望,可见这位全无德行的人,对国家又是何其重要啊!
以武将而言,德行的用途似乎不大,重要的是他能否果敢地不顾危险,临敌力战。文俗之吏,高才异质,凡是堪当守国重任的,甚至于有污名的,被大家耻笑的,或被指责为不仁不孝,却能够有治国用兵之术的奇才,都是我所急需的,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偏见而有所废置。
……
众人听毕,一齐起身,纷纷说道:“虽伊尹、周公,不及丞相远矣!”
曹操也站起身来,与百官连饮数杯,笑道:
“今日欢宴宣令,世所罕有,我觉得也该为之一庆。可呼所蓄官妓来,咱们今日共谋一醉,并祝夏侯渊、徐晃二将军旗开得胜!”
一时间,欢声如雷。众人直饮到天黑,又点上火烛继续痛饮。许多将官拥着妖娆百状的官妓,沉醉不已,直到天明,方才散去。
这一天,是曹操赤壁兵败后心气最盛的一天。
一四九转眼间,到了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
却说并州太原人商曜聚兵占据了太原。这商曜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他自幼好道术,成人后避尘嚣,隐居于武都栖斗山。据说,他的母亲生他前一夜,梦一颗凶星坠于屋后,以为大不吉;醒而告其夫,其夫亦感惊惧不已。适时有一道人,高髻横鬓,鹅步而过,商父急忙延请于家中,具告梦境。道人当场起了一课,道:“此子以凡人心而窃居星位,理当遭贬。如果他成人后能不为凡间名利、金钱、酒色所迷,则自有归天之日;反之,则必死于非命。”言讫而去。
当天晚上,商母诞下一子。商父因念其为下界凶星,故取“曜”字,为其在人间的名字。
这商曜从小就不同一般的孩童,他既不爱哭闹,又不喜玩乐,只爱静卧或静坐,不出声响,到四岁上,他才开始呀呀学语。其父母见状,果觉有异。然而一旦会了人言却又极尽机巧,无人能与之辩。眼见他一天天长大,生怕他被凡间杂事所迷,不到十岁,就把他送到了太原以东的一个小郡的村庄里,交由商曜的叔父抚养。
叔父名叫商由基,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粗鲁屠夫,力大无穷,最善虐待子女。商曜来后,备受折磨,成天只是重活粗食,既无书卷可阅,也无温饱可觅。一晃过了五年。有一天,由基令商曜赴太原,交送十付牛睾丸,十五付羊睾丸给太原大户解某。
这是商曜五年来第一次重回太原。五年中,他忍气吞声,每日里但有空闲,就静坐行气,虽然饮食疏松,却也颇有筋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兀自生得骨节粗大,隐隐然有伟仪。
其时商曜进得城来,只见街衢纵横,万户千门,双眼顿觉迷乱。好不容易东问西询,找到了解某府上。只见一个解府家人,生得短脸矮鼻,横耳竖眉,差一点就不成个人形;见商曜走来,出声喝道:“兀那少年,你在这里东探西望,找缝寻眼,必然有个缘由,还不从实说来!”
商曜拱手道:“我是贵府解公厨内召来的,今交送十付牛睾丸,十五付羊睾丸而来。”
家人听了一笑:“原来是商屠的徒儿。”一边用眼睛斜着瞟了一眼商曜背上所负的竹筐,“可随我到厨房来。”
商曜跟随家人,进了解府。这解府堂庑高大,门户众多。家人带他拣右边的甬道而去。
尚未到厨房,就听一个娇媚的女声嘻嘻而笑道:“死妮子,莫非你想男人想得慌了,要用这吹火筒来搪塞么?只怕火越吹越大了……”
第二十五章 曹操盛宴铜雀台(5)
商曜脸一红,脚步微滞。但家人已一步跨了过去,也只得厚颜跟了进去。只见两个浑身锦绣的艳婢俏生生地站在房中,一个满脸羞红,手持一根工巧的吹火筒,正欲作丢弃状;另一个则以手叉腰,眉目含春,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商曜顿觉眼前一亮,随即脸又转红。
原来,这解大户是桓帝时宠臣解都的舅亲之后。其人倚权仗势,飞扬跋扈,无恶不作。他在家中广纳妻妾,犹好房中之乐。举家上下,淫风为炽,上至本人,下至奴婢,皆染其习。近年解某渐感体力不支,遂听取庸医之嘱,聚食动物睾丸,以补其虚。太原城中,但有牛羊犬马而货市者,纷纷被其购罄。不得已,又到附近小郡搜索。
此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