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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问张静安,“你怎么就突然想着要开米铺吗?”
张静安就,“……”果然来了,果然来了,这要她怎么跟袁恭解释?
她顾左右而言它,“你管我呢?你管我呢?现如今都筹备到一般了,难道还能半途而废?”
袁恭觉得她疯疯癫癫的小模样很搞笑,于是好脾气地嘲笑她,“看你能的?就跟全京城的人就等着你的米铺吃米似的!”
张静安就心说,京里有钱人多了去了,当然不是等着她的米铺吃米,可不过半年之后,大旱加大涝引发的灾民聚集京城,西北战局又起,还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她这一口粥救命呢。
她抬眼看看袁恭,莫名的心底里就产生了一种来自于记忆深处的悲伤,上一世的时候,袁恭这个时候突然弄到了调令去了西北,西北大乱,她生怕袁恭死在了西北,卖掉了大半的陪嫁在京里开粥棚舍粥,好多人看她是疯子,可好多人也说她是善人,在那一年救了许多人的性命,若不是那样,她大约也不能重活一世,再看到袁恭了。
她眼里盈盈含泪,突然摸了摸袁恭的脸,紧紧抱住他的腰,“就要开,就要开……”
袁恭不防她突然变脸,更不防她突然投怀送抱,实在都有点接受不能,只能笑着伸手抱着她哄,“好好好,开就开,我们二奶奶开个小铺子什么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跟张静安高兴比起来,开铺子还是卖铺子真的不过是件小事。
朝野上的大事尚且清楚不了糊涂了呢,和老婆这样的小事又何必钉是钉卯是卯呢?
想到大哥听到张静安的陪房贪污她的陪嫁在北槐树大街置办了一套三进的宅院,还在旁边开了两个铺子时候的脸色。
他又不禁苦笑。
现如今家里都只当他是个可以靠老婆吃软饭了的吧。
毕竟袁家也不过显贵了两代,家里又人口众多,看着家大业大,也就是老太爷还在,以后分下来,那就真的没有多少了。
张静安拱拱他,“你再想什么?”
他笑,“没想什么?”
张静安不信,用小眼神瞟他,他就莫名放下了心里的阴霾,低头咬了一口她的鼻子,“想我居然娶了个小富婆……”
第56章 禄米
事实证明,涉及钱的问题,袁恭和张静安想都太简单了。
那铺子位置很不错,只要开个生意,那就绝不至于亏本,自然是吸引的众人趋之若鹜。
可人多了,就有矛盾。
这京里头的关系错综复杂,你得罪这个不好,得罪那个更不好,你吊着一块肥肉在大家跟前,谁都想吃,谁还都想凭借着关系不给钱或者少给钱。
不说别人,就是袁恭的五叔就直接找到了他跟前,说要买那铺子,可给的价钱,还不比市价的一半,这说得还振振有词,“二郎啊,我可是你五叔,你可不好赚你五叔的钱……“
还拉了老太太来说项。
弄得袁恭十分的尴尬。
这可是张静安的陪嫁,他能便宜半卖半送的给了五叔吗?
而且,他最不喜欢五叔的就是这个,有便宜就占,有担当就退,没办法了就找老太太,看着就让人心烦。
总归这卖铺子的事,弄得袁恭焦头烂额不说。
费力不讨好的,最后还是姜武给他解决了问题。
他们在山西查了几处银号收买朝廷命官。那几个狗官已经杀了,那几个银号却是几百年的老基业了,朝里有诸多的显贵政要都在其中参股,所以纵然是镇抚司也不好真的动他们。
要不了他们的命,多少就得让他们出点血。
姜武就带着一个山西老抠去看了张静安的那两个铺子和宅子,用七万六千两的市价将那一分产业给买了下来。当天就去顺天府办了交接,过了文契。
那山西老抠看着就跟个乡下酒铺的掌柜似的,又土又矬,可人家三千两一张的青花龙头银票子可说从袖子里掏出来就掏出来了,半点梗儿都不打不说,还要送一千两茶酒钱给袁恭。
袁恭并不敢收,毕竟纵然姜武不说他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宅子哪里是山西老抠要买,不过是过一遍手,就落到了姜武的袋里。
他们镇抚司就是这样办事的,压着诏狱里的人,两边落好。
袁恭顺顺当当的卖掉了铺子宅子。绕了一个圈,姜武收钱也收的痕迹全无。怕是那个山西老抠还要感谢袁恭这个时候卖宅子,让他顺利将儿子从诏狱里弄出来呢。
不过卖宅子是一回事,再收那一千两的茶酒钱就不符合袁恭的原则了。
姜武也知道他的脾气,也不以为意。反倒笑嘻嘻地放过了那个山西老抠,拽着袁恭一起去喝酒。
席间就问他,“……哥哥我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宅子不论,就那两个铺子,作甚要这么着急卖出去?你要是手里缺钱什么的,多了没有,万儿八千的我和我哥也能给你凑凑!”
姜武帮了他不少,袁恭跟他也算是能交底的朋友,再说了,他和张静安的事儿,还是从姜武带他看赵十四被人嫖开始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就老实告诉姜武,“是我房里那位,不知被谁挑拨的,前儿个迷上了猫,这一阵子非要开粮铺……”
姜武就挑眉,“你这媳妇爱好够奇怪的啊……”随即就又不信。“你不是唬我吧,一个粮铺才要多少钱?值得把那么好的铺子给卖掉?”
袁恭现如今也越想越觉得不对,越发觉得那天自己有点糊涂,张静安跟他缠一缠,做出要哭的样儿来,他就没细问,可说到底,张静安这么执拗要开粮铺的事情,怎么想就怎么透着一股子诡异。
看他闷声喝酒,姜武也就不提这个事了,只嘻嘻一笑。“得了,你就当娶了个败家娘们就是了,话说回来,谁家婆娘不败家?我跟你说,你看你嫂子,平素对我,精明得跟只鬼似的,我一天看了丫头几眼,她都清清楚楚,可你让她就能花钱在那个叫明月行的西货行里给我买一堆华而不实的破烂玩意儿回来……”
终归这顿酒,并没能把袁恭喝高兴了。
而在几日之后,袁恭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却没想还真没完没了了。
是他爹安国公袁泰亲自来找他说话,没问他卖铺子的事情,问的是张静安开粮铺的事情。问他知道不知道,又没有经手帮着办。
说起来,袁恭是知道的,也让元宝和家里的管事帮着跑腿。毕竟开粮铺可不是今年开,明年关的生意,摊子不小。
可父亲向来只管外头的大事,家事是一概不管的,怎么突然提起来问这个事情?
他就不免一头的雾水。
袁泰就拍了桌子,“我就发现,你现如今是越来越魔怔,越来越眼里没有这个家了!”
袁恭被他骂的一愣一愣的,虽然从小他爹都不喜欢他,可是也很少骂他,他实在不晓得,他被他爹这么骂,是该庆幸自己难得得到了父亲的关注,还是应该惊骇于父亲的暴怒,他讷讷道,“孩儿愚钝,不知道父亲指的是?”
袁泰就冷笑,“看起来是家里养不起你袁二爷!你不仅涉足镇抚司的刑狱,还要顺势去做喝人血吃人肉的钱粮生意吗?”
袁恭骤然一愣。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
袁泰看着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只冷淡地转开了眼,“今天胡阁老的哥哥来问我,是不是可以参一股在你媳妇的钱粮生意里,他如今手头紧的很……,不过大约也能在九月前能筹到一笔银子,不至于让你们吃亏……”
袁恭就仿佛脸上被人抽了一下那样的难堪,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惊怒激辩道,“爹,孩儿没想过做那哄抬粮价的事情……”
袁泰冷哼,“不要叫我爹,我丢不起那个人,你且去问问你那个媳妇,她如今好大的手笔,手都伸到禄米那边去了。”
袁恭愕然,他最近的心思都在卖宅子铺子,确实是不知道张静安最近粮铺的事情怎么样了。
袁泰就极不耐烦地转过了脸,“总归。回去约束好你媳妇。一天到晚,竟然是没有一点的体统,她不顾脸面,家里还要顾及颜面!”
再不许袁恭说话,就将他给从书房给赶了出去。
元宝看他从书房出来,一路小跑地跟在他后头,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却半点不敢说话。
袁恭出来,疾步走了许久,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父亲虽然不喜欢他,可也甚少如此暴躁的毫无保留的下他的颜面。
纵然是如今冷静了下来,他还是觉得心口砰砰地难受,脸上火辣辣的发臊。
他问元宝,“最近二奶奶都跟什么人混了?”
元宝看他脸色不善,就回答得越发小心翼翼,“没见什么生人啊,就是和程阁老家的大小姐来往过几次……”
袁恭就长长吁了一口气,程瑶出身大家,以程家的见识,断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囤货居奇,赚这缺德冒烟的钱……
不是被别人撺掇的就好……
想必就是张静安一时兴起的决定,他和张静安说说,别再淌这摊子浑水罢了。
他回到屋里,不得不说是心情烦躁的。
可见到张静安就觉得轻松了不少。
要说那女人的温柔贤惠,未必就是天生的,可当你有了喜欢的人,你乐意让他觉得舒坦,你乐意让他察觉你的爱意温存的时候,女人往往就会无师自通。
如果那个你喜欢的人,乐意跟你配合,那你的长进就会突飞猛进,让你自己都不得自知。
张静安自小,是没人训导她如何服侍丈夫的,上一世她纵然绞尽脑汁想尽了千万条办法,可无奈袁恭不配合,那一切也都是白搭。
可这一世,她只要漂漂亮亮地从屋里跑出来迎接袁恭,然后端给他一杯茶,告诉他,“今年秋天真是又干又热,你喝这个菊花茶,红宝下了金银花和薄荷,还有一点冰片,厨房里还蹲着川贝老沙梨哪!”那不由自主地温柔活泼。就仿佛一股子金风,立刻就将袁恭心头那股子郁闷给吹得没了痕迹。
他掐掐张静安愈发红润的小脸,就去咬她的小脸蛋,张静安和他闹了一会儿,才打发他去净房替换家常的衣服。
袁恭梳洗了一番,这就出来,挨着张静安坐着翻看张静安最近新弄来的一本子字帖。不由自主地就把话题给扯到了粮店这个事情上来。
张静安原本欢欢喜喜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泼了一盆的冷水。
她今天这样高兴,一方面是因为新得了一本字帖,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吕方进来跟她说,粮店筹集粮源有了新办法。
朝廷发俸禄,一为俸银,二为禄米。正因为官员的实惠往往并不来源于俸禄,所以发放起来也就不免有些马马虎虎。
俸银且罢了,必须真金白银不能含糊。
那禄米里头的猫腻就是天下公知的了。
官员的禄米必定是陈米,而且质量奇差,碎米,霉米那是日常,里头老鼠屎,蟑螂粪,谷壳糠皮的比例也是相当可观。
也正是因为这样。做官的就没人真的吃禄米。
可又不能不领,领了还要找地方放,最后就发展成了一种产业,那就是官员直接将禄米卖给粮铺,然后换好米,或者直接换成银钱。
全国基本上都是如此,可偏生京城,这全国官员最密集的地方这禄米的生意却不大好做。
首先,这禄米收了只有一条路,就是再卖给穷的吃不起好米的人,京城算是天下首善之地,穷人少富人多,官员品级又高,大量的禄米销路堪忧。
其次,京城的粮铺背后都是有显贵官员撑着的,他们也不屑于做这样的小生意。
所以全国,就京城的禄米价格最低,低到甚至有一换二,一换三的地步了。而且你官越小,粮铺越不给你面子,换的越狠。
所谓穷京官穷京官,这也是京官比地方官穷的原因之一。
可有饭吃的人挑米不好。当真饿极了就等一口饭救命的时候,谁还会在乎那粥棚里舍出来的粥是胭脂碧粳米还是禄米淘出来的碎米陈米啊。
张静安开米铺子,就是为了日后赈济灾民,要是能拿新米换禄米,或者是拿收购新米的钱去换禄米,那是再便宜不过了。
要不然,她急匆匆的要开粮铺,别的且还好说,这粮铺的米粮来源都是有数的,你愣是插进去,要往哪里买粮食呢?
就张静安自己庄子里的出产,怎么也得再过两个月才能陆陆续续运过来呢。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怎么到了国公爷嘴里,竟然成了她盘剥京城官员,囤货居奇的恶行了呢?
她甚感冤屈!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就只能看着袁恭,“我怎么会想着借这个赚钱?我就是想着,外祖母生前教我要多多行善积德,我出宫的时候就在佛前许过愿心,要将这行善积德的事情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我花钱买禄米,每逢冬春两季青?不接的时候舍粥布施怎么就不对了呢?京里哪家粮铺换禄米不是一换二?据说还有一换三的。我又不曾比旁人换的贵,为什么人家能做的事情,我就不能做呢?”
袁恭就被她问得语塞。
她说的没有错,可这世上的事情,永远不是仅仅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