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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个英名……
但听应雄出言为他多年来的孤星之名辩护,他看似虽没什么反应,身子却微微动了一动。
可是,仅是如此细微的动作,也逃不出应雄的一双眼睛,一双皇者眼睛!看著英名的身子动了一动,应雄的小脸上的嘴角,只是微微一翘。
他笑。
这就是应雄与小瑜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所见的英名。
虽然“他”仍是一直低著头,虽然他俩仍是无法瞧清楚“他”的容貌,然而,应雄与小瑜造梦也没想过,这个怪孩子长大之后……
将会是一个与他俩纠缠半生的英雄!
将会是一个他俩一生也没后悔能遇上的英雄!
此事终于不了了之,慕龙仅管把英名视作“心头刺”,惟最后还是不想拂逆其妻与应雄的心意,他并没强逼英名抬首。
他只是严令英名,不准在慕府内安放任何灵牌;至于那些被毁的灵牌,亦要一一丢掉!
生命原就充满了许多限制,与及人定下来的游戏规则。既然要活下去,任是一代英雄,也须遵从。
如是这样,慕府由那日开始,不但多了两个寄居的女孩,还增添了一个男孩。
一个低首英雄。
谁都不知道他为何低首。
谁也无法令他不再低首。
谁也在好奇他为何低首?
(十三)淘*书*客|taoShuke
低首的英雄继续低首;认为他古怪的人,也继续认为他古怪。
眨眼之间,便已过了八天,英名,亦已在慕府生活了八天。
惟是,谁都不知道这个英名,在这八天内是如何度过。
只因为,自从他再次步进慕府的第一天,便甚少有人发现他在慕府内的行踪。
为著对英名表视重视,更不想他以为自己仅是义子而自卑,每一天,慕夫人都会一大清早便强擦著惺忪睡眼,不辞劳苦下床往厨中烧水,亲自把水捧往英名的房子中给他抹脸。
以她一府夫人之尊,名下婢仆过百,跟本不用如此纡尊降贵,亲力亲为,可是慕夫人兀自坚持,她认为这样,方能表答她真正的关心。
可是,最初的一两天,她在早上还能找著英名,打后的日子,当她怀著满腔热心,捧著满盆热水到他房里的时候,英名却已不在。
他竟然比慕夫人还要早起?抑或……
他太自卑?他太害怕自己这个不祥人会连累其他人?他对于慕夫人的浓情厚意,感到受之有愧,故才刻意避开?他——-自暴自弃?
饶是如此,慕夫人仍没气馁,她还是如常早起烧水,给他抹脸,毫不间断,风雨不改。
不单如此,即使英名于大白天大都不在房里,慕夫人还是会亲自为他打扫房子,有时候看见他更换出来的衣物稍有破烂,她会亲自为她缝补。纵然,要替他买一件全新的锦衣美服,对于慕夫人来说又有何难?唯慈母手中线,儿子身上衣……
世上有些东西,并不是金银财帛可以买得到的……
慕夫人对于英名,可说是关怀备致,无话可说了;她如斯善待此子,除了本著做人应有的良心,也因此子曾不想令她感到不祥,而不欲给她看那八个灵牌;单是这份如尘心意,她已认定他是一个值得疼爱的儿子;甚至乎自从英名回来后,慕夫人更因把全副心神专注于此子之上,而忽略了她得亲生儿子应雄,唯是,应雄竟尔没有丝毫不悦。
他只是时常自信地笑。
也许,一个自信的人,从不需要忌妒。
更何况,他亦已知道,他娘亲的付出,已得到回报。
就在慕夫人烧水给英名的第四晚,那夜当慕夫人与慕龙就寝之时,居然发现有两盆烧好的水,端端正正的置在案头,静候他俩以之抹脸。
慕龙并没有感到奇怪,他以为这仅是其妻吩咐婢仆们准备罢了;只有慕夫人心中有数,她已知道,这两盆水是谁人所烧。
因为她向来都没有抹脸后才上床的习惯,所以更没吩咐婢仆们于睡前备水,这两盆水,是某人欲还她一个情……
“他”虽然从没有正面开口谢她,但他的心,她晓得……
就是这样,每个早上,英名的房子都会有一盆烧妥的水,等待著一个身世漂泊的孩子抹脸,等待著给这孩子丝丝人间孩子该有的温暖,等待著告诉这孩子,无论他是否孤星,也有一个女人,愿当他永远的娘……
而每个晚上,慕夫人与慕龙的寝居,也有两盆烧水,等待著回报一个令人无话可说的慈亲……
惟,纵是这双母子一直保持著这个不为人知的亲情秘密,慕夫人还是甚少在慕府内欲见英名。
慕府异常雄伟壮阔,若一个人有心在慕府某个地方躲起来不见人,也绝非难事;倘真的要搜遍慕府的每个角落,只怕也需整整一天。
故此,这个似乎不欲见人的英名,简直俨如在慕府内隐身起来。
每日的午时与戍时,都是慕府一家人的用膳时分,慕龙、慕夫人、应雄、甚至小瑜及荻红亦会在座,却永远独欠英名,他从没在用膳时分出现,或许,他稍后才到厨中取要吃的也说不定。
既已回到慕家,这孩子为何总像在回避所有人?
是否因为,这孩子虽然小,也相当懂事?他早已明白慕龙顾忌他会刑克至亲,既然与他们一起用膳,会令老父吃不开心,他,便宁愿自行缺席?宁愿自己不开心?
他太明白人情世故?
不单慕夫人甚少遇上他,甚至慕龙、小瑜、应雄、荻红、与及府内百多名婢仆,在这八日内亦从没见过他一面,因此,先莫说他回来当天,因低著头而未有人能清楚看见他的面,迄今,亦从没有人能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好看吗?抑或他长得很丑?大家都在好奇著。
尤其是小瑜,打从许久以前开使,她便已把这个她父亲笔下的“他”,幻想过无数次了。
幸而,纵使他行踪飘忽,她还是有机会在慕府之内,再次遇上他。
那是他回来慕家的第八天夜晚……
(十四)
那夜,小瑜拿著一包东西往英名的厢房,英名却如常不在,她等至深夜,还是为见他半丁儿的影子,不免有点失望。
他与英名本不熟稔,为何会拿著一包东西往英名的寝居?那包东西是……?
夜以渐深,小瑜的心不期然焦急起来:“英名…表哥就竟去了哪儿?已经这么夜了,他…一个十一岁的男孩……为何还不回房…休息?他……”
一念至此,小瑜猝地又醒悟自己景况:“唏!小瑜小瑜!你自己如今不也是深夜不睡?怎么可以埋怨他不休息?也许,英名…表哥真的有些重要事情要办吧……”
想到自己毕竟是女孩儿家,在此等他等至深夜,总是有点不妥,小瑜遂决定先回房休息,明天在来早他;讵料沿著慕府花园的长廊一直前行,刚经过厨房之际,她遽地听见,厨中传来一些异声!
那是一阵“悉悉嗦嗦”的怪声,绝不是煮食的声音!
小瑜微感奇怪,于是蹑手蹑足走进厨房。慕家的厨,少说也有十丈丁方之广;当小瑜步进厨内的时候,她赫然发觉,一个人正在厨中某个暗角,一个他很想一见的人————英名!
但见英名深深的低首,神情沉郁如昔,他的身畔燃著一根残烛,手中正握著一块木牌,地上也撒满不少木牌,他本来正全神贯注地在木牌上刻字,乍见有人进来,当场醒觉,飞快把手上地上的木牌藏到灶下。
饶是如此,小瑜已在此弹指之间,瞥见英名在木牌上所刻的字,那竟燃是……
“恩师之灵”的字!
英名虽没有抬首看她,唯似亦已道她看见了,他突然一反沉默,有点落寞的道:“终于,都给你发现了。”
是的!终于也给小瑜发现了,纵然慕龙严禁他再在慕府安放任何灵位,他竟然仍甘于犯险,在为八位亡师于深夜重新雕琢;这八为亡师,真的对他如此情深意重,值得他甘于犯险?
这还是小瑜第一次与他单独相处,且不大喜欢说话的他突然主动与她说话,她有点受宠若惊;只是,小瑜骤听他这样说,怕他误会,连忙解释:“不!英名…表哥,我…
并不是有心的!我…本来只是拿了些东西来找…你,后来见你未有…回来,便想明天再找你吧,才会经过这里,我…不是有心的!“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舅父的!”
她声声嚷著无心,焦灼之情溢于言表,英名似亦明白,他只是木然的道:“你,没必要为我隐瞒。”
“你为何要这样做?”
小瑜给他问德脸上一红,支吾的答:“英名…表哥,你能…无此惦念八位恩师,即使甘冒犯…舅父,也要偷偷如此,你对八位恩师这样好,我…小瑜虽然不懂事,也…很为他们高兴,你八位师父…并没有收错…弟子……”
“是了!实在…太夜哪!英名表哥,我也…不阻止你继续雕了,我这就……回房去,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泄漏的……”
说著正慌张地欲夺门而出,她慌张,全因为她不见这个英名时,很想见一见他,但到了她见著他时,又不知应对沉默的他说些什么才好?惟有“落荒而逃”!
谁知走不了多少步,英名忽地又叫住她,道:“你,为何找我?”
“你,有什么给我?”
一言惊醒,小瑜方才醒觉,自己今夜不是要给他一些东西的吗?但,她不期然看著自己手执的那包东西,有点踌躇。
英名却不知如何,遽地竟已站在她的身后,小瑜一惊,没料到他的动作竟可如此神出鬼没,还未定神,手中那包东西已落在英名手上!
不由分说,英明竟已飞快打开那包东西,小瑜忙道:“不!英明…表哥,你别…要看……”
可是,不看不看还须看,他的手比她的口快,他的眼也比她的口快!那包东西已经给他解开了!一看之下,英名低著的头遽地一震。
看来这处变不惊的他,似亦感到意外;全因为小瑜亲自拿给他的东西,竟是——-八个灵牌!
八个重新修补的灵牌!
原来,小瑜那日眼见英名那八个恩师灵牌,惨被慕龙舅父踏得四分五裂,且还不准他拾回碎片,她见著万分不忍,于是便待那些家丁把那些灵牌碎片丢在沟渠后,暗暗捡拾回来,还在这数天趁著她姊姊荻红不觉,暗中把灵牌碎片所染的沟渠污渍洗掉,再小心奕奕把它们修回原状。
女孩子向来喜好整洁,要在污脏昏臭的沟渠拾回碎片,已是十分难以忍受;何况还要耐心把这些碎片砌回原状,非要异常心甘情愿不可!
英名默默看著包袱内砌回原状、却仍不免留有“驳痕”的灵牌,沉沉不语,良久良久,他终于打破沉默,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你没必要如此。”
小瑜已是满脸通红,她咬著下唇,讷讷而答:“因为……”
“我知道,八天前在山贼手中救我的人,是……”
“你!”
此言一出,英名不禁一怔,但并没有追问,小瑜又自行续说下去:“我那时虽然瞧不清楚那个救命恩人的容貌,如今我也瞧不清楚你的容貌,但,我总感到,那个人便是你,因为,你身上散发著与那人同样沉郁感觉……”
英名否认:“也许,你的感觉错了;凡事要亲眼看见的好,别太相信感觉……”
“我,只是一个没用的不祥人。”
“是吗?”小瑜见他否认,有点失望,惟仍道:“不过那人既能从强悍的刀疤双煞手中救了我,如果,他仅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而且这些年来也仅是跟随一些纵有耐心教导倔又资质不高的师父,仍能有一出手便制住刀疤双煞的本事的话,那末,这个孩子便一定是一个绝对的可造之材,绝不应自暴自弃,更绝不应……”
“经常低首!”
“英雄不低首,低首不英雄!英名表哥,听说,在舅父未为你取名为「英名」之前,你的亲生父母曾把你唤作…英雄,你可不要辜负这个好名字啊……”
小瑜话中有话,虽然知道他绝不会承认他曾救她,但她还是暗暗以言语做出鼓励。
可是,英名却似是无动于衷,他依然低首,惘然的道:“不错!我确曾唤作英雄,可惜——-”“我已唤作英名。”
“要当英雄,实在是令人很倦的一回事。”
不错!
英雄美多寂寞!英雄每多坎坷!
历朝历代,又何尝不是没出过光芒万丈的英雄?只可惜,到头来,浪沙又淘尽多少英雄?
要成为英雄,是何等倦人之事!
想不到年纪轻轻的他,竟有此番发人深省的话,说话之时,更似在流露著一般“千山我独行,唯我孤独”的郁结,小瑜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再说下去,而就再此时,英名又已沉沉的岔开话题,问道:“既然为我找回师父灵位,为何不给我看?”
小瑜羞愧的答:“我…刚才见你所刻的新灵牌,刻得那样好,可是,我…我为你补的碎灵牌,却是…驳痕累累,丑…的很,其实,我…补得并…不好,所以……不敢…拿出来…给你看。”
英名看著那八个驳痕斑斑的灵牌,忽地竟把它们包好,掮在肩上,更赫然把那些新的灵牌放到厨内火炉之中燃烧,小愉大惊,低呼:“英明…表哥,你…你为何烧掉自己所刻的灵牌?”
英名却已没再望她一眼,只是开始步出厨去,惟他仍不忘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