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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曲大爷!”缺右眼重重拍我的肩,一杯酒塞到我的手中,“不过我喜欢你这话,喝!”
我和他干了一碗酒,擦擦嘴巴,擦擦衣领。缺右眼又招待雪天坐下。雪天在我耳边悄悄说:
“看不出来你会喝酒。”
“会喝酒的人一定要是大肚子大胡子么?”
“不,我以为能喝酒的人,往往性格比较豪迈或者沉稳。”他顿了顿,笑道,“莲宫主的酒量应该不错。”
“他?”我哈哈笑起来,伸出一根小指头。
“不会吧?”
“我骗你也是这个。开始我也以为他能喝,后来发现一杯就可以灌倒他。他从来不喝酒,我再逼也没用。但他神智不清醒的时候喝过酒,之后发酒疯,愣要跳到莲池中去摘星星,还是我去把他抓回来的。”
其实以前问过重莲这个问题。我说你可是重火宫的宫主,酒剑相伴又是何其潇洒的事。花遗剑武功不及你,但人家喝酒起来还真是大侠作风。哪像你,平时无比帅气,一到喝酒就跟姑娘似的扭捏。
他只是笑,不作回答。
女人是水做的,往往酒量比男人好。重莲要真去练练,绝对比寻常男人厉害。
现在大概明白了些。经历风雨越多的人,越容易对酒上瘾。
男儿有泪不轻弹。酒能够将泪水化作满腹烈火,让人浑噩,让人沉醉。总是说浅尝辄止,实际还是会醉。想要不醉,只有不喝。
但真正能不沾酒的人,少之又少。重莲便是其中一个。
他并不是粗糙且缺乏感情的人,但他理智得令人无法相信。
他不喝酒,或许只是想要让自己永远清醒。
总觉得一旦他醉了,便会垮掉。
那次重莲说要摘星星,我拦腰抱住他,他还在不断挣扎,说一些莫明其妙的话。先是说,爹,九犬一獒。孩儿是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对不对,对不对?
一连问了几十次对不对,他忽然说,凰儿,为了你,我连天上的星星都愿意替你摘。然后又重复了几百次,我要帮你摘星星。
我使劲甩甩头,站起来倒酒:“别讲他的事了。来来,缺大哥,我敬你!”
正文 五七
我万万没料到的是,重莲不会喝酒也就罢了,缺右眼居然也是个水的。两三坛子下去,他就开始左摇右摆,满口胡言:
“这辈子老子觉得最恶心的事,就是被人丢到粪坑里三个时辰。起来的时候,老子觉得像重新投胎一样。”
“这辈子老子觉得最丢人的事,就是释炎那老秃驴把我赶下少室山的时候,那么多弟子,他把我的袈裟扒了,还生生把我头上的戒疤刮去……”
他的手下看着他,无言以对。
还好夜深了,客栈里人也不剩几个。
我和司徒雪天对看一眼,
“这辈子老子觉得最内疚最亏心的事……”他忽然压低声音,唯一的右眼往下翻,“就是强奸了般思思。”
我没反应过来。
“当初喜欢她,她却喜欢重莲那小子。有人说她自杀是因为我,我真的良心不安。”
“什么?”
“所以,我再喜欢楼颦珂,楼颦珂再喜欢林轩凤,我也不去计较了。林轩凤死了不说,就是没死,我也争不过他——这念头女人都喜欢小白脸。但是,我还是喜欢她。”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他左右看看,大着舌头,“我什么也没说。”
“林大哥,帮主一喝醉就爱乱说话,您别在意。我们这就送您回去。”
“不必,我们自己回去即可。明天早上我再来。”
司徒雪天道:“早上怕我陪不了你,花大哥早上冒虚汗,我招呼人伺候他。”
“那中午再来。”
翌日清晨,我的背上其痛难当。刚随着司徒雪天去探望花遗剑,就听说曲悠延拜访。雪天请他进来,他大步流星跨入房槛:
“宇凰,你不是要去天山么。”
“没错,一会就出发。不过,我对天山的人很没把握,还是先打探了再去。”
“那是没问题,不过你在这里守个死人做什么?”缺右眼靠近床,忽然抽气道,“这是花遗剑。”
“从英雄大会他被白翎击倒,便一直昏迷到现在。”
“老子就不信白翎有这么强悍。看看。”他走到床旁,给花遗剑把脉。
“缺大哥还会医术?”
“嘘,别吵。”
我和雪天对看一眼,不禁摇头。
“什么破玩意,不就是神雀落日掌么?白翎自创的武功,伤人无形,但凡中招,必定昏迷不醒。”
“你怎么知道?”
缺右眼把他衣服拉起,腹部有一道蝴蝶形的红印:
“有个姓白的小孩给我说的,他还告诉了我解法。”
姓白又是小孩?白琼隐少说有十八。不过必定是他没错。
我怎么请他帮忙,他都见死不救。缺右眼从来不做救人的勾当,他却告诉他。这不明摆着闹着人玩么。
我道:
“你可以解?”
“不都说了天山人怕少林武功么。修习过易筋经义外加太祖长拳,反向使用点穴秘法,取个名儿就叫妙手金刚。不过,使用这招需要一个东西。”
“什么?”
“蛊。”
“这个很容易,苗子开的药店有卖。”
“不,这个蛊一定要是天山山顶的蛊。天山地理位置特殊,生出来的成虫比普通的蛊要小,寿命长,还是红色。要把这个蛊磨成粉运入他的体内,同时进行反向解穴,保准儿没问题。我们去一趟天山,肯定能弄来。倒是小黄鸟啊,你怎么一直按你的背?”
“估计是有蛊会从我背里钻出来了,不过一定不是活的,也不是天山的。”
缺右眼紧皱眉头,起来拍拍我的背:“我看看。”
有东西掉在地上,疼痛慢慢消失。
我不由自主睁大眼睛。
缺右眼把它捡起来,是一条干瘪的红色小虫。
“小黄鸟,你会变戏法不成?”他惊喜道,“我叫你找你就找到了?”
“我晚上回来。”
扔下这句话,我就跑了。
我跃上房顶,朝长安城外奔去。
分明是春季,凉风却刮得人骨子生疼。眼望城内的十里红楼化作红点,无底绿江沿河流淌,树林间鸟叫虫鸣,深翠生烟。
我从来没有用这么短的时间跑完这么长的距离。
在凤凰竹林外站定的时候,我已经累到无法站直身体。腿似不是自己的,我扶着竹子,用袖子擦汗,一边往里面蹒跚走去。
蛊一解,暂时忘记的东西也记起来了。
人说话的声音我记不是很清楚,但语气不会变。那个暗室中,红衣人说了一句话:
“下一次少室山的事,轩凤也去吧。”
新生的竹子拔地而起,郁郁葱葱,寒烟清幽。
小木屋早已变成一堆焦炭。
我飞扑过去,跪在地上,沿着房基的竹子根,使劲挖坑。
无疑红衣人是艳酒。
那个蓝衣人,多半是殷赐。
泥土污浊了手指,指甲被泥中的石头折断。我的汗水一滴滴落入土中。
我拔出一根烧焦的竹棍。
竹节是断的,以绳子衔接。
也就是说,那个门的方向不是巧合。这里翻修过。这片土地十分坚硬,如果想将根基拔出,一定会损坏地皮,在短期内必然看得出来。所以砍断上面的部分,再接上新的。
如果林轩凤还活着,那一定是他。
林轩凤没有死。
林轩凤还活着。
“轩凤哥。”我飞速站起来,手因为激动而极度颤抖,“轩……轩凤哥。”
“很高兴你发现了这个秘密,凰儿变聪明了。”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不过,你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
“一定是他!”我竟连惊讶的过程也省了,直接回头道,“我,我才和他说过话!他还活着!我简直不敢相信,我……”
三春竹叶,骏马青丝。
大梦方醒,重莲独乘一骑,身影在竹林中隐隐约约。
“步疏的话,艳酒不可能不听。而我的话,步疏不可能不听。”
“你说什么?”
重莲淡淡笑道:“你说呢。”
“我会去找他。”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微提缰绳,掉头走掉。
“慢着。”
马蹄声停下。
清风摇摆着翡翠般的叶片。
我思考了很久,跑过去,抓住重莲的腿,摇了摇:“莲,我只是想再见见他。就只见一面。就算不能和他在一起也可以,我只想确定他活着。”
重莲看着远处,长发垂落在腰际。从下往上看,他的下颚骨格外分明。
“我知道你和步疏在一起是为了气我,乖乖下来,让我抱抱就好了。”我连哄带骗地拉他,“我保证见过他以后就回到你身边,天天待在重火宫照顾两个小丫头,哪都不去。”
“就值这么多?”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啊,只是想确定他活着就好。见一面就好。”
“雪芝,奉紫……就只值和他的一次见面?”
我一愣,忙道:“你别这样,你看你在外面找女人我都没有介意,你怎么好……”
“他和薛红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
“没有没有啊,你怎么老曲解我的意思——”
“我算什么?”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说,我算什么?”
“我回头再找你。”我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朝回去的路上赶去。
“林宇凰。”他在后面轻轻唤道。
我回头。
因着春雨后的湿润,竹林中烟波茫茫。
重莲眼睛是深深的紫色。他仿佛还跟多年前一样。还是那个站在竹林中,偷偷观望着别人的少年。
他看着我。
他忽然笑了。
他轻提马缰,恍然又变回了多年前笑傲武林,意气风发的重火宫少宫主。
“林公子,保重。”
正文 五八
回到紫棠山庄时,竟才黄昏,我冲进房,原想收拾收拾自己的包裹,但一直心绪不宁。
重莲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放弃我?
不可能。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放弃的。
我拍拍脑袋,先去找司徒雪天。但路过花遗剑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
“花遗剑,老子才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大侠,只认你是小黄鸟的兄弟,让着你,你当真我就怕你了?”
没有花遗剑的回答。只是武器碰撞声依然激烈地响着。
我破门而入。
缺右眼拿着大铁轮,当当挡着花遗剑的攻击。见我来了,立刻大声道:
“小黄鸟,快过来,你这哥们发疯了!”
“我要出去。”刀光剑影中,花遗剑的声音低沉得有些诡异。
“花大哥,你是要去天山对么。恰好我们也要去,一起吧。”
果然花遗剑停了进攻,绀阿剑光一闪,转瞬入鞘:
“林轩凤还活着。”
“我知道。”
“白翎就是林轩凤。”
“真的是白翎?”
“是。英雄大会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脸。”
“好,没问题,收拾收拾,明天就去天山。”
次日离开的时候,似乎花遗剑都无任何反悔的痕迹。我现在开始猜测这位大侠是位真大侠。不动脑筋都能在江湖上混这么久,那武功绝对是铁打的。
他是去天山找白翎。却不问问白翎是否在天山。
这个问题我已经私下和雪天讨论过。他说,白翎每完成一个任务都会赶回天山报道。我的意见是在天山等他,毕竟我的目的不只是见见白翎这么简单。不过让花遗剑知道,他肯定会直接去找他。
另外,林轩凤的遗书也有问题。
无疑小木屋是重修过的,可是既然重修,重莲怎么会发现不了里面的遗书?
而且,重修的事蛋老弟也不告诉我。
最奇怪的是,花遗剑既然第一眼就认出了林轩凤,这说明他的脸没出问题。那他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如果是艳酒的原因,我打着旗号说自己是为白翎而去天山,死路一条。
但从我身上中的蛊可以看出,艳酒并没有要我命的想法。难道是他和林轩凤有什么协议?
还有,蛊是天山的。殷赐或许也在天山。
天山在金门岛的正北方。洛阳距离天山有一个月的脚程。我们三个人走,约莫七日。与司徒雪天道别后,我们朝着西北方向赶路。
每个门派的外部都有迷阵。一路上和花遗剑以及缺右眼商量着,如何才能破解天山的阵法。可对于天山的阵法,流传在江湖上的起码有十五种。我们每一种都参考过,都有漏洞。
我们抵达天山山脚时是夜间。
从下往上看,山间有错落不一的玉楼金殿,朱檐碧瓦。楼间星彩花灯繁多如画,如同九华乱坠,浮翠流丹。
细细数下,在最下方的楼有二十八栋,中间有五个大楼台,再上面便被云雾遮掩,看不清了。
正中央,一个石门,一条石阶直劈而上,仿佛通往琼楼仙界。
“现在怎么办?”缺右眼道。
“走上去呀。”
“怎么走?”
“这么大条路你看不到么。”
“当真从这里走?”
“这里是最不可能出现机关的地方。如果来人就杀,他们也别招人了。”
花遗剑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没错。走了走了。”
顺着石阶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