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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孩童时母亲告诉雪泠,世上有个爱情司,洞悉世间风与月,掌管天下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
“当‘司情’很辛苦吗?”雪泠小小年纪,已懂得母亲出来做事辛苦,十分关心职业的辛劳度。
“天下情司难断,煞是费神。不过我认为“司情”做起来应当并不辛苦。“母亲微笑着说。
“为什么?”雪泠不解。
“情之一字,往往教人五味杂陈,滋味难以形容,不足为外人道也。个中人等,纵是有悔有怨有恨,终还是痴念深系,一生甘为之沉沦。”母亲耐心解释给她听,又失笑,“雪泠乖女,等你长大便知。”
雪泠望着母亲仍不失秀美但已被艰苦生活烙上岁月印记的脸庞,小小的胸膛中暗下决心,长大后定要找“司情”一问,父母的“情司”何解,为何累母操劳若此。
第1章 檀家雪泠
“檀雪泠!”尖细的女高音,响彻了柏氏公司的招聘大厅。
“在!”雪泠自回忆中惊觉,忙站起应答。
发话者为女性,年约三十许,面孔平凡,颇与其嗓音匹配。她上下打量了雪泠一番,似对 她清秀的容貌多有不满。待视线触及雪泠寒酸的行头,满腔莫名的厌恶又随之冰消。不由满意地稍稍牵动嘴角,略一偏头,不屑地说:“进去吧。”
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亵渎了她高贵的唇齿。
雪泠低眉顺目,姿态谦恭地自她面前走过。眼角瞥到胸牌,区某某,人力资源部助理。呵,原来是小小职员一名,怪不得急于在应聘者面前耀武扬威,怕是仅有此机会体味呼三喝四的畅快吧。
但对于雪泠这样甫出校门的社会新鲜人来讲,在此等小人物前也只有作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状。毕竟自己一无经验二无资历,更无后台门路撑腰,唯有提供卑微的自尊由人践踏,才会略增胜算。
雪泠并不觉得悲哀。世事残酷,很多时候由不得你在那里悲夏伤秋。挺得过来便有迎来春天的希望,反之则永堕寒冬,再无抽身可能。
招聘主管是一洋人,过白的皮肤因肥硕透出粉红色泽,金发油腻,蓝色眼珠如小时玩的玻璃弹球,淡而无神。雪泠不由想起罗琳女士笔下哈利。波特那令人厌恶的胖子表兄,长大后的模样当如是吧。呵,年轻就是有这般好,思绪永远如天马行空,瞬时飘出老远,牵扯到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或事。
又心惊自己在此关键时刻开小差。
雪泠自问不比旁人,不合意大不了甩手不做,回家定然有片瓦遮雨,不愁吃穿。这份工作对她来讲至为重要,尚需赖此谋生。
那洋人自我介绍,原来名唤彼得斯潘,人力资源部主管。他看了雪泠的简历,又提了几个问题,随即在表格上写写划划着。然后站起来和雪泠握手,“请您等候消息。”他用英文说。
雪泠知趣退场,将位置让给下一个面试者。
出得柏氏大楼,才发现手心里汗涔涔的。伸手摸向口袋,仅剩的五百元钞票皱巴巴地蜷缩在角落。三天,柏氏让应聘者等候消息的最后期限。这五百元可撑得到彼时?也许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去兼一份临时工更为稳妥。
雪泠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出租房内,整个人如散架般倒在床上。为了去柏氏应聘小小的文员职位,她花费了为数不多的积蓄去添置新衣,还买了一双说得过去的鞋子。因为面试时间的缘故失掉了一份临时工。今天又刚刚去缴了电话费,免得早已停机的电话根本打不进来。
旧房子的天花板低垂,墙皮脱落,还有几处发黄的水渍。但饶是这样逼仄的空间,雪泠也已负担不起。房租已欠了有些时日,出入间不免对房东陪着笑脸,忐忑羞窘。
早间匆匆赶往柏氏,没顾得吃早点。来回挤了两趟公车,又步行一大段路,加上面试时精力高度集中,颇费心神。此时只觉胃部隐隐作痛,腹肠齐饥鸣。
便咬咬牙,自床上坐起。到得阳台小小炉灶,胡乱煮些面条果腹。又洗净锅碗,换套旧衣出门。
时间刚好五点整,赶得上晚间第一份工。
相见欢是家茶餐厅,因地处商业街成为旺铺。
“雪泠,来啦!”叶之娴爽朗地打着招呼,以身形遮住她,一边使着眼色,“快点,老板娘有点不耐烦了。”她小声说。
雪泠点头,绕到柜台后面,手脚麻利地换上工作服。
认识之娴是雪泠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事之一。
便是她介绍雪泠到这家小小的茶餐厅工作。
很快到饭口时间,餐厅内人声鼎沸。为数不多的几个服务生以极高的效率穿梭在店堂中,犹得眼明手快,不可丝毫怠慢顾客。稍有不慎,老板娘尖刻的声音即响起:“亮仔,5号桌的葱姜炒蟹催一催!”“之娴,没看到那边要结帐吗?”“雪泠, 2号新来桌客人,去点菜!”说着把餐牌塞到雪泠怀里,大手在她背后一推,足送出去一尺有余。
之娴就曾笑道:“雪泠,若你脚下穿了轮滑鞋,欧巴桑这一推可直接把你送到桌旁,倒省得走路还得费力气。”
“小心些,被她听见了,无端丢了饭碗。”雪泠禁不住提醒之娴。
之娴吐吐舌头,无所谓地耸耸肩,“辞掉旧辞掉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副江湖客的口吻,与其娴雅文静的名字极不匹配。
雪泠浅笑盈盈,颊旁呈现一个淡淡梨涡,极是好看。之娴又皮皮地捏捏她脸蛋:“怪不得欧巴桑总派你去给客人点菜呢,真是我见犹怜啊。说实在的,论长相我不输于你,还有甚之,可不知怎么就没你讨人喜欢。”
“胡说!”雪泠一把打下她带些非礼意味的毛手,“是你脾气太暴的缘故才对。上次有桌客人点菜时间稍长了些,你就满脸不耐烦,脸拉得老长,后来还被老板娘骂,难道忘记了?”
“怎么能忘记呢?可从那以后欧巴桑再也没让我去点过菜,也算因祸得福了。”之娴得意地扬着头,又忽然担心,“雪泠,点菜时没遇上动手动脚的客人吧?记得告诉我呀,我来修理他们。”说着掳掳袖子。
“知道啦,女侠客。我们还是先干活的好,免得连您扬名立万的机会都失去了。”雪泠揶揄她,然后两人同时收了嘻笑颜色,手脚麻利地开工。
站在2号桌旁,雪泠拉回了奔腾的思绪,对着客人微微一笑,请他点菜。
小小的茶餐厅每到这个时刻都是拥挤不堪的,人声嘈杂。那客人本已不耐烦,准备要发一通牢骚的。此刻对着那张明净的笑颜,居然咽回了所有的不满,只是迭声报出菜名。
雪泠一一记下,转身离去,犹听得男客在劝同行的女伴,“来这种低价位的茶餐厅,就别计较那么多啦……”
她又微微一笑,是太太吧。若是女朋友便没这么多牢骚,沉浸在恋爱中的人往往不屑计较点菜迟了这样的小事,往往手牵手坐到店家打烊还不觉时间流逝。成婚了便不同,女人的浪漫开始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转淡,直至彻底消失。她会斤斤计较菜量是否给足,价格是否公道,甚至服务是否热情,以最少的花费要求最高的餐点质量及服务。
所以服务生们都更愿意接待恋人而不是夫妻。店中有一对常客,恋爱时往往叫上五六个菜,犹剩下十之七八,两个人总是潇洒地结完帐便走,绝不屑“吃不了兜着走”。婚后仍常来惠顾,每次叫上三个菜太太便喊停,连先生的啤酒也戒了,菜色吃不完总是打包带回家,连菜汤也不放过。诚然这对夫妻有点极端,但毕竟揭开了婚姻的一小角秘密。所以之娴总是把那句不知从哪里看来的名言挂在嘴边,“婚前要张大你的眼睛,婚后则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忙碌到十点钟,终于可以松口气。店里没别的好,永远有剩下的吃食提供一顿免费的晚餐兼夜宵。
之娴嫌恶地盯着面前的汤碗,“第一百零一次牛肉面,我闻见这味道就觉得恶心!”说着往雪泠这边推推,“亲爱的,牛肉你挟去好了!”一副慷慨模样。
雪泠笑着摇头,“今天头出来时吃过饭了,不大饿。”
“咦,你不是一向不吃晚餐,只等这顿免费的吗?”之娴心直口快地问出口,又觉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什么对不起的,事实本是如此嘛。”雪泠不介意地摇头,她一个人生活,开支紧张,往往省下一顿是一顿。在好友面前并不隐瞒。
见之娴还是一脸歉意,便转过话题,“我今天去柏氏应聘文员了。”
“是吗?柏氏呦?雪泠你一定要加油!我爱死柏氏的衣服了,到时内部员工特惠,可别忘了老朋友我啊。”之娴两眼亮晶晶,索性推开面碗,彻底没了吃的欲望。
“呵,希望如你所愿。”雪泠被她感染,竟又生出丝希望。柏氏的工作,对她并不意味着华美的衣裳,更多的好处是可以支付房租,水电费,煤火费,还有许许多多别的帐单。
便低头努力地吃起面来,直至鼻尖上被辣汤激出细密的汗珠。长久以来总是随便找点东西果腹,胃口已被饿得很小。此时又累得双脚打晃,实在没有饿的感觉,可还是强逼着自己吃了下去,就当增加点营养,她悄悄劝说着自己的胃。
那厢之娴的小嘴还在说个不停,“你说这个欧巴桑啊,可真会人尽其用,可以媲美外国资本主义用人的强度了。五个小时内连一分钟歇的功夫都没有,才给那么少的工钱,真是两个字,剥削。”
雪泠抬起头, “之娴,要不是为了陪我,你本不必……”
之娴摇摇头,用力在她背上一拍,“说什么呢?忘了我们是清远高中最佳拍档了吗?还是我先找到这家,然后拽你一起来的呢。其实开始还没决定要不要来这里打工……”
“对呀,后来老板娘嫌我太文静不大想要,你便拍着胸脯大喊‘要留都留,要走都走!’震住了她,这才把两个人都留下来。”
之娴不好意思地笑,“也没啦,她可能觉得两个人这么友爱,以后比较好管理而已。别看欧巴桑学历不高,用人方面可是有一套。喏,单点你一人去点菜便是例证。对了,谈谈你今天的面试吧。”她总是跳跃性思维,谈话间骤然转到毫无关联的事物上去。
好在雪泠已习惯,“也没什么。就是花了好几小时才赶到那里,然后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最后被叫进去,交上表格,回答几个简单问题,再坐几小时车回家。”雪泠言简意赅。
“有无奇遇?”之娴一脸憧憬。
雪泠想了想,“啊,面试的是个洋人。”又好笑地望望之娴,“不会吧?之娴,你也如那帮小女生那样发花痴?想象中,面试女秘书时被某个金发白马一眼相中,惊为天人,视为心中的东方美女。于是一路玫瑰香车钻石的热烈攻势,终于把矜持的女生追到手。然后……呵,然后发生的事总是很少有人去考虑的。”
之娴不甘被她奚落,撇撇嘴,“世间多的是过了今天便不想明天的潇洒一族。哪有几个像您老人家这般老僧入定。”
雪泠笑笑,自问不能与旁人相比。除了自己,她什么也没有,更须谨慎小心,错不得半步。
看看时钟,已近十点一刻。“我要走了!”她站起来说。
之娴跟出来,“别太辛苦了,自己悠着点儿!”
雪泠点点头,向她摆摆手离去。
下一站是阿森的网吧,雪泠负责做一顿夜宵,简单打扫一下卫生,换得借用网吧的旧电脑打字赚钱。一千字10元。雪泠速度很快,但一晚上也只能赚200元左右。
阿森是雪泠以前的邻居,明显地对她有仰慕之情。雪泠不想接受,又迫于生活不得不借用电脑,才想出这个以劳动相抵的法子。她一边打着,一边暗下决心,等找到工作便买台旧电脑,不必到这人龙混杂、烟雾缭绕的网吧来。
“雪泠,喝杯饮料!”阿森过来一趟。
“这是刚从西点店买来的蛋糕。”第二次在她身边打晃。
雪泠不堪其扰,抬头看他,温和隐忍地说,“我并不饿。”
那家伙望着她傻笑,“呵,那我帮你打包,明天早晨吃。”
其实阿森并不舍得雪泠来这里做工,要用电脑就用好了,网吧里多的是电脑。但他知道雪泠的性格不会平白受人施舍,只得同意她的提议。看着她拖着忙碌了一天的身躯,疲累地做卫生,煮夜宵,然后挑一台最破最旧的电脑来做打字的活计。阿森无比怜惜,却不敢表达,只怕一个疏忽,唐突了佳人,连这唯一可以接触她的机会也失去。
她坐在那里,如同一朵栀子花盛开在不相称的黑暗中,引得无数小青年探头探脑的偷窥,后来都被他左瞪右瞪地看回去。便有人开玩笑,“森哥,马子够正点呀!”他一个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