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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头子道:“老夫姚天平,家住秦淮河南,有重大冤情上诉。我家有一女姚雪娥,自少卖给朱雀街的卢尚员外作婢女,数月前不知为甚事体自缢身亡。不管我女儿生前有什么不是,人死为大,总要发回尸体给我,入土为安吧!我想把女儿讨回,归葬祖茔,免作孤魂馁鬼。卢员外推说没有,老汉不服,递张诉状上诉府里,府批向刑厅要人,刑厅也不接诉状,推诿向卢尚员要人。老汉被人当作蹴鞠一样踢来踢去,走投无路,只好在此叫苦啼哭。”
邵竹君听完姚天平的话,心中愤愤不平,安慰老人道:“刑厅有些家伙不体恤民间疾苦,枉食君禄。老伯且莫伤心,把状子给我看看,让我代你们投递。有我替你作主,我保证他们不敢敷衍了事。”
姚天平把诉状递给邵竹君,又唠叨道:“我女儿姚雪娥在卢员外家作婢女,被主人凌辱致死。卢员外不发放死者宁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女儿死得好冤呀。”
邵竹君把状子粗略浏览一下,那状子上陈的案情十分蹊跷,特别是那个婢女姚雪娥的死尸不知去向的事令人生疑?这失踪的女尸死亡日期跟他家的无头女尸出现时间,仅仅相差一天,两者似乎是有些关联。邵竹君身体象突如其来遭遇到的寒流吹袭一样,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觉得自己找到洗脱杀妻嫌疑的线索了。尽管他还不能确定姚雪娥之死跟他案子有没有关系?但他感到自己的思路没有问题,换了别人也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就当是溺水之人抓住惟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吧。于是,邵竹君把状子收入怀中,抬起头来对姚天平道:“我是南京刑厅的捕头,你这状子我收下了,这案子我替二老查一下,二老且先回家等消息。”
姚天平含泪扶起他的老婆子,互相搀扶,无限牢骚地哭诉着回家去了。
邵竹君大步流星赶到朱雀街打听、寻找卢员外的下落。卢员外是南京成的财主,谁人不知,那个不晓?邵竹君逮个路人随便一问,没费什么精力就找到卢家大门。
卢员外很不满意地乜斜双眼看着邵竹君冷笑,一付爱理不理的模样。他听说邵竹君来他家调查婢女姚雪娥的死尸去向,十分恼火,劈头一句就说道:“我花了大价钱,南京刑厅不是答应不找我麻烦吗?你又来干什么,贪得无厌的家伙,我不会再给你们银子了,死也不给。”他也知道邵竹君是南京刑厅捕头,认为邵竹君到他家来的目的无非是勒索钱财。他惹上官司,深居简出,并不知道邵竹君也同样摊上人命官司。
邵竹君闻言有些错愕,脸色一沉,挥手斥道:“谁希罕你的臭钱。”邵竹君这高深莫测的态度让卢员外摸不着头脑,他嗫嚅着试探道:“你不知道我与周提刑订了契约吗?”
卢员外这话让邵竹君眼前一亮,他立即打蛇随棍上,追问道:“什么契约?”卢员外连忙陪笑摇手,难为情讪讪说道:“你不知道,不好说,这事就算了。”
第六十四章移花接木手巧计设毒谋(1)
邵竹君大喝一声,双眼圆睁,扑上前来抓住卢员外的衣领,厉声质问道:“听说你家吊死一个丫鬟,那尸体呢,为什么你不把尸体发还给人家父母?”
卢员外脸色红了又白,白了转为青紫,似有难言之隐。他急得额头冷汗直冒,他越想摆脱这件烦恼事,这烦恼事却象恶魔的诅咒,不管他怎么躲闪也也逃不掉。卢员外只好向邵竹君求饶道:“我认栽,你想怎样,你想怎样才肯作罢?你们从我身上敲榨了这么多银子还不满意吗?”
邵竹君抓住卢员外的衣领不放,盯紧卢员外的眼睛,象看透他的灵魂,诚心找茬似的道:“我想理解事情的经过,你要把事情始末一一告诉我。”
卢员外眼珠一转,咬牙道:“如果我不说呢?”
邵竹君作势威胁他道:“那你先前花掉的银子不算,一笔勾销,这件案子又要另起炉灶。”
卢员外听了邵竹君这话不怒反笑,一种被不讲信用的骗子捉弄的羞辱感尽显脸上,从他脸上怒容看得出来,此刻他心中出离愤怒。可说也奇怪,别人逼他越急,他越冷静。他毕恭毕敬请邵竹君进厅从长计议,吩咐仆人大排筵席,盛宴招待邵竹君,并拉着他的手道:“咱们且吃一杯酒,在席上,我会把事情经过向你和盘托出。”
邵竹君也不推辞,欣然接受卢员外的宴请。
须叟,仆人把菜肴从厨房中端上来。一盘手撕鸡,一碗卤猪肉,一盘猪蹄子。还有太湖大闸蟹、田螺、鸭脖子和凤爪之类必须动手才能吃的小菜。
邵竹君皱起眉头,如老和尚入定一样正襟危坐,端然不动。
卢员外先喝酒后吃肉,一盘一盘的试着吃,证明酒菜没有毒,并笑吟吟邀请邵竹君动筷吃肉,道:“不要客气,吃吧。没毒的,你看我酒先饮,肉也先吃。放心吧,我杀你有什么用?”
面对笑容满面的卢员外,邵竹君放下戒心,完全相信他了。古代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对于来自饭局上的贿赂,没有几个英雄豪杰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酒过三巡,卢员外叫管家托出一盘银子,抬手说道:“这五百两银子,是我孝敬邵捕头的小意思,邵捕头你就收下来吧!我知道见者有份是衙门中的积荣,插手这件案子的差人,谁也不会少一份银子的。但愿邵捕头你看在银子的份上,放在下一马………”
邵竹君不置可否,双眼发直地盯着银子,若有所思。
卢员外眼见邵竹君不表态,不晓得他心里想什么,有些着急了,殷勤苦劝道:“收下吧,你过来仔细摸摸这银子看看,我这些银子里绝不会混有锡锭铅锭,如假包换。你不妨掂量一下,看个仔细。嗯,抚摸银子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呀!”
看样子邵竹君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颌首笑逐颜开,伸手接过卢员外递过来的几锭银子,抓在手中仔细端详。果然都是真金白银,没有渗入铅块锡锭作假充数。
卢员外待邵竹君验看完银子之后,不失契机地捧上手撕鸡,恳请他进食。这卢员外的马屁拍得十分到位,果然不是任人摆布的等闲鼠辈,谁都看得出这人不仅通晓世故人情,而且极有心计。
邵竹君拿着手撕鸡却不急吃,迎面与卢员外对视,好象洞悉他灵魂深处肮脏的想法一样,望着他似笑非笑道:“能弄箸何必用手撕?”
卢员外乐呵呵道:“手撕鸡嘛,当然用手撕嘛,这有什么奇怪。”
啪的一声,邵竹君突然把手撕鸡扔在桌上,望着卢员外不屑地道:“我有洁癖,摸过不干净的东西,必须洗手后才吃饭。我在江湖行走,曾遭遇到奸贼的暗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吃过苦头,不得不多加小心,请卢员外恕罪莫怪。”说着,招呼在一旁伺候的仆人打来一盘热水洗手,一边盯着卢员外冷笑道:“说吧,别装了。否则我让你摸过银子后吃手撕鸡!”
卢员外如泄气的皮球,垂头丧气道:“好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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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竹君从卢员外家出来,眉目舒展,心情轻松,仿佛已把他那桩复杂的案子理顺捋清一样,所有问题都有答案了,所有疑惑都不足为奇了。恰如从令人昏头转向的迷宫中找到出口一样,一切豁然开朗。
邵竹君昂首阔步走上朱雀街的康庄大道,但见街道市面繁华,行商坐贾,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看到街道的人们为三餐忙碌奔波,为出货入货讲价杀价,甚至是小孩子也窜到商贩中间凑热闹,分享哪种讨价还价的、占到便/宜的快乐。原来顺其自然的“无为”俗世生活是这样美好,邵竹君感到自己以前真的是很傻很天真,很白痴很无聊。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呢?为什么一定要见义勇为呢,为什么非要坚持正义呢?
有时见义勇为、坚持正义结果就是被人逼得疾走无门,被人逼得妻离子散,甚至是家破人亡。
当你面对这样的结果时,你觉得很有趣是不是?当然这种坚持的结果,你也有收获,你将获得一种充满破坏性的愤怒力量!你获得这种愤怒很好玩是不是?
烦恼皆因强出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邵竹君觉得自己遇上这么多倒霉事都是自找苦吃,都是活该的。谁叫他多管闲事和要坚持正义呢!
如果上帝给你极少,而魔鬼给你更多,而你又是把逐利作为人生终极追求的凡人,你选择跟谁合作呢?魔鬼给你那么多,你为什么跟上帝那傻瓜合作呢?
“我明白了。”邵竹君眼睛充红并噙着辛酸的热泪,自言自语道:“只要我不坚持正义,不追求真相,就会风平浪静平安过完一生,不会有人对我进行栽赃陷害和打击报复。”邵竹君大彻大悟了。
邵竹君转入朱雀街的碧玉巷,走出数十多丈。当他走过一间新建的三进大屋时,忽听见屋里有个年轻女人在叫:“周郎,周郎──是你吗?你很久没来了………”年轻女人显而易见是听见邵竹君的脚步声,以为她的丈夫回家来了,急不可待出声询问。
这本来是一妇女叫唤自己丈夫的姓氏,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但邵竹君听到那个年轻女人娇柔琬转嗓音时,仿佛给天雷击中一般,愣在那里。这女人糯糯的充满诱惑的声音是如此久违和熟识,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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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光景,南屏晚钟咚咚敲响。倦鸟受惊纷纷投林,牧童赶着老牛踏着斜阳吹笛回家。南京城里城外,无数人家的烟囱口升起一条条白练似的炊烟。本来泛着惨淡青灰色的天空,添上这股白色的烟雾,暮色显得更加苍茫、郁闷与凝重。
邵竹君也苦瓜着脸,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转到钟鼓楼下的聚贤巷。南京提刑官周全功的临时寓所便座落在这聚贤巷中。周全功虽然临时在这里寄寓,但也下了大本钱装修房子,门口摆放两对重量足达千斤的巨型石狮。门饰铜钉圆环,三进的院子有天井花圃,有假山湖石,有绿筱兰菊……大厅铺上麻花石板,厅堂上从座椅到桌子,俱是用紫檀和黄梨木制作。精雕细刻,极尽奢华。显得寄寓于此的屋主既有钱钞又有品味。
邵竹君翻过围墙进入周家,避过看门家丁的盘问,径直往周家大堂客厅走过去。
老远就看见周全功的结发妻子冯氏正在大堂客厅上喝茶解闷。邵竹君走到客厅上向这冯氏陪笑作揖道:“周提刑在家吗?小侄跟周大哥已有一些时日没有联系了,不知老周近况如何?”
这个冯氏也就是二十几岁年纪,比邵竹君大不了多少。她年轻还没生养,又不被周全功所喜,看见邵竹君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精神一振,象久饿的母狼看见路上掉着一块肥猪肉般兴奋起来,望着邵竹君眨巴着媚眼,似乎想勾引邵竹君一样。她看见邵竹君羞愧地低下头颅使劲地数着地板,对她不感兴趣,也感到索然无味,逐气呼呼回复邵竹君道:“他呀,早给老虎扑翻叼走啦,哪里还知道回家。”冯氏因周全功讨了几房侍妾,冷落了她,心中气恼,时常与丈夫拌嘴吵闹,夫妻两人平日相处也不太和睦。是以冯氏一听邵竹君问及周全功在不在家,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发作,也就没有什么好言好语了。
邵竹君忍住笑,道:“冯嫂,我找周提刑商量正经事体,你莫跟我开玩笑。”
冯氏阴沉着脸,满腹委屈地道:“谁跟你开玩笑,他早死了,死得骨头都朽掉了。”
忽见内室门门帘掀处,有人探头出来,勃然作色喝道:“谁咒我死?”从房里出来的人正是周全功,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从房间转出客厅,包裹凹凸起伏,看得出来里面装的东西肯定是金银钿软之类的贵重物品。
周全功从房里出来,猛可看见邵竹君,着实吃惊错愕,哑然道:“你还活着?你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负案在逃,还敢抛头露面到我家来!”
“我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就没脸见人?”邵竹君坦然自若回敬周全功道。
冯氏也插嘴道:“对呀,人家邵兄弟身正不怕影斜,哪象你整日鬼鬼祟祟尽干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回到家翻箱倒柜,又把银子搬出去准备送给哪个妖精呀?!”
周全功快给冯氏的疯言疯语气疯了,扬手作势要打人,喝道:“长舌妇你给我闭嘴,你欠揍呀,再乱嚼舌头,老子就剐了你。”
冯氏见势不妙,便扭头撅嘴,不再吱声了。
邵竹君伸出右手食指对周全功摇晃道:“老周,别着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不要迁怒别人。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
周全功当知道邵竹君指的是什么回事,但他偏是装疯卖傻,佯作不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胡说什么呀?”
“好,我就胡说几句!”邵竹君言讫,身形一晃,堵在大厅门阶正中,不许周全功出门,并说道:“我姑妄言之,你就姑妄听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