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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目。徐昌合掌向天替这些难民祈福道:“但愿这难民平平安安、毫无险阻的来到达东南,能够找到一碗饭吃。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荆大刚警惕的看了周围一下,在确信没人注意他们的船只后,才轻轻的对徐昌说道:“徐老爷,难民多了,也表明这条路不安全,我们要小心点儿,要认真戒备提防,现在我们距离的目的地还很远,不要在自家门口就翻船了。”
徐昌笑笑说道:“是啊,你说得对,叫船夫们小心注意路况,真不知道前边是什么样子,还是要荆镖头你替我多留神一下。”
这条船上只有徐凤仪心情轻松,他对哀鸿遍野的事并不关心,他只希望船只在下一个大码头停泊时多待几天。他兜囊里装十两银子,这是他爹给他买东西的零用钱,他尽管不知自己想买点什么,但仍然有种跃跃欲试花钱的冲动。一路上他不断向倪翁请教,到杭州是不是要停留几天,杭州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倪翁笑道:“到了那里你不就知道了吗!”倪翁他说完这话,不禁看了一眼如小鸟般依偎在他身旁的徐凤仪,看到徐凤仪那对明亮的会说话的大眼睛,不禁想起了自己照顾这小主人生活起居的点点滴滴来,从小婴孩带到大孩子了,真不容易呀。倪翁爱怜地看着徐凤仪稚气未脱的脸,心中有些感慨,伸手抚摸一下徐凤仪的头,又说道:“孩子,你这次出门是办正事,不要整日想着玩,你该长大了。爷爷老了,不知还能照顾你几天?”
船只驶到富春江中游,江水渐深,水流也很缓慢。船夫得用竹竿撑船,船只象蜗牛一样在江中蠕动,一日顶多走数十里路。在这一路上,徐昌他们看到很多倒在路上的难民,饿殍遍地惨不忍睹。触目所及,到处都显得十分的荒凉,不时的还有在争抢尸体的野狗火拼。
徐凤仪第一次看见这种恐怖可惧的事情,吓得他心鹿扑扑乱跳,躲入船仓不敢出来。徐昌心想自己的孩子也该是在这个时候变得成熟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地融入这个时代,成为适者生存的幸存者。他起劲地催促徐凤仪道:“孩子,别躲起来,有些事你迟早要面对,晚知道不如早知道。你出来打开天眼看看吧,这个罪恶世界的本来面目就是这样,你在蜜罐里长大,爹带你出来就是让你认识人间疾苦。”
徐凤仪现在才知道他父亲带他出门的目的,原来是为看这一切恶心恐怖的东西,他躲在被窝里簌簌发抖,拒绝再看死人。小孩子再怕看见死人,什么都可以看,就是死人不能看,一见就晕。倪翁看见徐凤仪确实受不了,叹了口气,不免安慰徐凤仪几句:“孩子,你慢慢来吧,适应了就不怕,生活就是这样,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它不会迁就你,只能是你适应它。”徐凤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也不明白倪翁话中的深意。
一路上,岸旁的行人一律神色慌张,如受惊野鹿一样惴惴不安。原来难民中有些人出来抢劫了。徐昌听着远处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惨嚎声,看着倒伏在路边草中的尸体,他的心情变得难受。这一刻,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大声对那些船夫招呼道:“伙记,加把劲,赶紧离开这里,你们不想死在这里吧,那就用力撑船呀,别磨磨蹭蹭好不好。”
“开什么玩笑,谁想待在这里,可是船只沉重,水流又缓,想走也走不快呀。”船夫也生气了,不免唠叨几句。
却是这时,只见前头江水中间钉着几根木桩,木桩上绑着一些大毛竹,刚好把走船水道拦住了。荆大刚大叫一声:“不好,劫贼来了。”他才说完这话,就看见几个大汉驾着渔船冲上来,当先一个大胡子厉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打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船上的胆小鬼,出来,和你爷爷打个招呼,给你爷爷发个红包,不管事的出来吧,老子不杀船夫伙记。”这打劫的贼人有句话说得对,这江上的树(木桩)确是他栽的。
“你船上有妞没有?有妞留下,爷要了,哈哈!”看来劫匪不仅劫财,还想劫人劫色。
“找死!”荆大刚听到那个大汉的话,心下大怒,“锵”的一声拔刀出鞘。只见寒芒一闪,他已挥刀跳到劫贼的渔船上面了。他晓得要及早把这几个劫贼截下来,绝不能让劫贼跳上货船杀人放火。所以他不等徐昌下达作战的命令,就自作主张先行动手。
大胡子劫贼勃然大怒,怪笑道:“你这死王八敢那样小看我,看我不给你好看,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我摇,摇,摇你到奈何桥,让你到黄泉河去摸虾摸蟹去吧!”荆大刚不知道这大胡子劫贼的武功怎样,却先领教那劫贼的水上功夫。大胡子劫贼驭驾渔船确有一套,扭扭屁股,把脚一跺,险些儿把荆大刚震下江水中。荆大刚象醉酒一样忙着在渔船上左摇右晃,根本找不到机会宰杀这些贼人。
倪翁看到荆大刚处境不妙,他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一把石灰。他是个老江湖,他知道怎样对付这些小劫贼,他在出门前已在怀里揣上几包生石灰了,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他抓了一把石灰,一个箭步就冲到渔船上,把石灰望那三个劫贼头上撒了出去。
也是那三个劫贼倒霉的紧,他们刚好站在一起,又加上老天帮了倪翁一把,刚好吹来一阵顺风。那三个大汉正在那里使劲摇晃船只呢,没怎样防备倪翁。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还没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就感到眼前白茫茫一片。
那三个劫贼就知道要遭殃了,这本来是他们用惯的打劫手段,没料到对方也是老江湖,先下手为强。现在他们着了倪翁的道儿了,有劲无处使,想找刀厮杀已经来不及,唯一最好的选择就是跳水,到江里洗刮眼晴的石灰。于是他们先后扑嗵扑嗵几声,如青蛙潜水,跑着无影无踪。真是其来也忽然,其去也忽然。
倪翁年纪有五十六、七岁了,他能够混到今天,也很有江湖经验,一发现情形不对就把石灰用上了。按照他的经验,劫贼也有可能来这一招,幸好他先下手为强。
第三章商道难行
事后,徐昌分别对倪翁、荆大刚作揖致谢,许诺出脱货物之后,一定给予两人重奖。大家俱各欢喜,撑船的撑船,拉缆的拉缆,一齐动手出力撑船前行。船只缓缓驶出富春江,进入钱塘江并转上余杭大运河。
“但愿这一路顺风顺水,不要再起波折,河神保佑!”自从在富春江遇上贼人,徐昌也感到有些害怕了。船只转入余杭大运河的时候,不免在船头摆了一些香烛,请求河神庇佑,保佑他们一路平安,顺顺当当到达京师。
天公若肯从人愿,大海还应作西流。
徐昌的货船慢慢驶入王江泾的时候,只见河道里黑压压的都是商船,首尾望不到头,如蚁聚蜂涌,密密麻麻,成群扎堆如乱麻一团,拥挤至极。
徐昌这些走惯海路的商人,哪里见识过运河这种拥挤堵塞状况,都被这景况镇住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以前他们走惯海路,大海天高海阔,无遮无挡,那晓得内陆河道行船如此艰难,这些货船如蝌蚪挤挨在渴泽般的狼狈窘境,确是走惯海路的徽商们头一次遭遇上。大家见此堵塞情形,俱感慨摇头,叹息不已。
这些南来北往货船为甚不走宽阔的海路,却偏偏往这潭死水里驶进来?一则朝廷实行海禁,片板不许下海。货船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只能往运河上集中;二则走海路风险极大,这钱塘江与东海汪洋交汇处,几百平方公里水域风急浪高。东海龙王敖广先生每年都大派请柬,邀请一批涉险闯入他疆域的商旅渔船到水晶宫作客。且这年头倭寇猖獗,倚仗他有巨大的海船和高人一筹的弄潮本领,称霸东南,纵横海上。众商家没有大海船(明朝海禁罢市,不准商人建造多帆海船),撑个单帆船入海,怎么跟倭寇的大海船争竞赛跑?若是时运不济,晦气碰上倭寇,倾家荡产,甚至陪上性命,也是比较常见的事。如此一来,那脑袋不缺根弦的正常人便有千万个理由不走海路,吃尽苦头也要往运河中涌来。
这运河行船虽然慢腾腾的叫人看着心焦气盛,但大伙儿聚在一起,声势浩大,倒也不必担心寻常小毛贼前来捣乱,一路上可以安生了。然而运河毕竟是官府的税赋走廊,南方那些漕粮漕银都打从此河上京,官府对这运河防范甚严,沿路都设有岗哨据点驻兵把守。那些官兵倚仗手中的职权,常常对过往普通商船敲诈勒索,吃喝卡拿。而地方土豪劣绅、流民地痞猛见这一行有利可图,都来趟这一场混水,编出许多籍囗鬼话,拦路做起那收取买路钱的生意,对那些过境的商船,也不问大小弱寡,堵在一旁,漫天要价,若不让他们称心遂意,休想脱身。
那些商旅为图路上安稳,一般不敢招惹麻烦,只要地头蛇索取的金银数额不大,一般都不敢违拗这些路霸的尊意,乖乖掏钱上贡,这叫花钱消灾。
尽管走运河一路上需要破费些须银两,更无端招受许多窝囊气,毕竟没有性命之虞。那南来北往的客商还是对这水道趋之若骛。不过近日这段河道也不复安宁了,倭寇看见这条河舟楫往来,热闹无比。也时不时化妆成寻常客商模样,前来捣乱,出其不意,时常得手。
那日,徐昌把货船驶进王江泾水道,看看商船堵得水泄不通。只得把货船靠岸,打桩停泊在一旁。一连待上整整一个月时间,满河船只分毫不动。
徐昌想把货船掉头回走,不料后边还有船只不深浅拼命划过来。徐昌眼见自家的货船困在运河中间,前塞后堵,仿佛困在铁桶里头,辗转不灵,徒呼奈何。
徐昌闲极无聊,上岸沽了一壶浊酒,几包糖果饼子,赶到邻船一个王姓的客商船仓里拉扯家常,讨教这运河船只堵塞的缘故。那王姓客商道:“起初我也不晓得这堵船的缘由,不免向张三李四讨教打听一下是什么原因。大家众口一词,都说是官府作业惹下的祸根。本来大家在运河行船几百年,形成一些规矩。例如南下的靠左,北上的靠右。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大家若遵守这个规矩,应该没啥乱子。偏那官府说他们的漕粮漕银干系极大,优先通过,其他船只闲人都要回避,只等这些漕粮漕银官船过去之后,才允许其他客船驶过。那些设卡收买路钱的差役又同时折腾,把商船堵在一旁漫天要价,若不满足他们,休想过关。这官府的话就是王法了,谁敢跟他们讲理?那些漕粮漕银船只仗着官府替他们撑腰,横行霸道,要走便走,想停就停。这边叫嚷吆喝,哪边打踢驱赶,威风八面,好象神仙也挡不住他们一样。他们倒是挣足面子,出足风头,却把一条好端端的河道搞得乱七八糟。而那些倭寇也籍此契机,出来添乱,河道便因此乱套了。大家看见官府先破坏规矩,也不讲礼仪谦让了,人人只顾自己方便,个个争先恐后要拔头筹,结果损人不利己,倒把这条河道堵得如铁桶一般,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会畅通。”
徐昌听了王姓客商的话,拍案而起,叹息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家办事都如做买卖一样严守规矩,守诺重信,童叟无欺,公平交易,该你赚多少就赚多少,不能狮子口大开,蛇心吞象,抱着这样的心态行事做人,秩序肯定不会乱成一团。若你抱着占尽天下便宜的念头行事做人,谁敢跟你打交道?到头来,你不仅赚不到钱,只怕连本钱也会折腾精光。这种事便如今日这河上争路一样,大家都想坏规矩,要多占便宜,结果大家都没占到便宜,反招烦恼,岂不可笑?可恨哪些愚夫俗子们,死不开窍,无端弄出这许多损人不利己的坏事来,他们自作自受也罢,却连累我等陪着受罪。”
王客商道:“徐员外所言不差,若人人都守规矩,天下也就太平了,这世间便没有甚么可争吵了。偏偏有人只想着为自己谋私夺利,不管别人死活。这世上能占尽天下便宜者,莫非官府。可这些做官的人占了大伙儿的便宜,却又不替我等平民百姓谋求福利,实在令人齿冷心寒。象这运河堵船的乱子,本来是那些官差贪图自己方便招惹讨来的,他们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可恨他们给别人添乱后却撒手佯长而去,他们凭地不担待些事体?”
徐昌唉声叹气道:“这官府是个麻烦的货色,他们倚凭手中的特权谋私争利,自古及今,占尽天下便宜。民众与官府搏奕,向来都是输家。有时即使被迫改朝换代,而易姓之后,那些做官的家伙同样是一路的货色。究其根本,不是哪个朝代好坏的事,而是人的本性如此,大家都是自私鬼、可怜虫。《三字经》卷首语有云‘人之初,性本善!’依我看,人之初,性本恶。唯有多立规矩方圆,束缚官员的手脚,天下方才太平。”
王客商道:“然则坏规矩的就是立规矩的人?天道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