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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哪里找这么一个人,还我一方清静,守得一隅安宁?原以为国公能够佑我安宁,万不想国公如今亦是自身难保。唉,好歹,他是皇亲国戚,是今上的表兄。今上居然怀疑国公,有置国公予死地之想法。”
“莫非裴公也认为《桃李章》出自陛下?”
“不错。”
闻言,我和李世民同时驻足,相互看了一眼,不得不佩服裴寂和刘文静的心思之深。也许,这《桃李章》果然是杨广抛入世间的烟雾弹也说不定,目的就是除掉‘李’姓之人……
半晌,只听刘文静又叹,“今上多心且喜猜忌,犹为忌讳‘李’姓之人,凡‘李’姓中的强者也杀得差不多了。世途如此,时局可知,还得早做打算,不然它日祸事定然将降临到你我头上。”
“你现在就吃着牢饭过年,难道还没觉得祸事降临吗?”
听着裴寂的调侃,刘文静‘呵呵’一笑,道:“若我真大难临头,你会提着酒菜来看我吗?”
接着,裴寂‘哈哈’大笑起来,“老刘啊老刘,也唯有你,知道裴某的心啊。有秦王爷罩着你,你还怕你项上这颗人头捱不过今秋?”
“刘某倒不是仗着秦王爷护佑之心。只是刘某有种直觉,秦王爷非寻常之人,虽然年少,却有着济世安民之命,是天定的救世之才,刘某更认定秦王爷就是那胸襟豁达如汉高祖、天纵神武如魏武帝之人,只要他愿意,必能平定四海……”
知道后面的话不能再听下去,李世民清咳两声,放重了步子,朗声说道:“老刘,本王过年过节的拿着好酒好菜来看你,你在背后说本王什么坏话呢?”一边说着话,李世民一边携着我转过弯道,出现在裴寂、刘文静面前。
出其不意,裴寂和刘文静急忙放下手中的杯盏,跪地而拜,“拜见王爷!”
“起来,起来,在牢中还讲这些规矩做什么?”说话间,李世民盘腿而坐,并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矮几上,笑道:“王妃,来看看。你还说老刘在受苦,本王说什么来着,他必享福着呢,如今你可信了?”
“拜见王妃娘娘。”
我急忙示意裴寂和刘文静起身,清声说道:“王爷和你们都不见外,你们又何必和我见外?这大冷的天,都来烤烤火罢!”语毕,我挨着李世民坐下,将手捧的火炉亦放在了矮几上。
在李世民清冷的眼神下,裴寂和刘文静二人恭敬的鞠了躬后一一坐下。
“你们两个方才说些什么呢?又把什么帽子往本王的头上扣?”
闻听李世民之问,刘文静突地深深一揖,“王爷,属下斗胆有言相问。”
嘴角撇笑,李世民朗声说道:“问。”
“王爷可有汉高祖、魏武帝之才?”
李世民笑着抿了一口酒,不答反问,“老刘啊老刘,如果我回答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只是常人不知道罢了’的话,你又会如何回答呢?”
这般狂傲的回答令刘文静出其不意,他定定的看着李世民。只听李世民又道:“我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狱中看你,并不是像小儿女那样只注重个人感情,本王心中有事,不信老刘不知。”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倒抽一口凉气,裴寂抬手指着李世民,“王爷……你……你……”
将裴寂的手推开,李世民再度笑看向刘文静,“当今天下纷乱四起,若想求得一片安宁,还望老刘赐教,本王该如何做?”
安宁?果然,他果然有图天下之志了。
而这片安宁是为了我们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念及此,我的手不知不觉的抚向肚子。
向来眯着的眼全然睁开,内里精光暴闪,刘文静激动答道:“如今主上南巡江都,李密围逼东都洛阳,天下群盗多如牛毛。值此之际,若有真命之主应天顺人、振臂一呼、举起义旗,则天下不难平定,取天下易如反掌。今太原百姓为避战乱皆入晋阳,裴兄为晋阳令时日不短,当知其中豪杰之士众多,一旦将这些人聚集起来,至少可得十万之众。令尊所领之兵也有数万,一声令下,谁敢不从?进而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到半年,帝业可成。”
这可全是灭九族之言。
裴寂这个老狐狸,此时居然起身说道:“老朽老眼晕花,估计是酒喝多了的原因,你们说些什么我竟然都听不清楚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王爷……下官去如个厕,清醒清醒。”
‘诶’了一声,李世民将裴寂拉住,“裴公。话已至此,你以为你走得了?”语毕,不再看向裴寂尴尬得如猪肝色的脸,他一把将裴寂拉下坐在他身边,这才看向老刘,挑眉问道:“老刘啊老刘,人说乾坤一掷,原来这乾坤也可以纸上谈兵?”
老脸一红,刘文静擦了擦额际的汗,又道:“当然,举事之事不宜大张旗鼓,以防被人所乘,不如悄然行事、一鸣惊人。若大事成,在行军途中,那各地的中小股义军为了生存必来归附,那个时候就不是简单的十数万之众了,到时势力必定会暴增,百万之众一朝可集,直取长安,指日可待。”
李世民未有言语,似乎在斟酌刘文静所言的可能性。而裴寂呢,这大冷的天,虽然有暖炉,但也不至于热汗如雨吧……瞧他那神情,简直似活吞了一把苦楝,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见李世民久不作声,刘文静又道:“若王爷觉得属下所说皆属纸上谈兵,为何不将此付诸实际看看,看看属下所言是否真的只是纸上谈兵?再说……王爷,别人不知道您的实力,属下还有不知道的吗?”
刘文静话中暗藏玄机,说的是历山飞的人马、虬髯客张烈的资助……
原来,这就是谋臣。
他不但懂你的心,更将所有的路已替你铺好,但他掌握不了大方向,他只能在这条路上鞠躬尽瘁。偶尔,他还会耍点小聪明━━激将!
定定的看着刘文静半晌,李世民嘴角微撇,然后看向纠结苦恼的裴寂,“裴公,你认为如何?怎么,酒还没有醒?出了这么多的汗,也差不多了。”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除非他裴寂方才不在这里,没有听到这些可诛九族的对话。
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再看李世民一副揶揄的神情看着他,裴寂干笑两声,“王爷若真有图天下之心,下官一如老刘所言,定从那入晋阳城避难的流民中招集十万之众,与令尊之部合兵一处,直取长安。”
轻拍双掌,李世民挑眉说道:“好。”
“只是令尊……”
看着裴寂为难的神色,自是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李世民笑道:“家父那里,自有我,你们无需担心。怎么,不相信本王?”
尴尬的笑两声,裴寂说道:“令尊这段时日的生活足够荒唐。”
轻叹一声,把玩着酒盏,李世民说道:“人说‘知子莫若父’,本王却要说‘知父莫若子’,裴公,你一向和家父亲若兄弟,应该最是了解家父。你要相信,家父是那‘不鸣则已、一鸣必惊人’之人。这也是裴公当初投靠家父的原因,是不?怎么才短短的数月时间,你倒失了先时的清明之心,眼中怎么只能看到一个浑浑噩噩、喝酒纵色的老人呢?”
恍然大悟,裴寂失神半晌,颤抖说道:“国公是‘自秽’?”
并不作答,李世民只是简单说道:“家父和裴公一向交好,许多事都喜欢和裴公商量。它日家父就天下之事与裴公相论的时候,裴公还得依今日之谋美言几句。”
不再是方才那难堪、别扭的神情,裴寂深深作揖,“王爷一言,令下官茅塞顿开。若真有相商之日,王爷之托,下官万不敢辞。”
067章 晋阳乱8
大业十三年(617年),正月十五。
没有任何征兆,突厥兵围太原。
危急之中,李渊派副留守高君雅会同马邑太守王仁恭出兵御敌,结果却吃了一场败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可以肯定杨广在晋阳一定有眼线。因为在败仗后不久,身处江都的杨广已然得知消息,以‘不时捕虏,纵为边患’为由,遣天使来太原将王仁恭斩首,李渊抵御不力受连带责任被拘押。
跪接圣旨的李渊胡须皆白,苍老的身躯在瑟瑟寒风中颤抖着。
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初这个囚牢是关押刘文静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李渊的牢房。
按隋时律法,囚徒可以参军,若在军中有贡献者可免除罪责。趁突厥围城,李世民救出刘文静将他编入临时御敌的抗击突厥军队伍。只是万不想,腾出的牢房又关上了自己的父亲。
一步一步走近牢房,李世民紧紧的抓着铁栏杆,“父亲大人。”
面壁的身躯陡的一震,李渊缓缓回头,“二郎,你来了。”
不过两日憔悴如厮,可想这两日李渊经受着怎样的折磨、煎熬。
见李世民摆了摆手,刘弘基急忙打开铁锁,然后机灵的出去守卫去了。
“观音婢,你也来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这种地方,对胎儿有影响。你腹中这个胎儿可是我李家的宝贝啊,如果你娘还活着,不定多高兴。”
鼻子一酸,手捧着厚氅,我走到李渊身边替他披上,安慰道:“爹,这个孙儿最想见的是健康快乐、平安开怀的爷爷啊。所以爹一定要保重自己,看着这个孙儿出世,并且为这个孙儿取个顶天立地的名字。”
“好好好。”和蔼可亲的拍着我的手,李渊指着一旁说道:“快,坐。虽然爹是囚犯,但待遇还不错,这里不是太冷。你这身子也不能老站着。”
李世民扶着我坐在暖蒲之上,这才跪到李渊面前,“爹,可有想过今日种种所为何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即便我为了隋庭肝脑涂地,但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信任。我虽为他的表兄,但他一步步的重用我却有着他的无奈和不得已。”语毕,一仰脖子,李渊将手中的酒倒入口中。
这个‘他’是谁,呼之欲出。看来,面壁的两天,李渊考虑了许多,对‘杨广’的称呼,从先前尊敬的‘陛下’之称,如今带些恨意的‘他’了。
听出李渊话中的不满和失落,李世民趁机说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四起,父亲大人身处嫌疑之地,其势必不能图全。关中天府之地,父亲大人此时若举兵西向以图大事,就无需受这囚禁之苦了。”
将手中的酒盏重重的拍在矮桌上,李渊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要为父谋反么?为父平日是怎么教你的?那些君臣之道你都忘了不成?”
“什么是君臣之道?这天下一定就是杨家的天下么?自商、周、秦、汉以来,这天下有多少君?这天下有多少臣?爹难道忘了,杨家的天下不也是从舅公手中所夺?今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父亲大人若再拘守小节,下有盗寇、上有严刑,危亡无日啊!不如顺民心、举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
“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儿子近段时日长观天像也听民意,更和老刘、裴公等人时论天下事,所以才敢说出父亲大人认定的‘大逆不道’之言。只是儿子的这番言论就真的从来没有在父亲大人的脑海中盘旋过?”见李渊气得胡须颤抖的看着他,李世民也不理会,兀自又道:“此番败于突厥,全因副留守高君雅战场失利,不想陛下竟然将此事归罪于父亲大人,危亡已经迫在眉睫,宜早定计。况且晋阳兵强马壮,一应辎重俱全,此时举事何患不成?兴义师、据长安如同探囊取物,何必遭此囚禁、坐以待毙呢?”
从生气到黯然,又从黯然到大惊失色,李渊怒道:“你这个孽障,我现在就告发你。”语毕,他到处找着纸笔。
眼见李渊一笔一画,李世民不慌不忙跪下,痛声说道:“父亲大人倘若真要告发就尽量告吧,儿子死了,正好去陪我那命苦的母亲。”
一抬出窦氏,李渊的心就软了。急忙扔掉手中的笔,将所写纸张一一丢到暖炉中烧毁,扶起李世民说道:“为父怎么忍心告发你呢?只是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这说话、做事都要慎而再慎,别再不论场合的说这种话了。小心隔墙有耳。”
“父亲大人放心,这牢中上下皆是儿子的人,我们说什么都不会传出去。”见李渊低头沉思,知道他其实早就有了‘计较’,目前只是在犹豫而已,李世民趁势又道:“前些时还说父亲大人是太原之屏障要加官进封,今日又说父亲大人讨贼不力将父亲大人打入牢中,爹,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可他终究未缴我的兵权,它日我仍旧可以受诏讨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