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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玥喘了口气,将头埋在墨九的脖子上。张口,又闭上,复又张开。千言万语,最后只汇聚成了简短的一句话。喃喃着,仿佛自言自语:“豹子,我只有你。”
我只有你。
再没有别的话说出口,只有这四个字,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荒村野店里没有烛火,屋子里黑漆漆的。
与慕容玥纠缠了很久,墨九化回黑豹原形,扯着如雷的鼾声心满意足地睡去。
慕容玥支起身撑在黑豹身侧,用手一下一下梳理着黑豹顺滑的皮毛,心情无比平静。
她觉得无论她在这世间多孤独,无论前途叵测与否,只要身边窝着一只豹子,就一点不闷,也不慌张。仿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就算什么也看不见,天上也永远挂着颗明亮的星星。
忽然,四面八方传来许多人哭泣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呜呜的声音像一群蚊虫在叫,又像狂风乱吹。寂静的夜里兀地穿来这种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玥微微一怔,拉过衣服,穿衣系带之间身体已掠出窗外。颤巍巍地停在一株翠竹上面,负手而立,长长的头发和雪似的衣袍在疾风中翻飞。
“百鬼夜哭……”居高临下般辨别着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哭声,她轻声一笑,“我的天罚,开始了么?”
151、第十三章
凝神静气;凭空在掌心画下一个太极图案,慕容玥腾空而起。身体轻旋;长袖飘逸;若仙若灵。手掌连挥,玉袖生风,典雅矫健,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飘然落地,潇洒地一甩衣袖,周围一片寂静,四周哭声已然散去。
墨九睡眼惺忪地推门,面露不解:“有你灵骨所在;怎会出现百鬼夜哭?”
慕容玥没回答;走到他面前,将捏紧的拳头往墨九嘴上一抹。就见墨九惊讶地捏住喉咙,作势欲呕:“给我吃了什么?”
“几只颇有修为的魄,大补。”慕容玥笑了笑,“看我天罚开始,这些小鱼虾便想来乘火打劫。”
墨九咽下喉咙里的东西,抬头问:“什么天罚?”
慕容玥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暗诡谲,漠然道:“鬼神邪祟,皆可诛之。”
“你想怎么办?”
一甩衣袖,朝院外走去:“寻找降世妖星,我要翻天。”
大风呜呜作响,雨哗哗地下着。街道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白白花的全是水,简直成了一条流淌的河,上面争先恐后地开放着无数的水花;一个长须青衣中年人站在酒馆二楼,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毛笔,在白墙上题着激扬的文字。
忽然,楼梯咚咚作响,一个淡绿衣衫的清丽女子上了楼。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俊秀的黑衣男子,男子手里拿着把湿淋淋的雨伞。
因女子长得貌美,中年男人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被他无礼地乱打量,女子毫不在意,走到他面前看着墙上的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她看向中年男人,眼中清澈,“黄公,此诗文必定流传千古。”
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姑娘怎知我的姓?”
女子轻轻捻着肩头的发丝,微微一笑:“小女子不光知道黄公的姓,还知道黄公的命盘。” 颜色清丽,一笑之后更增丽色。
中年男人心头微微发痒,上前一步,意味深长地问:“我的命盘,如何?”
只见女子睫毛轻颤,一字一句,正色道:“真龙下凡,一统天下!”
一个暴雷猛地在窗外炸开,巨蟒般的闪电,顷刻间将天地间照成白茫茫的一片……
乾符元年,河南连发水旱灾,百姓流殍,无处控诉。王仙芝与尚君长等聚众数千人,于长垣揭竿而起。王仙芝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攻陷濮州、曹州。
乾符二年,曹州人黄巢起兵响应,数月之间,众至数万。
乾符五年王仙芝败死于湖北,黄巢被推举为冲天大将军,率众攻掠江﹑浙﹑闽﹑粤等地,于广明元年十一月飞渡长江,跨越淮河,占领东都洛阳。随即转旗西指,于年底聚兵潼关之外,威胁长安。
凌冽寒风呜呜地吹着,银色月色白如冰霜,映照着战场上森森尸骨和断刀残矛,散发着阴冷的寒光。
战场不远处是一处军营,流水潺潺般清冷的音乐声,正从军营里一处大帐中缓缓流淌出来。琴声中飘飘小雪随风而舞,舞姿凄美苍凉。
黄巢走到大帐前,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慕容玥跪坐在羊毛毯上,怀里抱着架鲜红的凤首箜篌,认真地弹着。墨九斜倚着她身边,支着头,微微眯着眼,似睡非睡。
黄巢瞪了挺尸似的墨九一眼,正要开口,慕容玥悠然道:“我主何必着急,岂先坐下,听我弹完一曲。”
“哼!”黄巢气哼哼地坐在凳子上,一拍大腿,两眼直喷火,“为了不缴兵赋,关中富户烧了他们的存粮。再打不下潼关,我的兵就会饿死!”
慕容玥看也不看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琴弦上:“我早劝过我主,管束士兵,不剽财货。但一路北上,我主令人抢夺富户财物,夺□女,号称“淘物”。如此,怎能让富户臣服我主?”
黄巢捏紧了拳头,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是我错了,不顾军师劝告,被小人所误。军师可有妙策,助我速破潼关?”
慕容玥微微一笑:“我主勿要担心,前日我已前往昆仑,夺得唐庭龙脉。攻破潼关,就在近日。”
黄巢掀帘离开,寒风忽的灌进大帐,瞬间又被大帐温暖如春的,安宁祥和的气氛融化得无影无踪。
慕容玥语音温软道:“在想什么?”
墨九眼也不抬:“唐庭在李儇手里,本该中兴气数。你却怂恿妖星作乱,民坠涂炭,流血如川。若是失败,身后等着的,必是十八层地狱。”
慕容玥低低垂眸,手指如流水般拂过琴弦:“因此战乱,多少人命定命盘尽数改变,我的命盘自然也变了。身后的事,谁能算出?”
偏头看着墨九,嘴唇轻勾:“墨九,你我好了这几年,想不想做些有趣的事?”
墨九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移身过来,抽出她怀里的箜篌扔到一旁,就把她压在了身上。
慕容玥赶紧抵住他的胸膛:“我是说,想不想娶我?”
被欲|望灼烧的迷离眼神霎时变得无比清明,墨九放开她,靠回软垫上。眼睛又慢慢闭上,懒懒道:“不想。玩了你好几年,早已腻味,若是娶了,岂不头疼?”
“哦,”哼了句,慕容玥侧过身背对他。
好半天,突然道:“你去趟黄泉道,替我取朵忘生花来。”
墨九皱眉,微微睁开眼:“可知黄泉道守卫多强?你要那怪花做什么?因我心伤,想忘了我?”
“想要,便是想要。”慕容玥嘟哝道,“你去取来,我自有好处与你。”
“那还差不多。”墨九爬下卧榻,穿上鞋正要起身,衣摆被人扯住了。
回头一看,慕容玥扯着他的衣角。斜暼着他,嘴角带笑,眼波横流:“哎呀呀,娶我嘛。相好几年,没点子恩情?”语调娇俏可爱,撒娇一般。
“没有。”墨九毫不犹豫地答。
“那便好,拖泥带水的,我也不喜欢。”手松开,慕容玥懒洋洋地将头埋到双臂下,“如此,若是我死了,可不要来寻我的来世。”
墨九回味了一阵,点点头:“你大可以放心。你这样的女子,碰见一个便也受够了。你死了,我乐得自在。”
慕容玥埋着头,没再说什么。
不料她就此不再出声,墨九有些怅然若失。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才抬手将被子搭在她身上,走了出去。
翌日,战鼓齐擂。
黄巢带兵拥至潼关下,率兵奋力攻关。
喊杀声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落石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漫天蝗虫遮天蔽日,沉闷的嘶吼使山河颤抖。
风中猎猎招展的纛旗残破褴褛;狼烟四起,死尸伏地。浓浓的血腥味与焚烧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慕容玥站在不远处一座小山顶上,冷眼看着战况,长发和衣摆被迅疾劲风吹得犹若火焰飞舞。
忽然,她抬起手:“龙脉石。”
身后几人忙将一块大青石抬到她面前,一个赤膊汉子手持铁锤,嘿的一下将青石砸开。就见青石中猛地腾出一道龙形金光,直冲向天际。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玥一跃而起,拔出一把无柄刀用力一横。金龙像是被什么东西斩到了似的,身体痛苦地一弹,兀然化开,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而几乎就在她落地的同时,扑突突一阵倒地声,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跟随在她身后的那些侍卫全都中箭躺倒在地上。
她回头一看,一股股浓腥在风里妖娆着,浓烈得像李儇身上溅着的斑斑血迹。
几年不见,当年的毛头小孩已长成了帅气男子。风仪古雅,但面色却凄厉惨白,眼神幽冷似鬼。一袭青衣长衫,临风猎猎飞舞。
慕容玥捻着肩上的头发,笑得很风|骚,却一点觉不出风尘的味道:“怪不得我算出今日有性命之忧,原是大人到了。大人,唐朝龙气已被我斩破,你来晚了呢。”
李儇嘴唇微动:“你不该为了永世霸占阿霖的力量做慕容玥,窜改天下所有人的命盘,殃及无辜。”
“要做就放手做。”唇边的笑容骤然变冷,“同为戴罪之神,只准你有累世记忆;就不准我世世快乐长寿?雨神大人,我不是你的女人,不想听你训话。”
李儇看着她:“从未当你是阿霖,这世的你,不过是被力量迷惑双眼的慕容玥。”
慕容玥微微敛眸:“那么,你为何特意来见我?要知道,你的国你的京城,危在旦夕。”
“因为你今世快活,却害阿霖要下地狱。”李儇道。声音有些冷,连同目光似乎也是冷的,晨霜般清冷。
慕容玥突然毫无预兆一抬手,白绫自袖中掠出,直穿李儇的心脏。却看见眼前人影一晃没了,只剩碎雪上下翻飞。
她愣了愣,觉得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一把宝剑从后背穿透她的前胸,鲜红的血迹已染红了雪白的衣裳。
“我明明算出你的动作……”她双脚一软,半跪在地。
“阿霖是我的妻,不管你做什么,都受我辖制。你以为,区区生魄,便能改了阿霖命盘?”李儇猛地拔出宝剑,绕道她面前,冰冷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慕容玥,你为一己私利,毁掉大唐龙脉,戕害数亿生灵,触怒天威。你自己做的孽,自己承受。”
慕容玥一个冷颤。
“你要分我生魄!” 突然直起身拔出匕首朝李儇刺去。
李儇没躲,因为匕首手柄已被他牢牢抓住。
“赤将子舆,分我生魄,优昙神力也将被封住,以后她将无力自保!” 慕容玥又吼了一声,只觉得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咔的声裂了,腥甜的血液从喉咙里迅速从喉咙里钻了出来,将李儇的胸膛染成猩红一片。
李儇透过剔透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你想要阿霖的力量,便带着这力量受罚去吧。只愿阿霖不受十八层地狱之苦,我会世世陪着她,保护她。”
慕容玥颓然倒地。
几个黑衣人抬着一口大石棺一口小木棺,从山下走上来。其中一人取出副锁魄钩,表情木然地锁住了慕容玥的锁骨。接着其他两人架起慕容玥,朝小木棺拖去。
慕容玥没反抗,胸口哗哗流淌走的液体,让她慢慢失去了痛觉,同时也失去了力气。
就在被扔进棺材的的一刹那,她拼尽剩余的力气,双手撑住棺材沿,气若游丝:“大人,我不明白,你随时可以回去,心中也仍有慈心,却为何不回去。凡间呆久了,大人会被戾气吞噬……”
李儇转身,背对着她,遥望远处被惨烈气息笼罩的潼关:“优昙三千年元神俱灭,本尊不能失去爱妻。”
“果真如此……”慕容玥煞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笑,“我的男人,不如大人呢。”
撑住棺材的手被人用力拉开,身体被人推进了木棺。随后棺材盖迅速合拢,遮住了所有光线。周围除了黑暗就是黑暗,虚空一般,连点声音都没有。
濒死的身体,却以飞快的速度恢复了感觉。
锁魄之法,将生魄锁入冥界缝隙。不生不死,不老不灭。
慕容玥怔了怔,忽然猛烈地觉得害怕。从今天起,她将不生不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无间地狱困多久。几天,几年,还是千年万年?
没顶的恐惧让她忘记自己将墨九故意支开的事实,尖叫出声,双手捶着棺材板:“墨九……豹子……”
她头一次痛哭出声,像个迷